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去了一趟国子监,成了北京城里最新的谈资。
    这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看重点各不同,各有解读,有的人看到了皇帝对国子监的亲睐;有的人在在大谈特谈关于宋应星这个幸运的家伙,对他的才学感到惊讶;也有的人在想,怎么皇帝忽然和衍圣公扯上关系了?这里有什么阴谋?
    韩爌府上。
    书房里,除了韩爌这个主人,还有就是曹于汴了,如果还算上一个听众的话,那还得加上礼部尚书何如宠,这三人,算得上是最有份量的反对派了,其中又以韩爌为最,曹于汴仅次,何如宠则算是当陪客。
    今天来的由头,也就是皇帝到国子监的事。
    不过,来了之后,也没有立刻就商量事情,而是先干坐了半响。而干坐的原因,其实也简单,大家心里都有事,至于是什么事,也只有几人心里自己知道。
    “阁老如何看昨日陛下国子监之行?”曹于汴坐了半天,还是最先开口说话了,干坐了半天了,茶水也喝过几盏了,至于心里的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只能先放下。
    “国子监之事?那宋应星也有几分才气,陛下给他一个八品,也不算过份。”韩爌瞥了一眼曹于汴,说道。
    “阁老可真的是对得起持中二字……”曹于汴不满的说道,他要问的,实际可不是宋应星的事。皇帝去国子监和学子们共话,这谁都知道,是皇帝在抬举国子监,给那个宋应星八品官,这个也只能说,那宋应星好运气,加上有才气,能过得了那么多人轮番提问。给个八品官,也不算什么,何况举人本身就可以作官。曹于汴实际要问的,是皇帝忽然让孔贞运带话,让衍圣公进京,还说什么中元节到了,共襄天下盛事。
    “……陛下虽然明里是到国子监和学子们共话,实则,是在抬举国子监,抬举林钎,可能是陛下觉得我等弹劾刘廷元,给了帝党们压力……”韩爌见曹于汴一脸的不满加不屑,立刻改口,说出一些有深度的话来。韩爌是个老狐狸,宦海生涯几十年,很多东西都看得相当明白,又和皇帝有说不清,理不明的关系,自然知道曹于汴是要问什么,可他也有苦衷,有些东西,实在不方便说破,还不如己这样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敲呢,想以皇帝的宽厚,即便是出了问题,想也不会落得什么凄惨的下场。当然,事情总往往事与愿违,他想把“自己”蒙在鼓里敲,可别人不愿意。
    “老同年!咱们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拐外抹角,大家心里都有点小算盘,可也不是这么搪塞你的老同年吧……”曹于汴忍不住有些发火了,他和韩爌是同一年考中进士的,关系自然不一般,年纪同样是这么老,说话自然可以放大声气。
    “唉……,那你说,陛下这么明着让衍圣公进京会有什么事?”韩爌叹息一口气,反问道。把“自己”蒙在鼓里敲,那是一厢情愿,现在看来,很多事都是要说破的,韩爌只能是叹息,这事,已经越来越麻烦了……
    “你这老狐狸,还问我,难道你自己不知,偏要曹某说出来?”曹于汴依旧发火的说道,他敢肯定,韩爌肯定知道很多东西,就如同他知道很多东西一样,可很多东西,他也不愿意说出来,只能对着韩爌发无名火。
    韩爌虽然被曹于汴发了几句火,可没有争辩,而是不作声了,坐在那里发呆起来,也如同曹于汴说他的一样,大家心里都有本小九九,他心里也有。
    在一旁的何如宠虽然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可中进士比他们两人晚了几年,算是后辈,见两个老家伙在那里争执,也尴尬,不好插话,说实话,他心里也明白很多东西,可他也不愿意说出来。
    气氛就这样尴尬的沉默起来。
    “唉,俗话说,中元节是百鬼夜行,可要老夫说,却是百鬼日行啊!”憋了半天的韩爌,终于憋出了这句话,虽然韩爌一直想把“自己”蒙在鼓里敲,可显然不行,这个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事,如果这样蒙下去,显然无法交代,始终要捅出来的,到了那时候,他如果辩称自己没看出来,显然就是曹于汴说的搪塞了,这个老大可就当的不称职了。话是说了,可却也就说了个引子,说了个半截。
    “看来陛下是打算把衍圣公也牵扯进来了!”曹于汴鼓了半响的气,终于还是接下了一句。
    书房里,又沉默起来,这个问题,如今算是说出了梗概出来了,可要接下面的话,众人心里,又都压了一块石头,不,应该说是大家心里都压了一座大山,让人喘不过气。
    “陛下真的就这么有把握?”半响没人搭话,曹于汴不得不又憋出这么一句来。
    这话听着无头无脑,可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韩爌当然知道曹于汴是在说什么,如今皇帝和他们斗得厉害,所作的事,自然有所指,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把衍圣公牵扯进来,这就是明着告诉他们,皇帝的牌可以明着打了,即便是让他们知道,也有把握赢他们。韩爌更知道,曹于汴这句话,更有一层意思,指的不仅仅是衍圣公这个事,真正说的事,实际则是前几日皇帝命水师出海替琉球王复国的事。这件事明面上是替琉球国主复国,顺带帮夷人要儿子,可实际上,只要是傻瓜都知道,这是皇帝要独霸海上贸易了,这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谁看不出?可问题就是你看出来了又怎么样。皇帝厉害就厉害在,即便是让你知道,你依旧还得按照皇帝的路子走。这个东西,是他们反对派心里都明白,可都不愿意说出口的原因。
    这个事,让韩爌现在想起来,依旧是苦涩的不能再苦涩……
    “老同年,前几日陛下派水师去倭国,这事,你是如何看的?”曹于汴见没人搭他的话,又看韩爌苦着脸,连何如宠也是苦着脸发呆,知道这个事怕还得他来说破,这个事,不说破是不行的,皇帝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如果他们还想不出什么对策,那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自然是反对……”韩爌倒是立刻就接口了,这个事,当日他就是旗帜鲜明的反对的,如今说起话来,自然是是可以把胸脯拍得梆梆作响。
    说到这个话题,就连一直低着头苦思的何如宠也抬起了头了,眼睛也亮了一下,可以见得,也是对这个话题相当关心的。
    “陛下这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我等当力阻陛下。”曹于汴说了一连串的话。
    “这确实不错!该当力阻,来日……”韩爌接过话茬,继续说道。韩爌自嘲,这都是屁话,什么叫力阻?怎么力阻?摆明了就是皇帝看他们不够给力,给他们塞一些人进来,好叫他们跟皇帝斗的时候,能听个响,这是皇帝在鄙视他们的战斗力呢,还力阻?大家那个心里不明白?那个不是捏着鼻子认了?如今朝廷里抛开真正的帝党不算,其他拍得上号的,很多人都入那个股,入这个股,跟着皇帝掺乎这个生意,掺乎那个生意,赚银子赚得不亦乐乎,都倒向皇帝那边了,这就去了很大一批人;即便有些没倒向皇帝那边,也是作了骑墙打算的,那边风强往那边倒,这又是一大批人;还有一些虽然不是帝党,也没掺乎生意,也不骑墙的,但这批人却也不是他们一路的,这批人,他们倒是更加的看重和欣赏皇帝的办事能力,更看重的是皇帝治理国家的能力,倒是一心想把明朝搞好的崇高派,他们这批人,不掺乎皇帝的买卖,可更看不起他们以东林党为骨子的不缴税派们。再还有一些就是小鱼小虾了,没什么能量,更翻不起风浪。除开这些人,才是他们反对派,他们反对派的势力和能量,在朝廷里,实际顶多只能说三分天下,如果把这三分里的那些骑墙派除去,可能更少。这么一点点势力怎么和皇帝斗?皇帝核心的帝党就比这个能量强,三个内阁,两个尚书,如果加上边缘一些的帝党势力,在朝廷重臣里,帝党占了大半个朝廷,如果把他这个打入敌人内部的也算上,这反对派在朝中重臣中的势力,几乎就没剩下几个了。倒是重臣以下,以东林党为骨子的反对派势力比较强一些,可这个层面,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虽然帝党不占优势,可当年阉党遗留下来的人更多,多是骑墙派,给皇帝几下收买,又见皇帝风头强,立刻倒向皇帝那边了,这些人话语权有限,掣肘众多,要靠他们这个层次的反对派成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话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这说的都是些废话,没一个字说到核心的,至于核心的问题摆不出来,实则也是被皇帝鄙视惨了,给皇帝逼惨了。
    “算了,老同年!咱们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也这把年纪了,这打脸的话,还是我来说吧,皇帝派水师出去,就真的是为那帮琉球复国?帮那个夷人要儿子?我看,这是陛下的阴谋吧,这是要收海上的贸易呢,老同年,你说呢?”曹于汴那老脸一红,终于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这个用屁股都想得到的问题,他们这些当了几十年官的人精自然懂,可懂又怎么样,无法阻止不说,还给皇帝狠狠的鄙视了一番,这滋味,实在是没法消受,向来都是他们为难皇帝,可如今皇帝一出手,就把他们踩在了脚底尽情的鄙视和羞辱。
    “嗨嗨……,你这老家伙,也终于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韩爌到了此时,倒是干笑起来,见曹于汴那老脸红得跟红字屁股一般,笑出了声,当然,话语里依旧是塞满了苦涩。
    “老匹夫……,你还笑,你既然知道,为何当日不说出来,如当日能力阻陛下……”曹于汴红着脸骂韩爌,可话说了半截,又没说了。
    “唉……,老同年,大家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说这个呢?派水师出去的事,真的能阻止?阻止了又如何?你就真的希望阻止?就不是希望陛下这样做?”说到这里,韩爌倒是严肃起来,虽然严肃起来,可这话语里浓浓的苦涩,总之挥之不去。
    曹于汴沉默了,连何如宠也沉默了,这件事,他们都懂,可懂的结果就是苦涩的接受皇帝的安排,顺带被狠狠的鄙视一番。
    “老同年说得对,这件事,我等根本就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更是希望陛下这样做……”曹于汴也不得不苦涩的承认,他无法阻止皇帝这样做,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还得希望皇帝这样做。
    “……从陛下让郑芝龙进京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咱们就无法阻止了吧……,陛下这不是阴谋,应该说是阳谋才对。”韩爌见事情说开了,也就把事情彻底的说开了。这件事的内情,应该从招安郑芝龙说起,当初招安郑芝龙,那是地方上没办法,郑芝龙越闹越大,不得已才招得安,既有打不过没办法交差,保全地方的意思;也有寻一个海上保护伞的需求在里面。这本身的想法是好的,可等郑芝龙进京了,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皇帝高调接待了郑芝龙不说,派出了林钎出面接待,带着郑芝龙四处参观皇帝的产业,更是如对待心腹一般对待他。暗地里皇帝和郑芝龙达成了那些交易?这个事,不用想大家都知道,皇帝如此重视郑芝龙,那交易的内容,自然非同小可,想来想去,也就是郑芝龙控制的海上贸易能够让皇帝看得上眼,像其他的什么地方不靖,海上遭劫这些对皇帝来说,都是小儿科,几个府的动乱对皇帝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海上贸易被劫,更跟皇帝没一文钱关系,如果仅仅是为了地方上的安宁就这么高调,高规格的招安郑芝龙,那怎么不见皇帝把陕西那边的反贼都好生招待?新军到陕西那边把那些土匪反贼可是杀得哭爹喊娘,皇帝的手可不软。能打动皇帝的,自然就是郑芝龙手里掌握的海上贸易权了,这件事,从郑芝龙进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下了结果,皇帝既然已经和郑芝龙达成了协议,岂会不派人接手郑芝龙的生意?今年一下子给郑芝龙送去一半新造的战舰,皇帝会做赔本的买卖?即便是他们当日极力阻止皇帝,那又如何?那郑芝龙就不独霸贸易了?皇帝就不接收郑芝龙贸易权了?即便是他们阻止了皇帝派水师出去,可到时候一句海上海盗作祟,你能有什么办法?官匪一家莫过于此。先前郑芝龙就是海盗,干海盗的事再适合不过了,公开派水师与否,有多大的区别?不过换身皮而已。郑芝龙他已经接受了皇帝的招安,和皇帝达成了协议,会听他们这些人的?皇帝能给郑芝龙的多还是他们能给郑芝龙的多?郑芝龙是怕皇帝的多还是怕他们的多?
    韩爌这一句话,算是把大家都极力维持的面子击得粉碎。这事,从皇帝高调、高规格招抚郑芝龙那一刻起,就有人看到了结果,知道事不可为,立刻转身投降皇帝的怀抱,他们知道,皇帝接手了郑芝龙的势力,他们的命脉就掐在了皇帝的手里,皇帝叫他们生,他们就生;皇帝叫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唉……是啊!这件事,陛下谋略之深,实在是超出了我等的预料,事情在去年就定了下来,前几日派水师的事,不过是旁枝末节,即便是反对,也不过是于事无补,对事情的实质,没有任何影响……。”曹于汴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承认这是实情,当时招抚郑芝龙,从皇帝高规格招待郑芝龙起,事情就偏离了他们的设计。他们当时就想反对,可怎么反对?让皇帝不招安郑芝龙?这怎么可能?如果一开始就不说招安的事倒还好,可等郑芝龙到了京城,事情就再不是他们能操控的了,尽管他们可以架空皇帝,可以让皇帝的政令出不了紫禁城,可以让皇帝的影响出不了京城,可他们还管不到皇宫大内,这北京城,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他们都无法阻止皇帝招安郑芝龙,顶多就是把给郑芝龙的官职改小一点,可这个并不影响事情的实质,事情的实质就是郑芝龙的贸易权。如果摊开了把贸易权的事拿到明面上说,更不得了,皇帝更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海上贸易的事。
    事情说开了,众人的表情反而轻松些了,虽然依旧苦涩,可毕竟苦得好了一点了。(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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