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上以秦岭淮河为限的,北方不动,动的是南方,但将主要产粮区保留下来,比如淮河一带,长江中下游一带,以及汉水与湘水赣水下游地区,这是裴炎仔细考虑后的结果。
    一是不知道未来这位“好高骛远”的新皇帝,开发大江南有多大规模,二是丹水渠成,能辐射到这一地区,不过与长江中下游地区不同,考虑到丹水渠的漕运能力,只是几大河流附近的州县,继续保留着原有的租庸调制。
    这一策略也得到了许多大臣交口称赞。所以说裴炎十分难缠,作为一名宰相,他的确有宰相之才,甚至略略在刘仁轨之上。
    但诏书颁发后结果,引起了喧然大波。
    各处柜商首先联想到的就是自己利益受到了侵害。
    对国家有没有好处,他们不管的,自己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因此,做了一件事,抵制。
    有人来兑现铜钱,说我们手里没有余钱,不换。要换也可以,按照原来的价格兑换。百姓不乐意了,这是朝廷官方的兑价,你们也要赚一点手续费的啥,一两赚一个五十文六十文的,可不能赚取两百文三百文,特别是金价一两要赚取五百文钱。有的百姓不急等着钱用,说不换了。爱换就换,不换拉倒。但有的百姓急等着钱用,于是不服,甚至到衙门里告状。
    可是此次法案实施就是要维护所有人的利益,包括这些柜坊主,又刻意为了减少争执,并没有任何法令强制性的执行。官方回收金银的途径,也是利用税务来回收的。各个官员只好对报案人不受理。
    然而这时暴露出人性丑陋的一面,不仅是继续低价兑换金银,金银最终不是货币单位,它的流通方向,是制作器皿与首饰。朝廷涨了金银价,成本增加了,我们也要涨。
    因此有许多大臣,说商人无耻,可李威在朝会上问了一句:“当真所有柜坊主背后是商人?”
    能开设柜坊的,那一个不是财产雄厚?商人实际在里面占的比例很少,除了商人,还有许多贵族,望门,甚至有许多宗室子弟也参预其中。
    可是此事却引起了很大的混乱。不仅如此,如当初武则天所担心的那样,诏书的颁发,只能柜坊主带来更多的好处,金银价却没有涨上去,然而朝廷大部分俸禄又要通过金银形式,代替原来的米、帛向官员将士发放,这会让官员将士也再度不满。特别是到了年关,朝廷要发发年终奖的啥,问题就出来了。
    有人yy在唐朝办银行,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试问一下,唐朝金银不是货币,铜币又严重不足,没有足够的金属为本位,试发纸币,会引发多大的混乱。整个国家有可能都会瓦解。
    看到这种状况,李治心中都有些后悔了,心里面想到,悔不该当初贪图那几百万缗钱的收益。于是将李威喊了过来,李威说道:“父皇,无妨,只要从国库里拨出二十万缗铜钱,这种状况会自动消失。”
    不强制,可以引导。
    真正缺钱想换现钱用的百姓并不是很多,数量也不大,更多手中有大量金银的人,却是在观望,看,若是朝廷能将这股风波挡下去,那么可以带金银到南方各州县收购货物。不但盈了利,而且凭空手中的金银皆上涨了好几成。
    得了二十万缗钱,李威再次召梁金柱的长子进入东宫。
    梁金柱随河边兽生去了苏州取钱,带了五十万两银子,存在苏州的柜坊里面,这是做为订金的。但此时,倭国举国上下,在寻找金银矿,原来与唐朝一样,只是一个贵重货物。即便有商人前来交易,也将金银价位压得很低,不愿意脱手。此次交易,倭国几乎将所有库存的金银拿了出来,不得再次开采更多的金银。
    河边兽生也风闻此事,但心里面想法不一样,未必能落实下去,即使唐朝落实下去,倭国多金银,以后以购买到更多的唐朝货物。对倭国同样有利,并没有感到吃亏。并没有太在意,立即又乘船回国去了。
    然后李威让梁金柱的长子,在洛阳与长安、汴州设了三处兑换地点,以合理的价位收购,又派人散发言论。民间受不受益,朝廷未必能干涉,但许多州县以金银铜币代替税务成为必然。
    这么多州县,得需要多少金银,才能满足。金银的数量必然不足。可是用金银代替原来的租庸调,于民有利,于商有利,官府也简便易行。唐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金银产量又很低。这会有什么后果,有可能各州县百姓宁肯吃一点亏,也要用金银交纳税务。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些州县金银的兑价最终超过朝廷兑价。
    谣传的力量很强大的,而且梁金柱长子的公开兑换金银,也终于将民心平复下去。毕竟也是在赚手续费,有的百姓从开始的恐慌,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反而不换了。
    还有的商人,见到金银首饰价格猛涨,看到平息下来后,主动参与到兑换当中,不可能所有大户人家与富豪都拧成一股绳的,也不可能所有大户人家都在开设柜坊。商人逐利而行,大户人家也在逐利而行。
    事态在没有扩散到全国时,终于停息下来。
    但李威在腊月初五的朝会上大发雷霆,说道:“当初此行,正是为了考虑各个柜坊的利益,然而各柜坊的做法,让我感到心寒。我是大唐的皇帝陛下,议事时不能多谈商利,所以只谈了代替税务与发放薪俸,但是不是如此呢?一旦金银在人们心中养成货币观念,不但是税务,特别是商业上的大宗交易,听闻有人为了方便,用了飞钱代替,然而飞钱终是一张纸,不象黄金白银是实打实的金属。那么金银在大宗交易中必然成为主流。休说是俸禄,就是此项,我朝的金银也远远不够。还有首饰与器皿同样需要金银,我大胆的说一句,若没有大批的金银从外涌入进来,金银价因为运输成本减少,必然比朝廷核算的价格要高。各个柜坊主不理解朝廷的苦心,如此做,心寒,心寒!”
    连说了三个心寒。
    但这话说得不算过份的。
    唐朝每年都要铸造几十万缗铜钱,不及宋朝规模,但这么多年下来,积累了多少,虽然有许多被商人私自融化为铜器,一部分在外国流通,可有许多私铸的私钱,在市场上继续流通,倒底有多少钱,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可就是这样了,钱币依然不足,不但阻碍了商业的发展,也造成了严重的浪费。甚至有时候朝廷看到钱币不够用了,明知道私钱,只好折价收上来。也造成了市场连一缗钱的钱数都在波动,一缗钱一千铜币,那是私币,朝廷的铜币,有时只有九百八百。
    但想要满足唐朝的货币供应量,李威估计最少得增加一亿缗钱,无论怎么商业发达,航海发展,倒卖军火,也带来不了同等的金银。再说,几十年后,金银量增加,可百姓也会增加。李威也坚信在他带动下,唐朝经济会进入更良性的发展,货币依是不足。
    又说道:“若不是耻于言商利,我很想让取缔这所有的柜坊,让朝廷前来经营。各位议一议。”
    说完一拂衣袖散朝。
    群臣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但不是真这样做,这是一个表态。这一番话很快传到民间,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金银价兑价再度上涨,年关到来,一两成色好的银子在柜坊里兑价达到了一千一百到一千一百六十文之间,一两黄金达到了五千六百文到五千八百文,这才平稳下来,但依然在缓慢增涨。
    群臣的心才定了下来。
    狄仁臣来到东宫不由地抱怨道:“陛下,此事做得急啊。”
    皇上心意是好的,想国家早日强大。也做了许多措施,看起来效果也不错。可是一再地变动,让狄仁杰心中依然有些担心。
    上一次是武承嗣造成的失误,让皇帝抓住了机会,造成双方妥协,武举与军务监、糊名制度,勘探水利,普及教育三桩实事落实下去。这一次又是妥协的结果,外部有突厥之逼,国内有国库危机,再加上倭国的大单,这是表面的假象,内里面却是诸武升迁,让朝中一些大臣不大舒服,然而皇帝却默许了此事的发生,这才又换得一次妥协。
    因此,有可能是为了国家与百姓,但得了好处,太后没有为难,太后不为难,裴炎等人不敢动弹,所以默契地将此次税务局部改制,推广金银货币化的事落实下去。
    可是不能做得太多了,皇帝此时最重要的是需要人支持,这个人不是老百姓,是各个权贵与大臣,以及门阀,得罪得太多,对皇帝不利。而且皇帝还十分年青,太上皇没有几年好活了。能等得起,就象太上皇当年那样,太宗皇帝没有死,很老实,太宗皇帝一死,太后都敢强行扶上皇后位置,还让皇后做了二圣。
    这时候兴革唐朝的事要少做,重要的是培养手上的势力。
    李威却摇了摇头,说道:“狄卿,此言错矣,为什么一开始诏书下达,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然而我只稍作化解,风波就立即平息?无他,本来我已打算岑寂东宫,但此事,对各方利益皆有利,之所以柜坊主拒抗,是他们没有想通,一旦全国普及金银,对他们都有巨大的好处。所以想通此节后,反而有更多的柜坊出现,各个柜坊主们也立即将金银价提了上去。正是此节。”
    岂止是这一条好处,脱变国人对周边国家的思路,有可能让倭国与新罗两败俱亡,得到了大量的财富,而且金银能作为准货币,是准货币,不是正式的货币,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一年下来,节约的运费,损耗,以及仓库里管理的费用,不计其数。并且有可能兴盛部分地区的商贸,大量柜坊的出现,只要再推动一下,也等于是一个个小小的银行。至于无意中带来的税务革新,连李威自己本人都疏忽了。
    这不仅是对于国家的,对于各个大户人家,只要沾上商贸的,皆有好处,金银能作为准货币,那么交易时,就会变得节省与安全。
    狄仁杰无言以对。
    李威又说道:“狄卿,你是好意,我也会注意的,裴卿对我说过一件事,那是终极的……(没有说出口,也不大想),轻重我也会考虑,可这个国,终是我的国……”
    狄仁杰更是无言以对。
    至少名义上这个国家是李威的国家,百姓是李威的百姓,作为一个好皇帝,陛下是做得很好了。
    “狄卿,外面在下雪了,我们看一看……”挽着狄仁杰的手,来到了室外,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光,外面正在下雪,大雪翻飞,象鹅毛一般地落下来,一会儿地上一片雪白,只剩下远近的宫阙在满天的白羽毛中,悚然默立。
    “狄卿,你年当益壮,我还年青,昔日,我对你说过,他日必然打造一个更强大的唐王朝,一万年太久,只争今朝,正好今天瑞雪登门,陪我把酒言欢,如何?”
    “陛下……”狄仁杰也十分感动,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敢不从命。”
    ……
    这是一场瑞雪,然而有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东突厥的暴乱,比历史上发作得更早,规模仿佛,然而因为提前得到了准备,又选择了正确的战略,比如李威第一道制书是让萧嗣业控制局势,延缓其蔓延的速度。而不是象历史上盲目的出击。然后又下了第二道制书,以战养战,弥补了一些粮草带来的困难。所以历史上仅一个来月,萧嗣业就因为没有防备,遭到了溃败。然而这一次,却坚持了三个月时间。
    然而寡不敌众,最终溃败还是到来。到了冬月,漠南早就开始下起了漫天的大雪。与历史也不同,历史上唐军最怕的就是这种寒冷的天气,一是体质因素,二是唐朝士兵多穿葛布与麻布衣服,耐寒性差。但棉花普及好几年了,终于北方所有驻兵都穿上了厚实的棉大衣。
    但体质因素,依然掣肘着唐朝士兵在冬天的战斗力,无他,即便是穿上了厚实的棉大衣,现在的百姓耐寒性也比后世强,在大漠零下十几度,甚至二十几度的低寒气温下,战斗力也受到了影响。而且穿着厚实,行动必然笨拙。
    乘着这个低寒的气温,就着一把大雪,阿史德温博与阿史德奉职发动大军向唐军总攻。唐军因为极寒天气,列营不整。到了夜晚时,气温更低,阿史德温博与阿史德奉职继续进攻,萧嗣业困窘,只好拨营而走,于是唐朝军队崩溃,两个阿史德立即让军队随即追击,唐军大败。萧嗣业与花大智,李景福且战且逃,逃到了云朔北方的单于都护府,所乘的士兵十不足一。
    萧嗣业只好返京谢罪。
    唐朝军队在大漠的首次溃败,再加上在青海的不给力,新罗没有压制下去,又让另两个部族看到了希望,一个是契丹,一个是奚族。可这两个部族刚刚发兵响应东突厥的叛乱,就立即遭到营州都督周道务派遣出去的唐休璟狠狠的打压。当时周道务也没有想到会立功的,只是派出唐休璟防御,不让契丹与奚族攻到营州城下。
    然而唐休璟看到两部刚刚谋叛,不相统帅,有的部族甚至心中犹豫不决,于是在独护山大破两部叛军,斩获甚众。
    这是整个溃败中的唯一亮点,唐休璟终于走进众人视野,立即拜为西阴山下重镇丰州的司马。
    萧嗣业却遭到李治罕见的雷霆大怒,萧嗣业前面一回朝,后面李治将他召到上阳宫,斥责道:“昔日我不斩薛仁贵,使尔等怯战如此!”
    萧嗣业不敢答。
    李治话音一转,又说道:“然尔与我家有雅旧,此次我然贷免你一死。”
    不仅是指萧淑妃的,兰陵萧家与唐朝李家关系一向不薄,指此节的。然后又立即下诏,花大智与李景福皆免官,萧嗣业流桂州。一个久居北方的官员,流到桂林,结果可想而知。然而李治暴怒之下,李威都不敢替其求情。再说,萧嗣业是败逃下来的,而不是战死沙场,无论有什么理由为溃败遮掩,也有错,处罚是必须的。
    在这件事上,虽很有可能母亲忌恨萧淑妃的因素在里面,在父亲耳朵边挑唆了一下,可李治做得没有大错。奖罚不鲜明,就不能治军。
    但李治又下达了一系列错误的命令,先让曹怀舜为右金吾将军,率军守恒州,扼井径关,又让右武卫将军崔献率军往绛州,守龙门,阻河为固,摒守京畿。
    这道诏命也证明了李治对军事的无知。
    守恒州,扼井径关固然重要,能沟通河东河北两道,但是仅于此。军队驻于恒州,既不能保证云朔太原安全,又不可以东保于幽州、赵州不被突厥人入侵。更谈不上御敌于国门之外。
    守绛州更是十分可笑,绛州上面有太原,有云朔,如果突厥人都攻打到了绛州,难道唐朝想学宋朝来个澶渊之盟?
    但李威都看出来一点,父亲于其说是调兵遣将,不如早不满将士为自己收心。因为在青海的种种,曹怀舜与自己有些矛盾,此次重新启用,正是分制自己兵权的。然而曹怀舜到了前线,会做什么?
    他刚要准备站起劝父亲取消这一道圣旨,狄仁杰坐在不远处,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李威看着他,狄仁杰拼命地向东宫方向努嘴。
    只好忍着。
    下了大朝会,回到东宫后不久,狄仁杰到来,李威不悦地说道:“狄卿,为何阻我?突厥此时虽然侥幸获胜,然而让萧嗣业孤军狙击到了现在,心中戚戚,给他们十分胆量,也不敢进入中原之境。父皇这样的布兵,分明是怯敌之举……”
    狄仁杰打断了他的话,道:“是,太上皇对军事不及陛下远矣,可是太上皇身体康复,又有太后相助,朝中大政之权,是在陛下手中,还是在太上皇手中?”
    “父皇比我掌握的大政之权……要多。”
    “正是,今天几道诏书,太上皇有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再者,裴炎已经上书弹劾你教唆萧嗣业寇突劂人的牛羊为食,迫使突厥反意更炽,陛下,何必要插手?”
    “笑话,不以敌人物资养战,萧嗣业早就因粮食之困,兵败下来,何能支持这么久?”
    “可有几个大臣能明白其中的关健?臣再问陛下一句,突厥人,陛下能不能对付?”
    李威想了一下,具体的历史真不知道,好象几年后不久,东突厥真正强盛起来,唐朝非但没有将它征服,反而多次入侵唐朝境内,给唐朝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不但有突厥,还有契丹人。
    然而他仔细地看着行军地图,看双方的兵力布置与行动,阿史德温博与阿史德奉职用兵不是很高明。并且突厥人的战斗力,也不是很强大。只是胜在人多势众,又皆是骑兵。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但以眼下的突厥人的将领与士兵,就是自己出征,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于是道:“大约能击败他们。”
    “那就是了,不但有陛下,还有裴行俭不日将回到京城。虽然前几天,陛下说唐朝是你的国,可依臣之见,将来是陛下的国,现在还不是,大部还是太上皇与太后的国,恕臣不当言,陛下,可曾听过拥兵自重这句话?”
    狄仁杰不是让李威做一个拥兵自重的兵阀,养突厥人以自保。是指让李威留突厥人这个兵患,有了兵患,李治对军事又不懂,若是有了万一什么不好的想法,也因为突厥,不敢对李威怎么的。
    另外,正好让李治的一些布置,与李威形成对比。甭想着大家一些得到好处了,给了太后太上皇种种政绩,到最后他们真以为是自己的本事。是到了让太上皇再次出出丑的时候。
    当然,前提是李威必须自己有把握能将突厥人征服。所以刻意地问了一句。
    婉儿已经乐了起来,再次不顾体统地说道:“是啊,是啊,陛下,狄侍郎言之有理。”
    ps:这一段章节是权谋与兴盛的交织,老午实际还可以写得更黑暗的,怕大家反感,一再地注意。实际上大家可以看一看王立军事件,是现代,更况且古代的唐朝,武则天……算不算过份,老午也在迷惑。(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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