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道晨光从的黎波里港外的海面上斜射过来的时候,伦格慢慢睁开了眼睛。微红光束穿过还略带着阴暗的云层越过王宫山顶上恶龙堡的塔尖洒落在地上,随着光亮越来越红,驱赶着黑暗的阳光之间向王宫里延伸过来,整个的黎波里慢慢的苏醒了。
    伦格站在寝宫前的阴影里,双手拄着插在地上的佩剑剑柄,低头注视着逐渐向自己脚下移动的光影,直到发着橘红色的阳光掠过脚尖,照射到他脚面上。
    “‘上帝的宠儿’呀,”一个让伦格觉得意外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转过身,居然看到托尔梅披着件长袍,手里拿着柄带鞘长剑站在自己身后。他脸色看起来出奇的好,甚至那种不健康的红晕也已经退去不少,下巴上原本凌乱的胡须难得的梳理得很整齐,甚至他还把那一头始终乱糟糟的长发用一根亚麻布条绑在脑后,这让他看上去显得年轻了许多。
    “你怎么起来了?你应该躺下休息的。”
    伦格顺手把地上的剑拔出来,准备插进剑鞘,可托尔梅却忽然伸手阻止了他。
    托尔梅扔掉剑鞘,双手握剑高高举起,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他举过头顶的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
    “过来,侍从,让我看看你都学到了什么。”托尔梅向伦格高声喊着,他声音嘹亮根本看不出一点病态。
    “你的身体……”
    伦格刚刚开口,可托尔梅手中长剑已经猛然向他劈来,夹带着早晨清风的凛冽,剑锋毫不犹豫斩向伦格脖颈!
    “叮!”一声脆响!伦格佩剑向上掠起,剑脊横架直劈下来的长剑。双剑乍交,伦格立感托尔梅剑身毫无力量!
    乍然失力,伦格不由向前迈出一步,霎时一股犀利剑风已经随着托尔梅手腕巧妙转动甩来他的佩剑直袭伦格肋下!
    “掀剑!”托尔梅嘴里暴吼,手中长剑已经在伦格肋边砸了一下。
    “别小看我侍从,”托尔梅把长剑在手里画着圆弧旋转着,只靠手腕的力量,原本是双手持拿的骑士剑,在他的手里立刻变得和佩剑一样随意轻灵“别忘记我是你的老师,你那些东西都是和我学的。来吧,认真点。让我看看为什么他们把你叫做‘的黎波里的伦格’。”
    “刚才这一下可真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阿赛琳已经从寝宫里走了出来,她身上依然穿着那身撒拉森人装扮似的裙裤,双手里各拿一柄短剑慢慢走下了台阶“小心点,别让这个老头子把你打爬下了。”
    “你应该自己试试这个老头子的厉害!”
    托尔梅突然毫无征兆反手直劈,剑尖横扫直刺阿赛琳左肩!
    “好呀!”喝彩中,阿赛琳双手互击,两柄佩剑迎着托尔梅的长剑绞击过去,伴着一阵“叮叮叮!”的爆响,三柄利剑在空中闪着耀眼光芒交错碰撞,毫不留情!
    在激烈的互攻中,托尔梅手里的骑士长剑如暴风骤雨般砸向对面灵活闪动的阿赛琳,每一道映起的剑光幻影还没消去,他手中长剑已经再次带起又一道剑风猛扫过去。地上的尘土在他的脚下扬起阵阵烟雾。随着他每一步的踏出,骑士剑都如同一个附体魔鬼般跟在躲避的阿赛琳身前,带起道道剑光!
    “来呀伦格,来呀!”阿赛琳毫不畏惧眼前骑士的勇猛攻击,她娇柔的身躯在对方劈砍中象一只灵巧的幼鹿般躲闪着,随着一声“突刺!”的轻喊,阿赛琳腰身突然一躬,架在托尔梅剑身上的左手佩剑在晨光中划起一道彩虹,斜刺而出,直抹托尔梅咽喉!
    同时她右手反握,佩剑如匕首般向后猛刺伦格胸口!
    “哈,这是海盗的行为。”托尔梅讥笑着跳开,他看着伦格用剑身格挡开阿赛琳住的刺击不由又是一阵大笑“只有海盗才这样使用骑士剑,这是最无聊的一种方法了。”
    “那好吧骑士,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海盗的技巧。”阿赛琳突然扔掉一柄佩剑,双手握住唯一的佩剑剑柄,和托尔梅一样剑身高举过头,直视对方。
    “掀剑!曲击!交斩!”
    “绕剑!瞥击!折杀!”
    …………
    在伦格面前,透过光圈在明亮的晨霭中两个手持长剑的人相互攻击劈砍着,剑身上映起的道道霞光把他们完全笼罩在五彩缤纷的反光之中。随着兵器碰撞的清脆响声,两人身体时而分离,时而贴近,时而跳跃,时而旋转,飞扬的发丝和掠起的裙摆伴随着他们挥舞的长剑此起彼伏,而激烈的斗剑碰撞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伦格完全被他们吸引了,他呆呆的看着这两个人的动作,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面对挥舞着这样的兵器的敌人会是什么结果!他更没有想到自己自认熟悉的这两个人居然有这么精湛的格斗技巧!
    “嘿!”托尔梅一声呐喊,长剑猛刺阿赛琳咽喉!
    随着阿赛琳横剑架击,伦格惊愕的看到托尔梅突然伸出左手毫不犹豫直抓两剑紧缠的剑身!在伦格惊愕的低呼中,托尔梅握剑的右手如磨盘般猛然割向阿赛琳的手腕,抓住两剑的左手则突然翻腕一掠,巨大绞力立刻带得阿赛琳手腕一阵疼痛!随着她嘴里发出的一声痛哼,佩剑已应声脱手,远远甩出!
    “夺剑!?”阿赛琳捂着疼痛的手腕失声惊叫,她呆呆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又开始出现异样潮红的骑士,难以置信的摇着头“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这个?”
    “咳咳……伟大的技巧并不限于一个人是信仰上帝还是信仰安拉。”托尔梅一边咳嗽一边把拄在地上的骑士剑递给走过来的伦格。当他的手放开剑柄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在伦格急忙的搀扶下,托尔梅没有跌倒的身体慢慢的坐了下来,他的头靠在伦格肩膀上,因为激烈运动不住起伏的胸膛散发着不正常的热气“伦格,你看到了吗?那些战斗的技巧……咳咳咳……看到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不过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你那样子,如果你希望我和你一样勇敢,那可能会失望的。”伦格接过阿赛琳递过的水碗放到托尔梅的嘴边,听着他喝下水之后逐渐平复的呼吸,伦格的心慢慢缓和下来“我不是个好学生,也许我一辈子也成不了你期望的那种骑士。”
    “可你能成为另一种人,也许是比手握骑士剑更耀眼的人。”托尔梅脸上显露出安慰的笑容“小伦格,你并没让我失望,甚至你做的比我希望的还多。你也许成不了骑士,可这样也许更好,对你来说,也许这样更好。”
    “你不能再胡闹了。”伦格用不客气,甚至带着些生气的严厉口气教训着自己的主人“你必须静养,如果你不想在见到圣地之前就死去,最好听我的话。”
    “哦,你又在教训人了,你总是不知道谁才是主人。至于死亡,”托尔梅闭上眼稍微缓了口气,然后他安慰般的抬手拍了拍伦格的脸颊“放心,我还死不了,至少现在不能死。”
    托尔梅脸色疲惫的微微闭上眼睛,可过了一会他突然又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伦格发出一声轻笑:“上帝的宠儿……小罗马人,该是你去创造奇迹的时候了。”
    伦格微微一楞,接着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阵阵脚步声。
    “大人,伯爵夫人命令您到主殿去。”一个年轻侍从走到不远处站住之后恭敬的说,听到他的话,伦格习惯的看看托尔梅,却看到托尔梅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大人,请您快点和我走。”那个侍从开口催促着,这个时候伦格才突然明白,这个人是在和自己说话。
    “去吧,小伦格,”托尔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在阿赛琳的搀扶下坐到台阶上,已经开始显出丝丝潮红的脸上洋溢着无声的平静“别忘了上帝对你的眷顾就是为了让你去创造奇迹,愿上帝与你同在。”
    “如您所愿,我的主人。”伦格恭敬的向托尔梅躬身行礼,在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伦格从旁边台阶上拿起早准备好的一个衣包跟着那个侍从,向主殿方向走去。
    “小伦格终于开始长大了,”托尔梅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赛琳,因为很近,他立刻看到了她脖子上一个玫瑰色的吻痕“还是他终于没有摆脱你的诱惑呢?”
    阿赛琳的脸颊上升起了一抹微红,她抬手拉了拉上衣的领口。在托尔梅还没再次开口的时候,她走到不远处拿起刚才扔下的另一柄佩剑,随着她手腕晃动,交叉在一起的两柄利剑“噌!”的发出一记响亮的碰撞声。
    “你不用再担心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伦格已经做出选择,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阿赛琳向托尔梅淡然一笑,转身向走廊里走去。
    “一切决定都是上帝的意志,是上帝的安排。”托尔梅看着阿赛琳的背影低声嘀咕着。他回头看了看远处似乎开始热闹起来的主殿,在一阵咳嗽中无力的站起来,扶着刚刚出来接他的那个叫帕妮的小女孩肩膀,蹒跚的走进房间。
    一队穿戴整齐的骑兵默默的站在主殿的门口,他们手中长矛上挂着崭新的的黎波里枪旗在晨风中飘摆着。红色的晨光把骑兵们身上的铠甲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辉,这让他们看上去显得更加威武高大。
    从敞开的主殿大门外开始,一群群身穿各式服装的的黎波里贵族们已经早早的聚集了起来,他们各自三五成群的围拢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时不时某个贵族发出稍微大些的声音都立刻被旁边的人用责怪的眼神制止,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难言的诡异安静,他们的眼神有时候看向大殿里面,可更多的时候则注意着大殿外面的动静,直到一个侍从出现在大殿门口的雪松木门口,用格外悠长的声音禀报着:
    “各位大人,‘圣枪的守护者’,安特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大人的持旗侍从,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伯爵夫人的持标侍从,的黎波里伯爵国埃施瓦伯爵夫人的持剑侍从,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到。”
    所有人的眼光立刻都集中向了宫殿大门,整个主殿里显得一片安静,直到他们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伦格之后,很多人都不由发出一记意外的“咦!”声。
    站在被明亮阳光照得有些耀眼的门口的,是一个全身被黑色的连帽长袍包裹着的人,粗亚麻布的黑色长袍把这个人完全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前伸的帽兜遮挡住了那张脸,只有隐约从阴影里流露出的眼神诉说着这个人年轻的朝气。
    这个人,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了主殿的中央,在人们疑惑的注视中,他躬身向坐在主位的两位伯爵夫人行礼,到了这时,人们才从他开口说话中听出了伦格的声音:“尊敬的夫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夫人们的命令。”
    “伦格,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告诉我们你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位隐修士了吗?”施蒂芬娜夫人不满的问着,她觉得这个侍从真有些胡闹,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而且是在那两个不速之客面前……
    想到那两个人,施蒂芬娜夫人悄悄的斜瞥了眼坐在埃施瓦夫人身边的一个身穿白色僧侣袍的年轻神甫。就在同时,她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埃施瓦夫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不过埃施瓦夫人看的,是施蒂芬娜夫人身边的另一个身穿黑袍,头戴法帽的老牧师。
    “请原谅我这身打扮,夫人,不过这是我的誓言。”伦格低着头回答,尽管他在进门之后就已经看到了两张新面孔,可他却没有特别在意。
    “誓言?”埃施瓦夫人诧异的看着下面的伦格,她不知道这个侥幸获得那么多荣誉的侍从还有什么值得为之重视的誓言,他甚至连个护旗骑士都不是呢。
    “是的,夫人,因为昨天发生的暴乱,我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和无力,人们称我为‘上帝的宠儿’,可我却无法让上帝的奇迹和恩典在这个世界宣扬,我眼看着那些暴徒在魔鬼的诱惑下屠杀自己的同信者,这是我的罪,是我应该承担的罪责,所以我穿上黑色衣服,以表示我的悲哀。我用帽兜挡住阳光,以表示我亲眼看到的黑暗。除非有一天,我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否则我将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直到走进坟墓。夫人,就如同德朱洛大人对自己的惩罚一样,我也要用惩罚和苦难换取我寻找救赎的道路。这个决定是我昨天在梦中得到的启示,是上帝的意志。”
    “愿主降临,阿门!”
    “上帝的意志!”
    人群里响起一片低呼声,人们看着站在中间的伦格不住祈祷着,不论是疑惑的、蔑视的、虔诚的、赞佩的还是沉思的眼神这时都集中在这个被黑色长袍笼罩的年轻人身上。
    不过说完这些话的伦格已经再次低下头去,他无法看到那些饱含各种神态的眼神,更没有看到那两张新面孔在听到他这些话之后脸上各自迸发出的激动、探究、怀疑和算计的复杂表情。
    事实上,当伦格在昨天夜里向阿赛琳说出自己那个近似荒诞的念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可避免的卷进了倾轧和阴谋的漩涡,虽然他不住的自我安慰这是为了履行对玛蒂娜的诺言,是想帮助那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可他的内心里却清楚的告诉自己,他渴望在的黎波里城头上激言时的那种崇高,更期待那一瞬间掌握一切的充实,就在那个时刻,他已经无法逃避的饮下了一剂不可治愈的毒药!
    这剂毒药的名字,叫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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