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正是李威在岭西乌浒河大败萨勒姆,攻打谋夫城的时间。五月,也是江南梅雨时季。
    可这两年东海龙王磕了小丸子,一年比一年兴奋,按照他的职责,五月份,要到江南开工,但没有完,尾巴一摆,又跑到北方折腾了。看到了江南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副小家碧玉的温软模样,没好意思折腾,下了一些连绵的淫淫细雨。到了北方后,看到高山峻岭,大原急川,却来了精神。
    北方大汉嘛,那么我老人家再来场北方大雨。
    尾巴儿一扫,站在河南大地上呼风唤雨了。去年旱涝不匀,将关中百姓折腾苦了,也大约感到过意不去。关中没有去祸害,只是专门祸害河南。
    于是五月的洛阳,一挑帘儿,成了一片帘外雨啪啪。
    李治到了洛阳禁宛芳桂宫,准备再到合璧宫避署,大雨下着不停,停了下来。阴晦湿闷的天气,也加重了他的病情发作。
    此时政务全由武则天一个人在处理。武则天却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有一些大臣,为之折服。不管怎么说,太后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强人。
    御驾停在了芳桂宫,武则天只能在芳桂宫办公。天色已黄昏,芳桂宫四周有许多高大的树木,虽然天气见长,芳桂宫却早早地阴暗下来。
    李首成走了进来,说道:“太后,用膳吧。”
    “嗯,别急,我去看一看陛下,顺便带给陛下一条好消息。”
    李首成有些狐疑,去年关中大灾,今年河南自四月以来就一直在落雨,落得百姓人心慌慌,会有什么好消息?
    武则天孩子似喜悦的说道:“步落稽平灭了。”
    步落稽又叫稽胡、山胡,一直活动在晋陕北部的大山里。两百五十年前,高欢想造尔朱兆的反,于是伪造了一封信,说尔朱兆命高欢手下六镇兵出征步落稽。六镇兵全军大哭,以为必死,高欢这才说,镇稽胡必死,延误军期必死,我们怎么办。六镇军皆反。当时六镇军是多强悍了,还没有出征,却以为必死,胡稽人可见是如何的强大。
    到了唐朝,稽胡渐渐衰落,力量依然不可小视。在绥州就有一个强大的稽胡部族,其中有一人叫白铁余,埋佛像于地中。春天到来,草生其上,他对乡人说,我见此地有佛光。择日集众掘地,将这尊佛像挖了出来。再次蛊惑人心,说道:“得见佛光者,百病皆愈。”又用了其他的一些小手段,信者益众。
    今年率领信徒,据信平县,自称光明皇帝,设百官。随后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官吏,焚民居。众胡响应,顿成烽火燎原之势。
    其实他原来有可能只是骗骗钱的,看到信徒多了起来,又愚昧容易欺骗,再看到北方诸突厥人谋叛,唐朝裴行俭镇压了两次,老裴病倒了,唐朝朝廷似乎也束手无策了,胆子壮起来,这才造反的。
    朝廷这两年事够多,听说步落稽谋反,武则天大怒,让张虔勖自并州起兵,程务挺自洛阳率兵,前去镇压。两员勇将前去,对付这群乌合之众,简直是牛刀宰鸡,有些不值。立即就将叛乱镇压下去,白铁余生擒活捉。
    可是这件消息却让武则天十分开心。
    毕竟这二人是她的亲信,当初让他们与裴行俭争功,夺下北方军权,然而却拿突厥人无可奈何,多遭百姓诽议。这次功劳来得太及时了。
    “这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啊。”李首成说道。
    说完了打开黄罗伞,两人走过了两条长廊,来到了寝宫。李治在床上睡着了。武则天手招了招,招来了当值太监,低声问道:“今天陛下病情如何?”
    “启禀太后,太上皇今天喊头痛欲裂,奴婢让人揉了好久,太上皇才睡下。”
    “李内侍,你去传诏书,广聘天下良医,若有能医治好陛下病情者,赏万金,拜县候。”
    “不必了,”李治忽然说道。
    “陛下。”
    “媚娘啊,朕这个病心里面清楚,于其让天下熙熙攘攘,不如安心休养。”
    “陛下,不可学汉高祖啊。”
    “汉高祖是不信医,可朕却在吃药,但天下间,有几个大夫能胜过宫中御医?朕这个风眩病不是一日两日,若是有大夫能治得好,早就前来宫中,邀一场富贵。朕只是想与你商议一件事儿,我想下诏,让弘儿回来。”
    “那就下诏吧,臣妾立即草拟诏书。”
    李治狐疑地看着她,看不清楚,只能从话音里分辨妻子有几份诚意。上午尚书左丞冯元常来过,正好太监与宫女下去准备煎药,见四下里无人,冯元常说了一句:“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
    一句话点醒了李治。自从李义琰罢相后,自己为了平衡,提拨了刘景先。可不久后,崔知温再次病死。朝中的重臣几乎没有一个是儿子的人,虽说防着儿子。毕竟涉及帝位,什么事都能发生的。儿子对老子逼宫,屡见不鲜,不仅是父亲大人一个。儿子杀老子的事很少,但也有。杨坚之死,只是怀疑。刘劭却是实打实的率兵杀死了老子刘义隆。
    权利抓在自己手中,才是最放心的。然而自己的身体不好,朝堂中儿子的所有重臣都弄下台了,这又不是他所想看到的。再加上冯元常的提醒,不由产生了怀疑。妻子这么果断地答应召儿子回来,他又认为自己是胡思乱想了。迟疑道:“还是让朕再想一想吧。”
    “陛下,依臣妾之见,还是让弘儿回来吧。岭西之地,离中原遥远,得之无益,反而劳兵伤财。为了攻打大食,这一年间,调去了多少物资。如果弘儿想打仗,不如让他去打突厥人。”
    “他是未来的人君,怎么整天想着打仗呢?又不是野蛮人。”李治嘟咙了一句。但是妻子如此坚决,没有再谈这个话题了,毕竟儿子一旦回来,自己与他皆很尴尬。所以儿子才主动的回避,去了西域。
    敢情他是这么想了。
    “陛下,到了用膳的辰光,让臣妾服侍你进餐吧。”
    “嗯。”
    太监端来了晚餐,武则天用小银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李治,看着丈夫消瘦的脸,又想到御医的秘报,忽然落下泪来。
    “你怎么啦?”
    “没什么。”
    “朕听到你在抽泣,”李治说着,伸出手,摸索着,摸到武则天眼睛上面,也摸到了眼泪。黯然了好久,说道:“媚娘,你今天也别处理政务了,陪朕说说话吧。”
    “嗯。”武则天乖巧地答应一声。
    外面的雨声小了下来,天也黑了。
    ……
    一群倭女在跳着奇怪的舞蹈。李贤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舞?”
    倭国与新罗开战后不久,金法敏去世。倭国却小视了新罗的顽强,新罗屡败屡战,让倭国每占领一寸土地,都付出了严重的牺牲。甚至时不时,也派船舶前去倭国偷袭,掳百姓贩卖到唐朝。
    两国战得越凶,贩卖过来的奴隶越多。然而很快唐人就发现了这两国奴隶不大好用。
    不象吐谷浑,吐谷浑野蛮,可他们养成了游牧民族的一种习惯,战败者经常成为战胜者的奴隶。按照部落的规矩,自己成为唐朝人的奴隶,是很正常的事。遇到主家好的,反而十分忠心。事实,这些地主想的也是他们的劳力,比起草原上野蛮的游牧民族,汉人地主,多少也学了一些儒家的知识,相对也仁爱得多。只要适应了土水,这些吐谷浑却是最好的部曲。
    倭人与新罗人不一样。新罗人不要脸,又十分倔强,软硬不吃。倭人喜欢强者,但这种喜欢强者,是他们阴险地想沾强者的光,也从来没有真正臣服过那个强者。他们骨子里是一个要强,而且很团结的民族。看上去倭人很温顺,不象新罗人,你要打要杀,随你便,可时间一长,比新罗人更阴狠。
    用得很不舒服,市价大跌。这时,在齐州发生了一件事,一个新罗部曲想刺杀主人,侥幸躲了过去,可这个地主也被刺成重伤。一怒之下,将家里面所有的倭人与新罗人阉割了。你们不是有血性吗,将你们的根子割掉,看你们有没有血性?还别说,这一招挺管用的。
    事情传了出去,人们先是觉得很搞笑,但有人开始学习。终于成为风气。对此官员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按照唐律,这样做是犯法的,可人家阉割的是倭奴与新奴,不是本国百姓,律法也管不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这些地主们进行规劝,别做得太过份。
    这些地主又对那些贩卖的士兵说了,你别卖给我们完整人,要,也只能给你五六缗钱的价格。要么,你们自己儿将他们阉割了,我反而会给你们十几缗钱一个。
    两个差距大了海去,这些倭人与新罗人的将士,在登州开始阉割。这点也奇怪,这两国打得死来活去,来到登州后,却是相安无事。只能说是金钱的魅力太大,来是为了钱卖人的,不是为了开战而来的。
    于是登记州海边,一天到晚不停地传来呼天抢地的嚎叫声。登州官员一听,吓坏了,又下令,你们别在我地盘上割,要割你们到海上,在船上慢慢割。老子还要不要政绩?
    相比于男人,女人要好些。可是唐朝人很快发现一点,因为风俗的差异,倭人对贞洁观念一点也不尊重。只要一施强,拖到那个旮旯里,就能随便的嘿咻。虽说唐朝对贞操观念也不重,也不能随便这样来啊。但她们有一门好处,因为在国内地位卑贱,十分会服侍男人。在家中做妻妾不保险,在青楼里做妓子,却大受欢迎。
    于是在唐朝忽如一夜春见来,千院万楼倭妓开。都快要将胡姬挤出卖春的市场。
    不久前,管理深宫的内侍将服侍李贤的宫女调走,调来了一群倭女。这无疑是一种严重的侮辱。因为贱,不伤民,宫中也陆续用了少量的倭女,这是用来做粗活的,而不是用来服侍主子的。
    李贤也默默地接受了。
    听了李贤的问话,一个倭女答道:“殿下,它叫笼鸟舞。”
    十分机灵,来到唐朝后不久,居然说了一口流利的唐朝话。
    “笼鸟舞?”
    “嗯,是表达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向往外面的天地。”
    “大胆,谁让你们跳这个舞的?”房氏怒喝道。
    “娘子,随她,我的状况连关在笼子里的鸟都不如。有什么好愤怒的。”
    “殿下,”房氏一下软了下来,很想说一句,为什么当初你不听我的话。可看到丈夫颓丧的样子,没有说出口。
    “你们继续跳吧。”
    “喏。”
    一曲跳完,到了吃晚饭时候,众女散去。刚才答话的倭女落在后面,与前面的诸女距离越来越大,走到转弯角,看到一个太监走过来,低声说道:“全内侍,雍王殿下说他不如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
    “好,好,”全内侍大喜道:“继续努力,再立下功劳,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与家人团聚。”
    “谢过全内侍。”
    两人匆匆说完,相互离开,全内侍回到殿中,开始拿笔写信了。
    ……
    吃过了晚饭,刘仁轨来到书房,坐下来,顺口向管家问道:“外面的麦价几何?”
    老管家答道:“阿郎,一斗麦十五文。”
    “好,好。”
    去年关中大灾,刘仁轨临危受命,作为关中留守,前来处理灾情。这是一种器重与赏识,西京长安乃是唐朝第一都城,一般情况非是亲王世子,不得担任。实际是削了刘仁轨的权,不给一些名誉上的补偿,似乎不大好交待。
    刘仁轨本人也十分乐意。
    皇帝去了西域,自己留在洛阳做什么?难道也要被人用放大镜将自己与七姨妈,八舅母的事照出来?那一个人没有缺点,如果这样去放大,满朝文武中,只有一个人找不出来,裴炎!
    自己不是李义琰,资历深,威望高,可若是有人象对李义琰那样对待自己,难免会弄一头污水。没有这个必要。再说对西京留守,他很看重。派不上用场,一个虚职。派上用场,作用也非同小可。皇帝一旦反击,自己这个职位,又身兼了宰相之职,对长安的羽林军会有一些影响,也能调动长安四周的关防与物资。
    没有动。时候不到,不能打草惊蛇。
    粮价却是他的本职所在。
    去年大涝大旱,又加上蝗灾,关中变得象水洗衣一样干净。到秋后,天气才恢复正常。农民抢种了冬麦,今年天气也算正常,夏收到来之前,粮价一跌再跌。然而黑齿常之那个家伙,看到关中夏收到来了,将百姓一起赶了回来。粮价又涨了。不过总体上来说,青海的就食,以及西域的二十多万移民,减轻了关中的负担。各地粮食继续在往关中调动,粮价涨了涨,又跌下来了。
    是五月,到了八月,粟米成熟,粮食价格会再跌一步。关中危机也就解除了。
    听到粮价下跌,刘仁轨心情大好,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魏书》翻看。看到冯太后这一段,忽然在脑海里将冯太后与当今的太后做了比较。两人很相似,智慧过人,手腕强硬。
    不过比较了一下,在刘仁轨心中,当今太后显然达不到千古第一后,冯太后的高度。
    出身武则天不行,人家冯太后是北燕国的公主。作为也不行。对武则天刘仁轨很反感,可不得不承认武则天也很有本事的,这些年来,政务基本上是太后在打理,没有出大岔子。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很不容易。可人家冯太后呢?
    仅是一个作为,当今太后就远远不及。均田制!
    这是一个里程碑的制度,过去了近三百年,这项制度还为隋唐保留,作为国家的基本国策。说起来容易,实施很难,王莽的井田制类似均田制,结果是天怒人怨。首先大户人家占的地,不好去动。其次是荫户,从户部统计去看,北魏地多人少,实际不然,各大豪门家中养着无数佃农与部曲。冯太后先用迁往宽乡的政策,挤压出土地空间。后者更不能动,那个宝刀太子就是这个原因,让国内怨气冲天,使刘裕看到机会,灭国的。于是她又用三长制度,将荫户从大户人家吸引出来。
    均田制她开创先河,弄不好,能导致国家灭亡。然而居然就让她成功实施了。
    这使刘仁轨想到了皇帝的一些改革。青海与西域移民中实施了什一税务。这是一种很粗糙的税制,何谓收十取一?良地与劣地收成不一,天气也会造成收成的不一,是移民,若是在全国实施,会是一场灾难。
    刘仁轨却能看出来,皇帝做的用意,是为税务从人丁往地亩上转移打下一些基础。做得还十分小心翼翼,利用府兵免税役做掩护。府兵都免除了税役,况且那些达官贵人们。不过一旦青海与西域渐渐改良,成为定制,到时候就能作为一个样板。
    确实要小心的,无论是谁,就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也不敢得罪全国的精英。
    当今太后呢?提出了十二言。十二言几乎是在抄袭太宗的《帝范》,了无新意,多是空洞之言。论实用,《帝范》过去了三十多年,都比十二言实用。也就是说,三十多年后,时与时不同,教导子孙如何做皇帝的一本书中顺带说了一些治理国家的时政,都比十二言强。
    从这点上,当今太后也不及冯太后。
    这是刘仁轨反感武则天产生的想法。实际两人能力相当,论魄力与胆识、手腕,冯太后还不及武则天远矣。
    继续翻看下去,看冯太后与献文帝如何斗智斗法的。偏巧北魏献文帝与皇帝很相似,自幼就扬名天下,能文能武,甚至后面的字都带一个“弘”。可是看着看着,脸色阴沉下来。合上书,他又想到北魏另一个皇帝的死因,对管家说道:“你去将刘二胆喊来,替我送一封信到西域,交给皇帝陛下。”
    刘二胆是他的家丁,也是他的亲信之一。
    说完了,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佛狸之死!
    又写下三个更大的字:冯太后!(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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