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刚回来,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良沁声音很轻,她的面庞仍是温婉的,并无丝毫的哀愁与怨恨,她就站在那里,却让谢承东觉得她离自己那般遥远。
    谢承东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在生我的气?”
    良沁摇了摇头。
    “你怨我?怨我让自贞怀了孩子?”谢承东黑眸灼灼,一眨不眨的盯着良沁的眼睛。
    良沁心底一酸,只觉得眼眶涌来一股温热,她仍是摇头,很轻声的说了一句;“我不敢怨司令。”
    “沁儿....”谢承东揽住她的肩头,良沁却是挣脱了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瞳清亮,看着面前的谢承东,终是鼓起勇气,道;“还请司令体恤,让我陪母亲归乡。”
    “你还想走?”谢承东大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身子,他的眼瞳漆黑,闪烁着痛楚,悔恨,愤怒,惊慌种种神色。
    “司令,齐夫人不会想看见我.....”
    “你管她做什么?”谢承东几乎是低吼,他紧紧攥着良沁的身子,似是自己一松手,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般,他狠狠的看着良沁,哑声道;“是,先前这些日子我是纵着她,倒不是她为我挡了那一枪,而是你。”
    良沁心中微震,茫然的看着看着谢承东。
    “不论是那对清倌人,还是自贞,我由着她们,宠着她们,不过是希望你....”
    谢承东说到这里,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良沁的身子轻颤着,避开了谢承东的视线。
    谢承东却是转过她的脸庞,重新让她看向自己。
    “梁建成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沁儿,”说到这里,谢承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呓语般的开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吃一次醋?”
    听他提起梁建成的名字,良沁心中酸苦,她挣了挣身子,却被谢承东抱得更紧,“在北麓,我看着你抱着他,我当时是气疯了,要不是邵平拦着我,我也许,会把枪里的子弹全打在他身上。”
    “谢承东.....”良沁眼瞳中蓄满了泪水,梁建成惨死的那一幕闯入脑海,只让她手足发麻,就连声音都是颤抖;“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是他救了我....他为我没了性命,你却还要补上那两枪.....”
    “是,我补上了那两枪。”谢承东点了点头,继续道;“沁儿,我真不懂你。”
    “就算之前是你们傅家亏欠了他,可他杀了你父亲,杀了你兄弟,杀了你侄儿,他死了,你何至于这样难过?”谢承东眉心紧拧,太阳穴处“突突”跳着,几乎是头疼欲裂。
    良沁心中大恸,她移开了目光,刚好对上了镜子,镜中,她的脸色如雪,眉宇间满是苍白与憔悴,仿佛一支羸弱的白梅,随时于风中飘散。
    “不论你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梁建成终究是死了,”谢承东捧上她的面庞,与她继续说道。
    良沁眸心一颤,她怔怔的看着谢承东,看着谢承东眼中有无奈与痛苦划过,“安儿还不到两岁,你难道就真的忍心,把他丢给良澜?”
    想到儿子,良沁的泪水终是决堤。
    谢承东为她将那些滚烫的泪水拭去,他目光幽深,缓缓开口;“沁儿,留下来。”
    “自贞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谢承东本想说没想到她会怀孕,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无用。
    “就算是看在安儿的份上,不要走。”谢承东声音低沉,蕴着深深的愧意与悔意,他知道,安儿,是良沁心中最为柔软的一处地方。
    南院。
    秋霞走进时,齐自贞正在用着夜宵,秋霞不敢打扰她进补,直到齐自贞吃完,仆妇将碗筷撤走,秋霞才敢走近,齐自贞睨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表情,已是能猜出来,只问;“司令又去后院了?”
    “是,夫人。”
    “傅良沁留他过夜了吗?”
    “没有,司令只是去看了看孩子,不曾在那里过夜,而是去了书房。”
    齐自贞听着,唇角便是扯出一股冷笑,“这个傅良沁,难不成是要立贞洁牌坊?”
    “夫人,这样也好,且由着她和司令闹去,迟早有一天,她会把司令闹烦了,到时候,司令总会想着夫人的好。”
    “行了,你不必安慰我。”齐自贞声音淡漠。
    “夫人别多想,省的伤着胎气。”秋霞声音恭敬,带着讨好的味道。
    “让你办的事,怎样了?”齐自贞坐直了身子,示意秋霞靠近些。
    秋霞心里有数,亦是压低了声音,蹲在齐自贞面前,用只有主仆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这两天就会有眉目。”
    齐自贞蹙了蹙眉,“人还没找到?”
    秋霞面有难色,“夫人,顾老爷,顾少爷,顾美兰都已经死了,顾夫人也是疯了,整个顾家单单剩下顾美华一人,想来她也是有所顾忌,不敢露面。”
    “让人接着去找,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到。”齐自贞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道;“记住,这事一定要做的仔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夫人放心,我理会得。”
    清晨,北阳站。
    “沁儿,如今安儿还太小,等他在长大些,你就带着他去江南,在善桥住上一阵子。”
    六姨太和女儿并排走着,几个丫鬟和仆人遥遥跟着,行李早已让人送上了专列,六姨太今日启程,从江北返回江南。
    谢承东赠下大量钱财珍宝,并派了一支亲兵护送,足以让六姨太荣归故里。
    良沁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两鬓的白发,不免眼眶发酸,发胀。
    “娘,回了老家,就给我捎信。若是在老家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你想安儿了,想我了,您就发电报和我说,我让人去善桥接您。”
    “好好好,”六姨太不愿女儿难过,连连答应,“沁儿,娘就回老家过些日子,你和安儿都在北阳,娘总还是要回来的。”
    说完,六姨太停下步子,握住了女儿的手,嘱咐道;“听娘的话,旁的,咱们就别想了。既然司令不许你走,那你就就留下,女人这辈子,只要生了孩子,过得就全是孩子的日子,你有安儿在身边,好好的站看他长大,等他长大成人,你也就熬出头了。”
    “娘放心,女儿明白。”良沁声音很轻,她将母亲送上了火车,细细为母亲将行李安排好,方才下车。
    待列车开动,良沁仍是站在站台上,直到列车远行,变成一个黑点,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下身子。
    日子进了八月。
    谢承东自一统全国军阀后,比起之前更是忙碌,军政上的事时常缠着他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往来会议更是冗长而繁琐,一个月下来,即使谢承东身在江北,除却身在各地的时间,留在官邸里的日子,最多也不过八九天。
    直到这一日,因着谢承东一统全国后,还不曾庆贺过,加上国务总理与东北的冯将军俱是发来贺电催促,待军政上的事稍稍忙了,谢承东便让良澜安排,在官邸里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因着有了上次在总理府遇刺的事儿,这一次的宴会便是十分严谨,侍从们尽数放了出去,官邸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往来宾客俱是经过严密的搜查,确认身上不曾带有任何武器,才得以进入官邸。
    主楼里早已装扮的姹紫嫣红,傅良澜与齐自贞俱是身着盛装,唯有良沁,以孩子还小为由,不曾出席这一场盛宴。
    后院中。
    这几日,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安儿总是有些不安稳,孩子还小,良沁也不敢用冰,怕孩子着凉,每日里便是与乳母轮换着给孩子扇扇子,安儿一岁多,正是顽皮的时候,时常疯玩出一身大汗,良沁没法子,只能时常给孩子沐浴更衣,即使这样精心呵护,孩子却还是出了事。
    起先,安儿只是食欲不振,不想吃饭,良沁以为是天气太过炎热,孩子有些厌食,便亲自给孩子做了酸梅汤解暑,岂料安儿喝下后,没过多久便是吐了出来,这下子良沁慌了神,在摸孩子的脑袋,竟是起了烧。
    官邸里因着盛宴的缘故,戒严的厉害,主楼那边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是换了别的事,良沁不论如何都不会去在这节骨眼去烦扰傅良澜和谢承东,可眼下孩子生病,自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心知让阿秀和母去喊人怕是没什么用处,只得自己亲自出面,让人去请医生。
    她将孩子托给阿秀和乳母照顾,自己则是匆匆离开了后院,向着主楼走去。
    刚进中院,就见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戎装侍从,即便是酷暑的天,每个人也还是站的跟钉子似得,一动不动。
    看见良沁过来,立时有人通知了长官,那长官回过头,不是旁人,竟是贺连恺。
    瞧着良沁一脸的失魂落魄,贺连恺连忙走了过来,“夫人,出什么事了?”
    “安儿生病了,”良沁眼瞳噙着泪水,看见贺连恺,便是如同看见救星,“贺长官,劳烦您去主楼,和姐姐说一声,赶紧儿给安儿请个大夫。”
    “夫人别着急,这事耽误不得,您先回去,属下这就去请大夫。”
    ☆、143章 奎宁
    “多谢贺长官。”良沁心中记挂着儿子,并没有多待,便是匆匆回到了后院,安儿的情形仍不见好,只让乳娘抱着,倒也不哭,小脸烧的通红,耷拉着眼皮,没有一点儿精神。
    眼见着孩子受苦,良沁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从乳娘手中抱过孩子,探上儿子的额头,仍是烧的滚烫。
    “安儿,安儿?”良沁喊着孩子的名字,安儿却是沉沉睡着,不时在睡梦中打惊,只看得良沁心惊肉跳,恨不得能将孩子身上的病痛,百倍千倍的转在自己身上。
    贺连恺办事利索,未过多久,便是请来了大夫,匆匆赶到了后院。
    良沁看见大夫,如同见着了救星,她将孩子的情形细细和大夫说了,大夫先是看了看孩子的口鼻,眼睛,继而搭上了孩子的脉搏,良沁不敢再出声,生怕打扰,只在一旁满是忧急的看着大夫的脸色,眼见着大夫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良沁的心也是一分分的沉了下去。
    “大夫,安儿怎么样?”
    见大夫松开了孩子的细腕,良沁赶忙问道。
    “夫人,小少爷舌苔薄白,面赤呕吐,是邪郁少阳之症状,怕是....染上了疟疾。”
    “疟疾?”良沁大震,“安儿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后院,和我在一起,怎么会染上疟疾?”
    “夫人,夏天蚊虫肆虐,再加上小少爷年纪又小,偶有不慎,便容易染上此病,夫人先别着急,待老朽开个方子,让小少爷服下,再让乳娘精心照顾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有劳大夫。”良沁连忙道谢,让阿秀陪着大夫去抓药,自己则是守在病儿身边,眼见着孩子时冷时热,兢兢战战的样子,便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夫人,”贺连恺并未离开,此时见良沁守着孩子掉泪,心中只是不忍。
    听到贺连恺的声音,良沁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一直没走,她拭去泪水,起身与贺连恺道谢;“今天的事,有劳贺长官了。”
    “这是属下分内的事,夫人不必客气。”贺连恺看着良沁的眼睛,继续道;“夫人,十七世纪时,康熙爷也曾得过疟疾,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后被法国的传教士所治好,当时,法国的传教士给康熙爷吃了一种药,叫做金鸡纳霜,又名奎宁。”
    “奎宁?”良沁默念着这两个词,问贺连恺;“这是西药?”
    “是,”贺连恺点了点头,“奎宁是一种抗疟药,可治恶性疟。也可用于治疗间日疟。”
    良沁虽素来听闻贺连恺是江北军中的大才,天文地理,机械化工,无一不精,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可却从不知晓,他对西药竟也这般精通,
    “夫人,并非我不信中医,少爷太小,中药口苦,只怕少爷难以喝下,再有,对这种传染疾病,中药的药效往往太过缓慢,反倒是西药能够药到病除。”
    良沁看着孩子昏睡的小脸,她心里明白,贺连恺说的不假,中药汤汁奇苦,大人尚且难以吞咽,何况这么小的孩子,若是没戒奶的时候,还可以让乳母喝下,再用乳汁去喂孩子,可安儿已经戒了奶,再让乳娘喝药,已是行不通的。
    “夫人,属下刚才已经命人去了主楼,将少爷的病情告诉了司令,等司令待会赶来,您和司令商议一下,看到底是用中药,还是西药。”贺连恺心知,即使安儿是良沁的儿子,可这件事良沁也是无法做主,还是要让谢承东与傅良澜拿主意,感慨之余,贺连恺心中叹了口气,只余一股怅然。
    如贺连恺所说,谢承东得知孩子生病后,当即从宴会中离席,撇下一屋子的来宾,匆匆赶到了后院,傅良澜听说安儿生病,心里也是牵挂,可谢承东走后,她自是要留下来应酬,总不能太过失礼,她命全珍去了后院打探孩子的病情,自己则是留下,招待宾客。
    谢承东刚进屋,就见良沁守在孩子的床前,看着孩子落泪,他大步上前,抚上了儿子的额头,顿觉一阵滚烫,他不忍见良沁如此,只是安慰了两句,便冲着仆人道;“大夫去哪了?”
    “去给安儿抓药了。”良沁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头,看了贺连恺一眼,见贺连恺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睛,她念起他的话,只与谢承东开口;“贺长官说,有一种叫做奎宁的西药,对安儿的病十分有效果。”
    “奎宁?”谢承东默念着这两个字,“洋鬼子的东西?”
    “是,但贺长官说,这种药专治疟疾,可以治好安儿。”
    谢承东闻言,向着贺连恺看去,贺连恺上前两步,与谢承东道;“司令,少爷太小,属下恐怕他喝不下中药,既然西医善治此病,不妨请西医进府一试。”
    谢承东看着儿子不时打着寒战,心里也是心疼,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晓得疟疾的厉害,之前他率军攻打滇南时,南方瘴气重,士兵中也多有“打摆子(疟疾的俗称)”者,时冷时热,苦不堪言,随行的军医多用古方救治,疗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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