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沉默,又是极度的沉默。
    杨改革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徐光启有一定的时间去理解和消化。
    这些问题,涉及到了大明朝的皇权,儒家,社会伦理关系,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外交,殖民扩张,种族,科技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这些问题,仅仅是某一方面,就够人头疼的,可杨改革却得把这些所有的问题都综合起来,还必须要站在这所有的问题之上去看问题。这才能掌控这些东西,才能为大明朝指出一条明路来。
    杨改革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就解释清楚清楚,也不可能一下子想明白,不站在历史的高度,根本无法看清这些东西的实质,也不可能有太超出这个时代的目光,所做的事,所制定的政策、战略也不可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束缚。
    杨改革要的是中国的历史从此脱离历史的束缚,脱离历史的怪圈,彻底的走向另外一条道路;是要对整个大明朝进行方方面面的,彻底的变革;要的是彻底改变中国的命运。要做到这些,无疑是艰难的,无疑是需要大智慧、大魄力、大勇气,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一个人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推动历史的变革,除了自身的智慧,魄力和勇气,还需要有志同道合者。
    杨改革要的不仅仅是自己能理解,还要徐光启能理解。
    在这个时代,若是别人,杨改革也不会说这些,但对于徐光启,杨改革知道,这个问题是可以说得清楚的,是值得一提的,在数百年前的明朝这个时空中,若是说谁最有资格做“志同道合”者,徐光启无疑是最理想,最可靠的人选。
    杨改革坚信,历史的传承不会欺骗自己。
    ……
    沉默了许久。
    徐光启终于似乎是动了动。这些个问题,实在是叫他为难了,即便他和皇帝之间特殊的关系,可有些话,还是不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皇帝是君,他是臣,有些东西过于直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徐光启终于还是开口了。
    “徐师傅只管说。”杨改革看着似乎十分难以开口的徐光启,鼓励道。
    “……陛下,恕臣狂悖了,从陛下所说的这些事来看,陛下是有意对整个天下进行大变革,……而皇权和儒家,特别是儒家又渗入整个天下的方方面面,变革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了儒家,陛下,难,难啊!……虽然陛下是圣主,可要撬动整个天下,依旧是危险重重,臣知陛下之心,是要将大明朝带出困境,走向辉煌,可也担心……”徐光启没有将心里的东西再藏着掖之,既然皇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程度,他也干脆不再躲避什么,而是将内心的担忧说了出来。说着,徐光启也陷入了极度的忧虑之中。
    “朕知道徐师傅担忧什么,不过这事,却是必须做的,朕身为皇帝,对很多事都是免疫的,即便做错了,也不会对朕本身造成什么太大伤害,甚至说,还有重来的机会,做这件事,却是再适合不过,此事非朕莫属……”杨改革倒是很坚定的说道。
    古往今来,对社会进行变革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但杨改革相信,自己是皇帝,天生对很多东西免疫,在这方面,或许有很多变革家无法比拟的优势,就比如秦朝的变革,那是商鞅被车裂,没好结局,但君主却没什么事,宋、明朝也是一样,即便是变法失败,对于皇帝本身来说,没有太大的损失,只不过是换了一朝臣子罢了,而清朝的雍正,似乎成功了,这更加坚定了杨改革的信心。
    杨改革也知道,自己的变革和以往的变革是不一样的,这场变革,几乎就是自己一手推动的,所有的变革,最后的源头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自己参与变革的程度比以往任何一个君主都要强,都要深,真正的涉及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远不是雍正那种程度可比,其艰难可想而知,甚至说无法自拔,说这种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在里面。
    但在这个时代的转折点,杨改革还是坚信自己一定是最适合的那个变革家,即便是帝王身份无法免疫的东西,也可以用成就和功德来抵挡,放眼整个大明朝和整个时代,却真的是舍我其谁了。
    “……臣愿肝脑涂地,助陛下一臂之力,日后纵使身败名裂,骂名百世,也无怨无悔……”徐光启没有犹豫,略带悲壮的答应道。
    自古以来,主持变革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特别是臣子,皇帝要变革,自然需要有人站在前台,既然和他说这些,那估摸皇帝的意思就是让他出面站在前台了,徐光启没有多想,就应承了下来,皇帝对他的信任,对他的支持,都让他无法拒绝。但随即就又产生了疑问,自古以来的变革,不管成功与否,又有哪位帝王君主像如今这位这般,参与的这么深?甚至说一手推动,他真的就是皇帝推出来的一个站在前台的棋子?恐怕未必……,恐怕自己的分量未必够,徐光启的脸上一热,又有了些许的自嘲。
    “……陛下,恕臣斗胆,这变革,向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臣以为,还是由臣来站在前台,为陛下披荆斩棘比较好一点,即便是变革有所波折,也还有回旋的余地,纵使失败,也还可以由臣把全部的罪责背下来,于陛下无害,陛下还年轻,变革还有再来的机会,总好过陛下亲自出面主持的好,陛下亲自出面,一旦失败,则无回旋的余地,……臣身为臣子,当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恩准……”徐光启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他都要站出来。
    “……呵呵呵,不,不是说前事之失,后事之师么?朕这次变革,看似凶险,但朕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朕可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杨改革笑着说道,看着徐光启悲壮的神情,杨改革除了庆幸,还有几分自得。
    “敢问陛下的策略?”徐光启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既然皇帝说有几分把握了,徐光启原本有些担忧的心,又放下了几分,从以往皇帝办事的手段来看,只怕皇帝还真的有不少杀手锏,只怕真如皇帝说的,有几分成功的把握了,这下,又把徐光启的兴趣给吸引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手段?连这数千年最难的变革也有几分把握了……
    “……呵呵呵,怎么说呢?……首先,这次变革,朕不打算让某一个人一直站在前台,一个人站在前台,实在太危险了,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免有失算力竭的时候,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失误,可能拖累整个变革,所以,这次,朕打算让大家轮流上台,轮流分担火力,如此,纵使某人有失误,失算了,还有其他人顶上,不会让变革功亏一篑……”杨改革笑着解释道。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杨改革准备彻底的拉开这变革的序幕,杨改革也准备放手一搏了,先前的诸多布局,让杨改革深信自己能成功。
    “……陛下所言甚是,就是不知有几人能入得陛下的法眼,又如何个轮流法?……”徐光启更是好奇起来,听皇帝这么一说,徐光启觉得,貌似真的有了不少把握,有些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那几个人。
    “……呵呵呵,这个话题,就暂且不提了,朕再说一个话题吧……”杨改革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好奇的徐光启立刻咂咂嘴,一脸的冏,这关键时刻,皇帝你吊胃口……
    杨改革对王承恩道:“大伴,衍圣公怕是等候多时了吧,召他进来吧……”
    “奴婢遵旨!”王承恩答应道。王承恩是满心的忧虑,他一直跟着皇帝,也算是皇帝最亲近的人了,虽然皇帝貌似有说有笑,可其中的难处,王承恩除了担忧,就是担忧。
    徐光启很是意外,怎么下一个话题却是召见衍圣公孔胤植了?难道说孔胤植是其中的一个人选……
    “启禀陛下,臣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徐光启道。
    “不,徐师傅不用回避,这是朕的安排,衍圣公的事,还将有劳徐师傅,徐师傅在一旁看着即可。”杨改革立刻制止道。
    杨改革知道,张显庸那里安排了新玩意,孔胤植就一定会再次受不了来见自己,他要从自己这里找回一些勇气之后才有勇气再挣扎一段时间,这种撕裂的痛,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杨改革不知道孔胤植还能坚持多久,这样一直被拉扯着,一次一次的来自己这里寻找勇气,杨改革实在也有点怕,怕一不小心孔胤植这根线就扯断了,虽然还有替补,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是最适合的,杨改革不希望孔胤植退出这场大变革的戏。
    “臣遵旨!”徐光启没有多想,答应了下来。
    ……
    孔胤植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第二次来了,每次他遇到实在煎熬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寻找勇气,寻找可以坚持下去的勇气。
    进到房间里,孔胤植却有些意外了,往常皇帝见他,都是单独接见的,可今日,却还有外人,仔细一看,却是徐光启,这个皇帝的“师傅”,替皇帝掌控着大半个明朝安稳,是的真正的帝师。
    ……
    “……陛下……”孔胤植见过礼之后,就直接开始诉苦了。原本还有落泪表演什么的,因为有外人,他也不好过于投入。
    “……好了,可是为了张显庸的事?”杨改革制止孔胤植说下去,直接打断问道。
    “回禀陛下,是的……”原本很委屈,想哭诉的张显庸立刻安稳下来,答道,在皇帝面前,不能装过了头。
    “那卿家对张显庸的事如何看?”杨改革问道。
    “……回禀陛下……”孔胤植很是为难,大家都知道,张显庸闹腾的那些事,实际就是皇帝指使的,现在要他说对那些事的看法,他为难了,若是在外面,他大可说张显庸的不是,可在皇帝面前,他如何说?张显庸的事就是皇帝的事,说张显庸就是在说皇帝,孔胤植没有数落皇帝的自信。
    “可是感觉到有压力了?或者说,对儒家十分的不利?”杨改革直接问道。
    “回禀陛下,是……”孔胤植稍稍的想了想,回答道,这也是他来皇帝这里的原因,没有皇帝的支持,他怕是一刻也坚持不下去了。
    “那卿家觉得,张显庸的那个实验是对还是错了?或者说,实验的结论是否经得起推敲?”杨改革问道。
    “……回禀陛下,且不论对错,仅仅就结论而言,确实经得起推敲,无论谁做,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孔胤植稍稍的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张显庸在外面狂言,他的道是大道,是正道,而正道的标准很简单,他做出来的结果和任何人做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既大道至公。这句话虽然简单,可杀伤力却不小,既然他张显庸的是正道,那谁是歪道?面对道家的挑战,儒家的压力可想而知,深处漩涡中心的他压力可想而知……,要他抽身而退,他却又是不愿意的,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此时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嗯,张显庸那里的情况,朕是知道的,那卿家可有什么想法么?”杨改革问道。
    “……回禀陛下,臣愚钝……”孔胤植如此回答道,他若是有什么办法,就不会来找皇帝了,他自知,他只是一个棋子,他还没有下棋的资格。
    “一些言语,朕也是听说了的,可是有人说,张显庸那里是奇技淫巧,是不务正业,是投机取巧,祸国殃民,说不可提倡,必须禁绝……,是么?”杨改革说道。那些反对的声音,基本上都是这个意思,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杨改革自然不会,也不可能会同意。
    “……回禀陛下,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孔胤植有些惊疑的答应着。
    “……呵呵呵,这些话,说说也就罢了,朕也不会把那些人怎么样的,前宋有不以言获罪的美谈,朕一直羡慕得很……”杨改革再次表明了一个态度。话虽然说得很热情,可话里透着一股子冷气。
    “……陛下圣明……”孔胤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如今的皇帝实在太强势,有直追太祖的架势,太祖是怎么对付和他唱反调的人的?和皇帝对着干,多多少少会情不自禁的想到这个问题,现在皇帝表明态度,不以言获罪,这总算是件好事,起码以后说这些话的声音可以更大一点了。孔胤植又想到,若是皇帝真的能做到不以言获罪,优容士大夫,大伙能过上宋朝的日子,也不算太差……
    “……不过,要说禁绝道家,这也有些过了,道家也传承了一两千年,因为些许小事就在朕手里被禁绝了,后人如何看朕?又如何看我大明?岂不显得我大明没有容人之量?卿家说是么?”杨改革说道,反正说归说,怎么辩论都可以,但绝不动手。
    “回禀陛下,……是的……”孔胤植有些模糊的答应道,虽然他也想说禁绝道家,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人家道家虽然没他家荣耀和显赫,可也是一两千年的世家,在大明朝也是享受两百年的尊崇荣华了,说禁绝就禁绝?
    “……那既然这样,那就要看张显庸做的事,是不是有道理了,若是他有道理,朕没理由不支持,更不可能禁绝,当然,若是其他人说得有道理,朕也会支持,朕不会厚此薄彼的……”杨改革说道。
    孔胤植一阵无语,这跟没说一样,实际还是偏向着张显庸。这独尊儒术只怕是要成过眼云烟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不想当这颗棋子,皇帝手里还有其他棋子,身为棋子,没有过多的能干预自己命运的能力……
    “……可,陛下……”孔胤植无话可说,可也不甘心。
    “……好了,朕知道卿家的难处,这不,今日不是给卿家找了一个帮手么?”杨改革打断了孔胤植的话,笑着说道,说着,还指了指徐光启。
    孔胤植一阵头疼加无力。这场儒家和道家的争斗,徐光启参与进来,只怕更加混乱了。哀叹一声,又主动向徐光启见礼:“见过徐阁老。”他虽然身份特殊,可徐光启的身份更特殊,功绩更大,在皇帝眼里,徐光启的份量更重。
    “见过衍圣公。”徐光启连忙回礼。
    二人稍稍的见过礼,又把目光转向皇帝这边。
    孔胤植也是心知肚明,知道了皇帝大概的意思了,看样子,皇帝打算把徐光启推出来,以儒家的名义和道家斗,这种言论、言辞不算新鲜,在士林里也有不少人支持,可徐光启的身份虽然是进士,是儒生,可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夷人教,若是徐光启加入到这场争斗中,只怕整个事情更加复杂了,更何况徐光启搞的那些东西,孔胤植脑子里是一团乱麻……
    孔胤植明白,皇帝明显的就是要挑起两家的争斗,然后自己稳坐钓鱼台,可知道又如何,皇帝有能力一手让道家站出来跟儒家斗,又能一手给儒家找个帮手,让两家斗得更厉害……,只有大家都斗得厉害,帝王的作用和权力才会更加的牢靠,大家都想、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和认可,皇帝倒是使得一手好的帝王之术……
    想到那些跟皇帝过不去,打算和皇帝斗的人,孔胤植觉得,这还真的不是一个级别上的,皇帝随手拨弄一下,就让大家急得跳脚大骂,大乱阵脚,只差分崩离析了,还怎么跟皇帝斗?(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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