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北京的?”王秀珍接过包裹愣了一下,她只知道女儿经常有深圳寄过来的包裹,一寄就是一大堆的香港杂志,倒是第一次见到北京的包裹。
    看上去小小一个盒子,份量不重,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王秀珍随手往桌上一放,并没有在意。
    何小曼今天一下班就回来了,不似往常会在车间里多逗留一会儿。
    走到珍珠弄的时候,几个女孩子正搬着小桌子在外边做作业,见何小曼回来,叫道:“小曼姐姐又穿新裙子啦,好漂亮哦!”
    这些小女孩其实也只比何小曼小几岁,毕竟何小曼今天才十七,但她们还是小学生,何小曼却已经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短短几年,变化何其大啊。
    “等你们长大,小曼姐姐也给你们设计好看的裙子啊。”何小曼笑着摸了摸身边一个小姑娘的脑袋。
    “我要比你这个还好看的。”小姑娘还挺贪心。
    何小曼笑了,自己身上这件其实很普通啊,无袖,v领,只是在胸口处打了很多褶子,又在腰部封了一个宽宽的腰封,下摆是宽幅的长裙,因为裁的片数多,所以显得裙摆特别摇曳。而浅浅的薄荷绿在夏日显得格外清新。
    “没问题。到那时候,姐姐身上这种就不流行了,姐姐给你们设计最流行的裙子。”
    小姑娘却相互挤了挤眼睛:“嘿嘿,我妈说,小曼姐姐就是流行。”
    呃,哈哈,好吧,这算是给何小曼最高的褒奖。
    的确说得没错,这件裙子是何小曼今年夏天打算主推的款式,清新、简洁,最重要是不挑身材,高挑修长固然穿得极美,如何小曼;小巧玲珑也可以穿得活泼娇俏,如何玉华。
    她给何玉华做的是娇黄色,衬得何玉华气色极好,皮肤生生地提白了两个色号。
    正要走,看到其中一个小姑娘的铅笔盒上贴了两张不干胶的贴纸,正是明眸皓齿的俏黄蓉。
    何小曼心中一动,指着贴纸道:“咦,这个好看,是学校新流行的吗?”
    小姑娘立刻开心起来,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要给小曼姐姐介绍。
    “这个是贴纸啦,我们好几个同学有了。”
    “我也要买的,不过现在好难买,佩佩她婶婶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有,一出来就抢掉的。”
    “小曼姐姐,我还有一张,可以送给你。但你要答应给我做裙子。”拥有贴纸的佩佩真是神气得不得了。因为这几张贴纸,她现在是班里的风云人物。
    何小曼笑道:“只要给姐姐看看就好,就是不送贴纸给姐姐,姐姐也会给你们做裙子的啊!”
    “哇——真的啊——”
    小姑娘们一阵欢呼,声浪大得把弄堂里正在摇扇子的大老爷们都给惊动了。一个老大爷骂道:“小丫头咋咋呼呼,声音啊好小一点啊!”
    吐吐舌头,佩佩从书包里抠出一本厚厚的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张翁美玲头戴发箍的生活照贴纸就夹在本子里,一看就宝贝得不行。
    何小曼轻轻地捏住一个角,心中感慨万千。
    终于面世了啊。终于要霸占中小学生的各种文具和生活用品“广告位”了啊!
    她小心翼翼,生怕在翁美玲漂亮的脸庞上留下指纹或污损,佩佩们只知道小曼姐姐好爱惜贴纸,却不知道,这贴纸正是眼前这位小曼姐姐的“杰作”。
    “这个贴纸有两层,后面黄色的那层是可以撕掉的,撕掉之后,这一层就是可以粘的。”佩佩很有耐心地给何小曼介绍,毕竟她是珍珠弄的小学生中间第一个拥有贴纸的呢。
    “真好看。”何小曼由衷地夸赞。
    她夸赞这创意,也夸赞贴纸上巧笑倩兮的翁美玲。
    史培军的确有头脑。小印刷厂的生产,何小曼完全没有插手,她只负责提供了创意、500元启动资金、以及源源不断的从香江过来的剧照和杂志照。史培军不仅借着《射雕英雄传》的热播印制出来,而且还开始推向市场。
    虽然只是试水,但这试水,看起来效果很好。
    何小曼想了想,看来要让史培军那边加快生产节奏,并派人去小商品批发部走一走了。这事儿对史培军来讲完全不成问题,光他妈妈那街道,就有两三个批发部呢。
    回到家,王秀珍正在忙着煮饭。“妈,我回来啦!”何小曼一声大喊。
    王秀珍转头望了望美丽的女儿,心里直接给打了个一百二十分,多余的二十分,就是骄傲,王秀珍现在是个骄傲的人。
    “桌上有你的包裹。”
    “哦,哪来的?”
    “北京。”
    何小曼心中一顿,眼神落在桌面上。大约书本大小,像是有个包装盒子。何小曼不由心跳起来,除了丁砚,她在北京不认识任何人。
    王秀珍端了一碗菜出来,问:“是不是那个丁同学给你寄东西?”
    何小曼还没仔细看包裹,却又不好意思当着亲妈的面显得很急迫,故意轻描淡写道:“可能是吧,我麻烦他在他们学校图书馆找点资料来着。”
    “哦,名牌大学的确资料多。”王秀珍没太在意,将菜碗放进桌上的纱笼里,又转身回了厨房。
    什么资料,何小曼跟丁砚是翻了脸走的,哪会托他找什么资料。
    想到今天是多么特殊的日子,丁砚怕是给自己寄了生日礼物吧。何小曼心中百感交集,想到丁砚的欺瞒,又是心中耿耿,拿着包裹往房间里走,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却发现自己除了床上的那层托板,竟然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领地。
    不由苦笑起来。
    她不想拆,不想知道丁砚到底送了自己什么。
    她怕自己会绷不住思念啊!
    可是,如果被母亲看到远道而来的包裹竟然拆都不拆就扔在一边,又一定会怀疑她的说法。哪有千里迢迢要了资料,却看都不看一眼的?
    思忖片刻,何小曼还是找了把剪刀,拆开了这历经千山万水的生日礼物。
    第78章 未雨绸缪
    拆开邮政的外包装, 露出一只精美的盒子。盒子用彩色礼品纸包裹着,是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时髦。
    她没舍得再动剪刀, 沿着礼品纸包装的边沿,一点一点将粘贴处的隐形胶带撕开,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将才礼品纸完整地取下。
    何小曼被这礼品镇住。
    不是首饰,不是装饰品, 不是她能想到的一切适合送给女孩子的礼物。
    丁砚送了她一套彩笔。一套欧洲最著名品牌的彩笔。何小曼敢说, 寻遍这古城的任何一家书店、商场甚至涉外华侨商店,都不可能买到这么一套彩笔。
    何小曼轻轻抚摸着彩笔的铁盒子。前世的记忆蜂拥而至。
    这彩笔她再熟悉不过, 她曾用它画过多少设计草图,她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就等于宣告了于过去生活的切割, 却没想到, 丁砚用这样的方式将她的前世今生悄然连接。
    他为什么竟然会想到这样的礼物?
    是因为知道我喜欢设计吗?何小曼问自己。
    这样的自问, 比回忆还要残忍。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而丁砚的细致永远能直击她的内心,而她, 却亲手了断了与丁砚的任何可能。
    何小曼微微叹气,拿起铁盒子, 想将它藏到架子上, 却发现铁盒子下压着一封信。
    “小曼,生日快乐。不知道该送什么样的礼物, 很自我地想, 这样的彩笔你应该会需要吧, 这是设计师的武器,它适合你。”
    落款:丁砚。
    这是一封短得不像话的信。出乎何小曼的意料。
    不及再细想,外头已经传来了何玉华的声音。她和王欣下班一起回来,一进门就在找何小曼。
    “小曼,小曼!”她的嗓门不比任何一个纺织女工小。
    何小曼赶紧将信重新叠好,放进铅笔的铁盒内。又将铁盒竖起来,夹在托架上的书籍中间,这样看上去就不太显眼。
    她不想让人问起,因为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客堂间里,何玉华和王欣正在搬桌子。
    在地方狭小的人家,吃饭前搬桌子是一道必经的程序。平常桌子靠墙放,可以让中间空出一块转动的地方,一旦要吃饭,桌子就得搬到屋子中央,否则人都坐不下。
    何玉华穿的正是何小曼的同款无袖连衣裙。
    所谓时髦,就是比别人提前一个季节。六月初,天气虽也炎热,但在大部分人眼里还隔着一个黄梅天,保守的人都穿着长袖衬衫。
    但何小曼和何玉华偏不。
    外国女人冬天都能穿裙子,我仲夏穿着无袖又招谁惹谁了?
    何小曼和何玉华有个最大的共同点:胆大。所以她们穿得出,走得响。
    “孃孃,王叔叔,回来啦,今天也挺早么?”
    何小曼搬凳子,一家人一起动手准备晚餐。
    王欣道:“玉华知道你今天生日,一分钟都不肯耽误,催着我就回来了。”
    何玉华使劲推了推桌子,确保桌子不摇不晃十分稳当,这才拍拍手,对何小曼笑道:“小曼,你这款今夏主打款,我看行。今天厂里又有好几个人问我了。”
    “真的?”没什么能比光明的前景更让何小曼高兴的了。
    “是啊,不过我就是担心会来不及做。不是嫂子说,翻建的匠人马上就要到位了么?”
    何家的二层翻建原计划是定在五月份,但因为何玉华去找建筑公司的同学帮忙,耽误了一点时间,就拖到了六月份。
    但也多亏去找人,建材什么的,直接走的建筑公司内部的供应价,生生又省下两百块钱。
    所以,晚建一个月怕什么,两百块可不好挣。
    王秀珍听小姑子提到“翻建的匠人”,赶紧汇报:“本来后天就要开工了,结果说梅雨季节最好还是避开,强行施工,也会影响房屋质量的。”
    这个倒是有道理。何小曼想起来,上辈子买房子就要挑下雨天去看现房,防水好不好,家里漏不漏,都是一目了然。
    “说得有道理,索性等月底出了梅再开工,横竖我们都挤了十几年了,也不怕再挤几个月。”
    何小曼想想,家里施工起来只怕没法工作,便道:“回头倒要寻个宽敞点的地方,别等家里全是泥瓦匠在干活,你工作也施展不开,人家师傅干得也憋屈。”
    这可真是个大事儿。
    王秀珍也不是没想过。但缝纫机要搬来搬去,总归也只有珍珠弄的人家方便,这过渡期,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反正出梅也要月底了,匠人一时不会来。咱们都可以分头找地方。玉华你那边有几个人要定,统计一下,我看来得及在月底赶完。”
    何小曼却微笑着思忖片刻:“看来,我得去一趟绸布店了。”
    不一会儿,何立华也回来,一家人相互交换着好消息,又得知何玉华和王欣的房子有了眉目,还真是厂里一把手拍的板,王欣的菩萨没有拜错,彼此都是又开心又欣慰。
    转眼终于到了周末,何小曼工作一周,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早上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吃了点东西,换上正装就往街道去了。
    街道的闲置仓库里,两台印刷机正干得热火朝天。史培军平常在厂里都是被人使唤,唯独在这个微型印刷厂里,他是彻头彻尾的一把手。
    退休工人——法人代表王秀珍不算。因为她从来没有在生产现场露过一面。
    仓库里隔了个小房间,算是临时办公室。
    见何小曼来,史培军兴奋得眉毛胡子都可以手拉手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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