周玉芹迎了上去,见梁建成身后还跟着一人,当即便是笑道;“白叔今儿也来了。”
    那被唤作白叔的人倒是恭敬的样子,只与周玉芹道了几个字;“大夫人。”
    “中午咱们和白叔一起吃个饭。”梁建成吩咐着,目光却是落在了良沁身上,只一眼,梁建成便是收回了目光,与周玉芹道;“让她们回去。”
    闻言,不等周玉芹发话,几个姨娘虽是不甘,可也都不敢违逆梁建成的话,一个个都是行礼后,离开了洋楼。
    良沁亦是跟随着众人一道离开,刚出洋楼,外面的热浪便是向着人袭来,许是一冷一热,良沁顿觉晕眩,崔妈妈慌忙扶住她的身子,不住的喊着“小姐”,这动静惊动了里屋,梁建成立时冲了出来,看见良沁晕倒,男人黑眸一沉,顿时抱起了良沁的身子,对着身后的侍从喝道;“快去请大夫!”
    他并没有将良沁送回小楼,而是一路抱着,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卧室,良沁一直闭着双目,梁建成当她是中了暑,将她放在床上后,刚要为她解开衣扣,却惊觉她的肚子竟是微微隆起。
    他瞬间想起了什么,再看良沁的目光中,黑沉的让人的心惊。
    “司令,夫人,七夫人怀了身孕,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大夫从卧室里走出,对着梁建成夫妇开口。
    梁建成虽是早已猜到,可当他从大夫口中得知时,心底却还是狠狠的一震,他盯着面前的大夫,哑声道;“你是说,孩子已经四个多月?”
    “是的司令,”大夫毕恭毕敬,“七夫人身子比较虚弱,之前又有过小产,这一胎一定要好好养着才是。”
    听着大夫的话,梁建成一动未动。
    周玉芹让人送走了大夫,再看梁建成仍是站在那里,她默了默,道;“司令,既然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不如就留下算了。”
    “留下这个孩子?”梁建成淡淡笑了,“留下傅镇涛的外孙?”
    “司令,那也是你的孩子。”
    “够了!”梁建成打断了她的话,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骤然发起了火,“我走的这几个月,你竟然不知道她怀了孩子,由着她在眼皮底下把孩子保到四个多月?”
    “这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周玉芹劝慰着,“司令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咱们可以请洋医生来,给她做引产手术。”
    不等她说完,梁建成便是摆了摆手,他眉峰紧拧,终是向着卧室走去。
    良沁还没有醒。
    他坐在床前,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良沁身形消瘦,身孕本不易让人察觉,若不是瞧着她平躺在那里,梁建成压根留意不到她的小腹已是悄悄的隆了起来。
    他伸出手,几次想要抚上良沁的肚子,却终是停在了半空当中。
    这是他的孩子。
    可也是流着傅家血脉的孩子。
    梁建成慢慢攥紧了拳头,他的身子微微颤着,眼底几乎沁血,他想起父亲的头颅被高悬在金陵城外,想起母亲在傅镇涛身下受尽屈辱,想起自己的妹妹,乳娘,乳娘家的儿子......
    他倏然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俱是散发着森寒之气,让人生畏。
    良沁已是醒了,她看着面前的梁建成,压根不敢开口,梁建成迎上她的目光,见她醒来,当即便是上前,将她从床上扯了起来。
    “建成....”良沁心知他已经知道了,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去求他;“我求求你,求求你.....”
    “傅良沁,你好大的胆子,”梁建成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似是从嗓子挤出来般,“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留下他?”
    “他已经成型了,就当你发发慈悲,你让我把他生下来吧,你若不喜欢我,你把我送回江南,你让我回金陵,我只求你,不要再伤害这个孩子....”
    梁建成看着她的泪水,他的眼底亦是涌过一阵热潮,他微微笑了,捏着良沁的脸颊,道;“你何必要给我生孩子?”
    “我这样对你,你还哭着喊着要给我生孩子,傅良沁,你就这样下贱?”
    良沁瞳仁一怔,她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纤瘦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梁建成看着,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将那股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的念头压制下去。
    他松了手,对外喊了句;“来人。”
    “司令有何吩咐。”立时有侍从走了进来。
    “去请几个稳婆来。”
    “是。”侍从领命。
    良沁闻言,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她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停的掉。
    “让我进去,小姐不能没我。”
    外面传来崔妈妈的声音,两个侍从没有挡住崔妈妈,只让她闯进了卧室,“扑通”一声,便是跪在了梁建成面前。
    “司令,我求求您,您就让小姐留下这个孩子吧,这孩子是小姐的命啊!”崔妈妈声泪俱下,上前攥住了梁建成的衣摆。
    梁建成不耐烦,一手将她挥开,起身刚欲离开,崔妈妈却不死心,又是爬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梁建成的腿,哭道;“司令,你发发善心吧,那也是您的骨肉啊!”
    梁建成眸心有怒火闪过,他二话不说拔出了手枪,良沁瞧着便是发出一声惊叫,待他抬起腿的功夫,她扑了过来,挡在了崔妈妈身前,几乎在下一秒,梁建成的脚已是狠狠的踢在了她的肚子上。
    “小姐!”崔妈妈发出一声惊叫。
    梁建成脸色大变,不等良沁倒下,他已是抱住了良沁的身子,看着良沁迅速惨白下去的脸色,梁建成眸心欲裂,嘶声喊着她的名字;“良沁,良沁?”
    良沁只觉腹中剧痛,她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她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梁建成为什么会那样慌张,为什么会紧紧的把自己抱在怀里。
    “良沁,要是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会再有孩子,你想要多少都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死。”
    意识模糊前,良沁隐约听到梁建成在自己耳边说出了这一句话,她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继而,她的耳朵温热,有泪水打在自己的耳朵上,是梁建成的泪。
    ☆、番外 愿意
    卧室里灯火通明,医生与护士已是尽数赶了过来。
    梁建成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插在发中,眼底一片赤红。
    不时有护士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进进出出,那些鲜红的血水刺进了他的眼,足以将人心扯碎。
    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听卧室的门“吱呀”一响,梁建成身子一震,立时站起了身子。
    “司令.....”军医先是向着梁建成行了个军礼,继而才沉重的开口;“很遗憾,属下没有保住这个孩子。”
    梁建成的脸色变得煞白。
    “胎儿已经成型,是个女孩。”军医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进梁建成的耳里,梁建成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军医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就那样听着,却怎么也听不清军医在和自己说着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他和良沁的女儿,是他硬生生的将脚踹在了她的肚子上,是他踹走了那个孩子,是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司令?”周玉芹望着梁建成煞白的脸色,眉心便是蹙着隐忧,她缓步上前,扶住了梁建成的身子。
    梁建成闭了闭眼睛,从那一片痛不可抑中清醒过来,他默了默,才道;“她怎么样了?”
    军医明白梁建成口中的“她”所指的正是良沁。
    “七夫人之前就有过小产,身子的亏空还没填上就怀了这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也没有保住.....”军医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才道;“手术中,夫人曾大出血,属下虽然已经为夫人将血止住,可夫人的情形仍是十分虚弱,一定要好好休养才是,不然只怕日后极易落下病根。”
    梁建成将军医的话记下,他往前走了两步,可刚到卧室门口,便是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他停下了脚步,只觉心口钝痛,仿似有人拿刀,一下又一下的在他的心口划来划去,划的面目全非。
    他终究没有进去,只遥遥看了良沁一眼,便转过身,步伐凌乱的离开了良沁的屋子。
    良沁昏睡了许久。
    待她醒来时,就见屋子里守着两个护士,其中一人见她醒来,立时倾下身子,温声道;“七夫人,您醒了?”
    另一个则是匆匆离开了屋子,去通知梁建成。
    良沁头晕的厉害,她强撑着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待触到那一片平坦时,良沁的眼泪倏然涌了上来,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七夫人,您别难过,您还年轻,和司令还会再有孩子的。”见她落泪,护士看着也是不忍,只取过帕子,为她轻柔的拭去泪水。
    良沁合上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如同坠入了冰窖般,从头冷到尾,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只觉心肝都好似让人摘去了般,痛彻心扉。
    她曾那样想留下这个孩子,她曾那样小心翼翼的保护这个孩子....
    护士赶到前院时,梁建成正在开会,眼下江北与江南联盟,谢承东与傅镇涛联手,一道向着川渝逼近,战事一触即发,梁建成这些日子俱是分身乏术,忙的天昏地暗,待护士告诉自己良沁醒来时,梁建成顿时站起身子,抛下会议,向着后院行去。
    走至良沁房前,梁建成却是停下了步子,手指握着门把,却是隔了许久,才将门打开。
    看见他进来,护士立时站起身子,行礼后退了出去,卧室里,便只剩梁建成与良沁两人。
    梁建成走到良沁身边,见她面如白纸般的睡在那里,枕上显是被泪水打湿,落下一大片的泪渍。
    良沁晓得是他进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去看他,只依然闭着眼睛,心里只一阵阵的酸,一阵阵的苦,倒是盼着自己能和孩子一道去了。
    梁建成在她的床边坐下,他看着她的侧颜,终是伸出手,为她拭去了那些泪珠。
    “良沁....”梁建成眸心暗沉,他低声喊了句良沁的名字,喉间便仿似让东西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良沁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你别哭。”梁建成低下身子,抱起了她的身子。
    良沁身子虚弱,只得轻微的挣扎,梁建成不管不顾,只将她紧紧箍着,让她将泪水尽数落在自己的肩上。
    “对不起。”梁建成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吐出了三个字来。
    听着这三个字,良沁鼻尖酸涩的厉害,对不起,这短短的三个字,如何能换回她失去的那两个孩儿?
    良沁眸光毫无神采,她动了动唇,哑声道出一句话;“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梁建成的胳膊一震,他望着怀中的女子,道;“良沁,川渝也是你的家。”
    良沁摇了摇头,她看着梁建成的眼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与他呢喃着;“你不喜欢我,不论我怎样做,你还是讨厌我,你让我回家吧。”
    “良沁.....”梁建成刚喊了她一句,就听屋外有声音传来,“司令,有急电从前线传来,还请您速速过目。”
    闻言,梁建成握住良沁的肩头,他的目光黑亮而深邃,看着良沁的眼睛,告诉她;“良沁,江北和江南联手,向着川渝打了过来,我必须要去战场,你在府里等我,等我回来,我会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你。”
    良沁眸心有不解划过,梁建成凝视她片刻,终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容,他抱了抱她的身子,低声嘱咐了两个字;“等我。”
    说完,梁建成起身,离开了屋子。
    梁建成刚下楼,就见白叔已经带了人在楼下等着他,见他下来,诸人俱是齐齐敬礼,梁建成淡淡点头,见到周玉芹后,梁建成则是吩咐道;“玉芹,让人照顾好她。”
    “司令放心,我会安排。”周玉芹声音温和。
    梁建成“嗯”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官邸。
    一路上梁建成都没有吭声。
    白叔从后视镜中打量着梁建成的面容,开口道;“少爷,您别忘了,七夫人是傅镇涛的女儿。”
    梁建成心头一凛,脱口而出;“我没忘。”
    白叔眼眸沉寂,接着道;“咱们和傅家的人不共戴天,她的孩子断断留不得,少爷身边有大夫人,还有旁的太太,孩子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少爷不必挂怀。”
    梁建成没有出声。
    白叔透过后视镜,见他眼底赤红,眉宇萧索,心中便是一叹,他是梁建成身边的老人儿,当年就曾跟随梁建成父亲左右,傅家屠杀李家的那一场惨案,他恰巧去了乡下收租,倒是躲过了一劫,这些年来一直在梁建成身边辅佐,早被他倚为肱骨,就连平日里周玉芹看见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喊一声“白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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