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首先说了突厥人的事。
    在李威心中突厥只是边境祸患,甚至都没有将突厥人当作了自己的臣民。嘴中说的不算,那是安抚人心的。可在李治心中却不是,突厥与新罗倭国性质两样,那是假臣服。自从平灭薛延陀之后,大漠几乎所有势力皆向唐朝臣服,在李治心中,大漠同样是唐朝的领土,百姓同样是唐朝的百姓。
    若是起事,那叫反叛,是绝不能容忍的。
    几个人狐疑地看着李威,这是又一次皇帝提了出来,可毕竟没有发生。
    李威说道:“各位,莫要不相信,不仅是突厥某些人不甘心,我朝将兵渐弱,还有其他原因。”
    叹了一口气,道:“昔日太宗陛下曾经说我朝将士对尔诸胡,以一当十。今天行不行?”
    几个宰相皆不能回答。
    这个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久战之兵,二是开国之初,人口锐减,空田多,赏赐重。没有多少钱,但可以赏赐田地。所以将士无一不奋勇悍战,以图立功获赏。
    可今天行不行?
    难不成为了锻炼将士,不顾国家力量,来个穷兵黜武?再说,又有什么田地可赏?就是府兵制李威心中感到遗憾,也隐隐觉得到了淘汰的时候。可用募兵制,国家又承担不起。因此又想到了义务兵制,看起来很好,当几年兵就可以退伍了,国家又没有沉重的负担。但这样一来,士兵大半是新兵,战斗力还是很低下。
    出巡一路上就与刘仁轨交谈过,皇帝的心腹,又肯虚心请教,刘仁轨知无不言。两人倒商议出来一个办法,以募兵制带义务兵制,也就是对一些作战勇敢的将士,将他们保留下来,成为专业兵,养全部军队国家承受不起,可养部分军队国家还是能够负担的。这样军中的精髓就能得到传递,再辅以义务兵种。
    商议好了,可争议同样很多,此次回来没敢说。
    但无论怎么样做,将士定下来不及唐初。
    又说道:“军事力量的衰落,也就失去了维持羁縻政策的最强后盾。就是羁縻政策本身也有失误。”
    “弘儿,不得胡说,”李治道。
    羁縻政策乃是唐朝安抚诸胡之本,李威矛头直指,李治难免失色。
    “父皇,请听儿臣说。贞观时李大亮与魏征就说过,中国百姓(不仅是汉人,也包括北方大量汉化的鲜卑人种)是国家根本,夷人乃其枝叶,损其根本,壮其枝叶,自古以来未曾有之。太宗陛下意肯,仍没有找出好办法解决,只好用其策维持胡夷。若没有记错,薛延陀也说过一句话,至尊(指李世民)破突厥,当以突厥为奴婢,送与百姓,为什么收如养子?就是到现在,每年国家还赐予突厥诸胡大量金银,这同样是中原百姓沉重负担之一。但是不是能够收买好的?再怎么对待,也不会超过隋文帝待启民,后来呢?”
    只此一问,皆是无言。
    “既然划分为羁縻,就有区别,对其厚,然而中原百姓心中又鄙之,怎能不存在二心?裴卿,我让你草拟待胡的策子,为什么最后我不批,这一点你有没有看出来?”可是李威话音一转,主动替裴炎改过,今天喊他来,还要他配合,不能找他麻烦了,道:“可他们终是胡夷,生活习惯不同,就是我,至今也没有想出好主意。”
    不是没有主意,什么政策都不管用,只有全面的汉化,但不敢说出来。
    “为了安抚,尽管不贡赋了,但朝廷不断地赈济、赏赐、助军、食邑、食禄,最高时,朝堂上几乎有一半胡臣。但又不让他们议事,只是恩宠善养。示问,如果各位是突厥人,天骄意识会不会重新抬头?又不停地随我朝出军征战,看到我朝将士的渐渐没落,征战又有更多的赏赐,带去更多的奴婢。示问他们心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为什么十五年前,漠南诸部要求重新册封可汗(平灭薛延陀部,唐朝取消了突厥的可汗称号)?羁縻政策,使草原上各部种族得以延续,风俗习惯与原来一样,又经过这么多年发展,甚至在遇到灾害时,朝廷还主动去赈灾,突厥人渐渐恢复过来。此消彼涨之下,他们又会有什么想法?”
    只有一个结果,必反无疑!
    “还有,社会经济的畸形化。今天我将这段话说出来,只是就事论事,希望各位不要在上面做文章,”说着看着武则天。武则天哭笑不得,道:“弘儿,只是说一说,也让大家探讨一下,不妨。”
    得到武则天同意,李威才继续说下去,道:“突厥最强大的时候,东到东海,西到波斯,南到雁门,北到塞北无人之地。甚至包括岭右诸国。石、拨那汗(汉之大宛)、康、曹、米、何、安、史、火寻(花刺模子)、吐火罗、活(悒怛,已灭)、帆延、罽宾、健驮罗、骨咄、护密、俱密、护时健、解苏、久越得健、多勒健、怛没、巴里黑、石汗那、石匿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国家,人种不一,风俗习惯不一,然而几乎全部突厥化。这不算,再来看吐蕃,又吞没了多少部族,可现在有几个部族,特别是核区高原地区,没有被吐蕃化的。再远,还有大食,法兰克、拜占庭,皆是如此。他们怎么统治的,穷征暴敛,很少善待这些部族酋长与百姓!为什么我们中原只能用羁縻?没有了羁縻,连统治都不可能,难道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吗?”
    这个问得很尖锐,偏殿里又再次哑然。
    “意识!我朝因为耕地原因,禁杀马牛,民间饲养的只是鸡鸭鹅与猪,不饮乳、不吃牛肉、不穿毛料的衣服,食之黍稷,衣之桑麻。又害怕世人重利轻义,重农抑商,税务仅来自农桑租调。现在父皇与母后处理国政,是良政,大臣也尽心尽职,所以国家支出尚能平衡。就是这样,前几年还有放廨钱的事发生。一旦入不敷出,又只好在盐茶酒上打圈子,再次苛剥百姓。这是百姓勤劳,所以政权得以维持。然而夷胡是怎么做的?有的生存环境恶劣,为了生存,能农就农,能牧就牧,能商就商。大食那点大的地方,为什么能这么快扩张,正是有发达的商业系统。各位,休要说大食不好,今天大食国力,不亚于我们唐朝多少了。这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对胡人来说,能有什么吸引力?于是只好打,打完了再抚,但无论那一种,都在加重百姓与国家的负担。”
    可以说,李威这是第一次尖锐地提出此弊端。
    诸人皱了皱眉头,又不能驳。
    “这是根本,再说策略,太宗时做得不是很完善……”指边境安塞胡人的,但没有明说。突围回来后,裴行俭婉转地对他才来到青海提出此事,做了批评。然后又委婉说了原因,李靖功还,李世民斥责颉利有死罪五,然封了右卫大将军,突利甚至封了北平郡王,食邑千户,远超过李靖的卫国公与七百封户。阿史那思摩封为怀德郡王,其他降胡诸酋封赏皆高于汉将。
    这不仅是拉拢安抚,也是掣肘。
    当时诸将能力超群,又立下许多不世之勋,特别是李靖,又不象程知节、秦琼与尉迟敬德那样,是李世民的真正嫡系,高封诸胡,也是一种掣肘与平衡。
    后来的策略也是这种背景下的产物。大多数朝臣的想法与后来李威做法一样,化散于中原,强迫这些突厥人汉化,然而最后李世民却采用了温彦博的策略,也是掣肘。温彦博理由很牵强的,说有悖人伦,还让这些部族不能打散,原来什么样,后来什么样,散于边境。又是生活习惯不同,示问今天河南关中有多少汉人是原来魏文帝率领迁来的鲜卑人种?
    这是掣肘功盖于世的李靖等将的,而且李靖一还朝,温彦博立即串通萧瑀弹劾李靖治军松懈,致令胡虏奇宝散于乱兵之手。李世民立加斥责,斥责完了再封赏李靖。说到此处,裴行俭一脸仰慕地说道:“这才是帝王心术的生动表演。”
    平衡掣肘是帝王必须做的,可要做实事,要分轻重,而不是李治为了权利,什么都不顾了。
    后来李世民也意识到有许多麻烦,是塞边,可太重了,终不大放心的。大约此时李世民多半有些后悔,但先前原部不动,现在又不好打散往中原安顿了。只好再次让阿史那思摩率领许多突厥人再次返回草原。
    但到了李治手中,又塞了不少胡人在边境,也延用了李世民后来采取的隋朝策略,对草原分化治理。比如扶持傀儡殷王轮与比粟。但做得很不好,比如比粟,漠北九姓本不相属,实力相当,但唐朝却让回纥人为尊,导致了仆固、同罗、思结、拨也固四部反唐,结果天山(内蒙乃於都斤山)让薛仁贵打得很惨。
    因此,这个策略也不是很成功的,于其说是拉拢,不如说是强大的武力强行让漠北铁勒九姓臣服的。
    没有再说了,毕竟一个是他的爷爷,一个是他的父亲。
    而且这两人做得算是不错,自己若没有裴行俭几乎剖心般的开导,同样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英明神武的祖父大人,为什么犯下了这个看似的低级错误?
    但当时是掣肘了,李靖回到朝堂上十分老实,几乎闭门不出,省怕惹祸上身。李威也没有怎么反感,比起汉高祖与朱元璋,对功臣来说,赵匡胤、刘秀以及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祖父,算是做得很好。
    可为后代留下了隐患。
    于是话锋一转,道:“今天我兵已弱,他兵则强。而且青海屯了重兵勇将,防守吐蕃。再加上裴侍郎前往西突厥,又有论钦陵有可能的挑唆,此时他们不反,还等到什么时候?”
    说突厥人会反,是有原因的,但直到今天李威才说了出来。不说出来,这些人也不相信。
    郭正一皱着眉头说道:“陛下,那么怎么办?”
    吐蕃人野心勃勃,青海未平。西突厥乱象生,新罗北上,再加上东突厥再谋乱,想一想,就让人头痛了。
    “没有办法阻止,生活习惯的不同,注定了我朝没有吸引力,想要他们臣服,只有自身保持强大。”然后看着李治,那意思,还是你来吧,不要多考虑突厥人的事了,想一想怎以样使唐朝变得更强大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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