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
    “我说到做到。”良沁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谢承东闭了闭眼睛,他看着眼前的良沁,却是微微笑了,他轻柔而小心的环住良沁的身子,哑声道;“我一直以为,我还会有很多的机会能弥补你,照顾你。”
    良沁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将身子埋在谢承东怀里,无声的抽噎,她有那样多的话想告诉他,可一句句到了唇边,却只化成了哽咽。
    自良沁赶来东北,谢承东一连陪了她三日,无论前线的战事如何紧急,他却再没有回到战场。
    这一日,是良沁动身,前往美利坚的日子。
    谢承东一直陪着她,本是一早的飞机,早起时却是下了一场雨,谢承东不放心,只留下了良沁,一直等到雨停后,才送良沁向着机场赶去。
    一路上,良沁都没有说话,她和谢承东一道坐在后座,谢承东揽着她的腰,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良沁只看着窗外出神,谢承东一直凝视着她,待车队经过城口时,却见路边摆了一个馄饨摊,热气腾腾的样子,让人看着便是勾起了食欲。
    “停车。”谢承东对着司机吩咐。
    良沁有些不解,她转过头向着他看去,就见谢承东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说了句;“吃碗馄饨再走。”
    良沁转过了身子,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睛。
    车队停了下来,那卖馄饨的小贩眼睁睁的看着江北的侍从簇拥着谢承东与良沁下了车,骤然看着这阵仗,那小贩只吓得面色如土,不知自己是犯了何事,直到谢承东揽着良沁走到摊前,与他十分客气的开口;“老板,劳驾来两碗馄饨。”
    那小贩虽知谢承东领着江北军赶往了东北,可却从未见过谢承东本人,如今瞧着这阵仗,只当谢承东是江北军中的高官,听他这么一说,忙不迭迟的点头,“有劳军爷和夫人稍等一会,小的这就准备!”
    “多谢。”谢承东声音沉稳,扶着良沁在桌子上坐下,一应侍从分散开来,倒是将这小小的馄饨摊围的水泄不通。
    谢承东一直环着良沁的身子,待那老板将馄饨起锅时,他开口道;“老板,其中一碗加点醋汁。”
    那老板连忙看向谢承东,点头哈腰的答应,谢承东只是一笑,“我太太怀了孩子,爱吃酸。”
    “哦,恭喜军爷,恭喜夫人!”那小贩战战兢兢,终是将两碗馄饨送上了桌,并将其中加了醋汁的那碗送到了良沁面前。
    谢承东端起刚出锅的馄饨,用勺子舀了一只,放在唇边吹了吹,等不烫口了,方才喂到良沁唇边。
    良沁心中酸涩,只觉那馄饨碗里的热气不住的往眼睛里钻,烫的她只想落泪。
    “吃吧,你不饿,孩子也该饿了。”谢承东仍是端着碗,举着那一只馄饨。
    良沁张了张口,好容易才将那一只馄饨吃下,鲜香的馄饨刚入口,她的眼泪便是落进了碗里。
    谢承东喂了她吃了半碗,直到她难以下咽,他方才将她余下的馄饨吃完,他根本尝不出那馄饨是什么滋味,他有意让自己吃得慢一点,可不论他吃的多慢,两碗馄饨也还是见了底。
    谢承东命人给了钱,自己则是与良沁上了车,到了机场,他却没有陪良沁下车,而是与邵平叮嘱了两句,待良沁下车后,他几乎没有停留,便是让司机开车,车队一路呼啸着,离开了机场。
    “夫人,请。”邵平毕恭毕敬,请良沁登机。
    良沁望着远去的车队,直到车队凝结成一个黑点。
    “司令,你为何不去送一送夫人?”
    回去的路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谢承东一语不发的坐在后位,他心下不解,终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话来。
    “我不敢送。”谢承东向着窗外看去,但见夜色凄清,一望无际。
    “属下不太明白。”司机满目茫然。
    “我怕送了她,就会想着和她一块走。”谢承东声音沉寂,说完,他将头向后仰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七个月后。
    “司令,这是从美利坚发来的电报。”杨副官匆匆前来,刚进办公室,就见谢承东与几个将领正在军事地图前商讨战事,听到他的话,谢承东身子一震,向着他看去。
    杨副官咽了口口水,上前将那封递到了谢承东手里。
    谢承东眸心紧涩,双手不由自主的抖着,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电报打开,就见上面白纸黑字,写了十六个字;“凌晨三点,诞下女儿,母女均安,勿要牵挂。”
    ☆、156章 想念
    谢承东久久的看着那十六个字,他珍而重之的攥着那一张薄薄的纸,眼底却是倏然涌来一股热潮,他深吸了口气,将那股热潮压下,他的唇角慢慢露出一抹笑意,手中的电报则是折好,贴身收藏。
    而前方的战事,仍是如火如荼。
    美利坚。
    “沁儿,这一眨眼,宁宁都满月了,司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美利坚,看看这孩子。”六姨太守在良沁母女的床前,她刚来美国没多久便是做了手术,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六姨太的身子已是大有起色,虽失去了一对胸乳,却保全了一条性命。
    听着母亲的话,良沁看着襁褓中的女儿,这孩子早产了一个多月,瘦瘦小小的躺在那里,格外让人生怜,良沁为孩子轻轻掖了掖被角,想起谢承东,便觉一颗心让人紧紧攥住,难受的厉害。
    “娘,如今正是战事最艰苦的时候,就算他想来,也没法子来。”
    “哎,”六姨太叹了口气,“我总是弄不懂他们这些人,原先是你打我,我打你,打了半辈子还没打够,现在又要和扶桑人打,宁宁还这样小,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到爸爸。”
    良沁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念起谢承东如今的情形,顿觉心酸,“娘,他这次和扶桑人的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和之前的那些战争,都不一样的。”
    六姨太看了女儿一眼,眼见着良沁产后虚弱,面色雪白的倚在那里,只让她看着,眼圈便是红了起来,“沁儿,娘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娘只盼着司令能快些打完仗,来陪一陪你们母女,你还年轻,不能没有丈夫,宁宁还小,更不能没有爸爸。”
    “他会回来的。”良沁凝视着女儿的面容,她的眼睛里包含着些许的酸楚,声音却是无限的轻柔,“等他将扶桑人赶出去,他就会来看我和宁宁。”
    “若是这一仗打上个十年八年的,你自己带着孩子.....”
    不等母亲说完,良沁便道;“娘,不论这一场仗打多久,我都会带着宁宁等下去,有宁宁陪着我,您不要为我担心。”
    六姨太听着,见良沁看着孩子的目光中满是怜爱之色,她看着心也是软了,只感念上天厚待,终究又赐给良沁一个孩子。
    出了月子后,良沁便可以下床了,宁宁十分乖巧,每日里除了喝奶和睡觉,便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里瞅,也不哭闹,良沁虽是心疼女儿,可也并没有如何娇养,自孩子出生后,便是亲力亲为,一直是自己照顾孩子,连乳母也没有请,待孩子长到三个月大,便是隐约的开始认人了,除了良沁和祖母,旁人抱着就要撇嘴。
    这一日,良沁刚将女儿哄睡,就听丫鬟来报,说是邵夫人来了。
    良沁听着便笑,早在半年前,她便将阿秀嫁给了邵平,虽是远在异乡,良沁也不忍委屈了阿秀,挺着个肚子为她置办嫁妆,也是风风光光的将她嫁了出去。
    这半年来,邵平和阿秀相敬如宾,夫妻两陪着良沁一道在美利坚住着,邵平心系江北军,即便身在美利坚,也是多方为国奔走,四处呼吁,联合海外侨胞与爱国人士,一道在国际联盟谴责扶桑人的这一场侵略战争。
    良沁走出卧房,就见阿秀已是在客厅候着了,如今的阿秀再不是从前金陵城中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她身着杏色羊呢大衣,脚踩一双真皮皮鞋,手上挎着一个精致的坤包,一眼看去,倒跟富人家的少奶奶似得。
    “小姐,宁宁睡了?”看见良沁,阿秀连忙迎了过来,称呼还如往常。
    “嗯,刚哄睡。”良沁唇角含笑,和她一道在沙发上坐下,瞧着阿秀似有事情要与自己说,便是温声问道;“阿秀,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秀微怔,她看着良沁的眼睛,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小姐,我这次来,是为我当家来的。”
    “邵长官?”良沁默念着,“他有事托你来和我说?”
    阿秀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小姐,他想回国,之前也打了好几次报告回去,可都被司令回绝了,司令让他待在美利坚照看您和宁宁,可如今国内战况激烈,他这几天都是急的连饭都吃不下,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让我来和您说说。”
    良沁听了阿秀的一番话,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与阿秀道;“阿秀,如今宁宁已经出生,我和娘足以将她照顾的很好,再说,这里还有嬷嬷和丫鬟,你和邵长官实在不必待在美利坚,你们回去吧,司令那里,我会写信和他说。”
    “小姐,”阿秀有些着急,连忙解释:“我不走的,我留下来,让他回去帮助司令,我留在美利坚,帮您和老夫人照顾宁宁。”
    “傻阿秀,”良沁微微笑了,她握住了阿秀的手,轻声道;“你现在已经是邵长官的人了,你是他的妻子,自然要陪着他。”
    阿秀有些难过,她看着眼前的良沁,一声“小姐”刚唤出口,便被良沁出声打断,“阿秀,听话,你和邵长官一起回国,往后,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
    阿秀听着良沁的嘱咐,眼泪瞬间滚了下来,她向着良沁依偎过去,良沁环住她的身子,犹如长姐对待妹妹般柔声叮嘱,到了后来,自己也是红了眼圈。
    阿秀和邵平回国的那一日,良沁亲自去往码头相送,分别时,阿秀又是落下泪来,惹得良沁一番劝慰,待快要开船后,良沁将阿秀送到邵平身边,她看着邵平的眼睛,轻声道;“邵长官,我就把阿秀托付给您了。”
    “夫人请放心,属下会照顾好秀儿。”邵平说着,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眸中有温情划过。
    良沁瞧着,便是放下心来,她默了默,取出了一个纸包,递到了邵平手中,“邵长官,这里是我和宁宁的相片,劳烦您回国后,带给司令。”
    邵平闻言,立时双手将纸包接过,与良沁恭声道;“属下一定亲手交给司令。”
    良沁一直目送着邵平和阿秀上船,她站在前来相送的人潮中,见阿秀站在甲板上向着自己招手,她的眼眶顿时湿润起来,也是抬起胳膊,向着阿秀摆了摆手。
    待阿秀与邵平走后,良沁的日子更是孤寂了许多,她住的洋房虽大,却更显得空荡的慌,所幸宁宁一天天的长大,她越来越像良沁,和母亲一样,有着雪白而细腻的皮肤,一双剪水双瞳仿似会说话儿般,每日里良沁都是将孩子打扮的干净整洁,偶尔带着孩子去公园,都会惹得一些白人妇女围着孩子夸赞。
    在美利坚居住的这些日子,良沁也曾请了一位女教师,来教习自己英文,日子一长,她与洋人的日常交流已是没什么问题,有时候,那些白人妇女会问起孩子的父亲,每当她们问起,良沁的心都如同针扎,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可孩子的爸爸,却还是没有回来。
    夜已深。
    巡夜的侍从见谢承东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便是大着胆子,过来看了一眼,透过门缝,就见谢承东孤身一人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的照片出神。
    侍从看着,便是默默退下,刚转过身,就见邵平向着这边走来,看见侍从站在那里,邵平便是问道;“司令睡了没有?”
    “没,邵长官,司令又在想二夫人了。”
    邵平闻言,便是冲着侍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走到办公室前,叩了叩门。
    “进来。”谢承东低声道。
    “司令,您找我,”邵平进了屋,关上了门。
    谢承东的目光仍是停留在那两张照片上,其中一张是宁宁的百日照,照片上的婴儿五官清秀,眼神清澈,眉目间像极了良沁。
    另一张,则是良沁抱着孩子的相片,谢承东久久的看着良沁,相片上的良沁穿着一件白底绣花旗袍,头发全部挽在脑后,露出洁白的面容,她抱着孩子微微的笑着,满是少妇的温婉与美丽。
    许是时常让人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这一张照片比起另一张明显的显得破旧了些,相片尾端已是发卷,发黄。
    谢承东终是搁下了照片,向着邵平看去。
    “司令,您是不是有事要和属下吩咐?”邵平又是开口。
    “不错,”谢承东点了点头,声音平静而低沉;“我要去美利坚一趟。”
    邵平闻言,顿时一惊,继而想到,再过不久,就是宁宁满周岁的日子。
    “司令,你若信得过邵平,只管将军中的琐事交给邵平处置,您去见夫人和孩子吧。”
    “我知道,我不该去。”谢承东将那两张照片放在怀中,重新收好,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定定道;“可是邵平,我想她们母女,日夜都想。”
    邵平心里不是滋味,只道;“司令,您去吧,战场上的事有诸位将军,军务上的事有属下和白秘书,您去看一看夫人,宁宁都一岁了,您还没见过她。”
    ☆、157章 相聚
    想起女儿,谢承东心中有涩然划过,他折过身子,向着无边的夜色看去,他默了默,才道;“邵平,我有时真的会害怕,怕自己再没机会,可以见到宁宁。”
    “司令.....”邵平只是不忍,道;“属下这就命人去安排飞机。”
    邵平说完,便是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谢承东仍是立在那里,想起江北军,想起东三省的百姓,想起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谢承东心中不可抑制的浮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怅然,他能将老婆孩子送到国外,可那些平民百姓,他们又能去哪?他们的那些妻儿老小,又能送到哪去?
    谢承东念及此,只觉心头沉重,他闭了闭眼睛,缓缓握紧了拳头。
    美利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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