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静悄悄的,在这一瞬间,连那些粗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看着谢宏,看着局势往未知的方向偏移过去。
    因为江南的善后事宜,王守仁耽搁了不少时间,和倭国的使团赶了个前后脚,没来得及参与有关这场大朝会的谋划。否则,对今天的这场变故,他一定能做出预计,并且有所准备。
    谢宏的行事风格,早在辽东的时候,他就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对方经常会做些貌似莽撞,实则多有算计的事情出来。饶是如此,当他看到谢宏重重的点下了头,表示毫不退让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一沉。
    无论什么政策,都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变革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眼下的大明,心怀愤怨的人还很多,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再被别有用心的人传播出去,局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很难说呢。
    不奉诏来京的藩王不止宁王一个,来的最快的,都是那些离的近的,他们来京的路程短,更重要的是,离的近,消息也灵通,更容易看清大势。身处偏远之地的那些藩王,就不同了,常德府的荣王,成都府的益王,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正德的诏令。
    有了宁王的前车之鉴,这些人也许已经胆寒,但却不能保证,其中没有比宁王胆子更大的野心家。没有契机,他们自然不敢妄动,解决起来也容易,一名钦差足以,但若是有了机会,那就很难讲了。
    王守仁皱着眉头,深深的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想要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是不相信外间的儒士们有赴死的决心?还是另有应对之策?还是说……他有些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做出提示。
    他知道,谢宏的某些常识很是匮乏,尤其是涉及到传统方面的那些;龙椅上那位好一点,但是以正德那个性子,是不会认真思考这些东西的。所以,这两人定下来的计划,很有可能是最直接,最让人忧虑的那种。
    心念电转,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见正德目光一凝,冷声断喝道:“左右……”
    “奴婢……”他身后闪出了三公公。
    “臣等在!”金銮殿四下皆有响应,千百人如同一体,同时发声,如同惊涛般,直拍过来,砸得殿内群臣都是心神摇曳,耳中嗡嗡作响。
    “行刑!”更无二话,正德只是挥了挥手,毫不迟疑的决定了王鏊等人的命运。
    “老夫是当朝大学士,刑不上大夫,焉能如此,焉能如此!”王鏊拼命挣扎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谢宏心狠手辣,可他还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连个过场都不走,要当场杀人,就算他不是大学士,也经过正规程序定了罪,那好歹也得秋后问斩吧?
    “陛下三思啊!”或是兔死狐悲,或是担忧朝局,又或其他什么原因,众臣纷纷提出了劝谏,就算要杀人,也不能这么个杀法,连阁臣都象被杀狗一样杀掉了,做官的风险也太大了吧?
    “朕意已决。”正德冷着脸说道:“三儿,你去监斩,行刑前将其人罪状公示天下,行刑后,将之送往天地坛,即时刻于碑文之上……”
    “奴婢遵旨。”
    “朕是讲道理的皇帝,也留出了不少机会,朕不明白,儒家弟子有什么可不满的?去海外藩国做宣抚大使,使化外之民得到先贤教化,让他们心向中土,濡慕天朝,难道不是很神圣的职责吗?”少年清朗的声音压下了一切噪杂,静静的回荡在金銮殿上。
    朝臣们面面相觑,去边疆都已经是流放了,还说什么去海外,那比流放还可怕呢。
    “大明朝的未来不会局限于中土,如今正是百事待举的用人之际,百家各有其长,并以其长处各司其职,难道不是最恰当的安排么?你们,和外面那些人究竟有什么不满?难道儒家子弟只会对付自己人吗?只能担当这种尸位素餐的官职吗?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臣等无状,请陛下息怒……”官员们心中苦涩,却是无从反驳。
    虽然没明说,但正德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认为,儒家的最强项是愚民,还有清谈扯淡,所以,他将儒家未来的舞台,定位在了外交上面。林瀚出使倭国,就是这个大开拓计划的缩影,而让外藩之民死心塌地的接受大明的盘剥,则是另一个重大职责了。
    通过周经等人之口,这项计划早已经传遍了京城政坛,各人也多有猜测,猜到的结论,也跟事实相去不远,现在只是得到验证罢了,多数人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这可是名留青史的机会,等到百年之后,大明雄霸四海之时,后人一定会记住那些曾经默默无闻,却全心奉献之人的。”
    正德身体微微前倾,俯视着丹墀之下,犀利的眼神,最终定格在被按倒在地上那些人身上,沉声说道:“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诸位爱卿,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经过战火的历练后,正德的气场也增强了不少,不胡闹的时候,旁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杀气的王霸之气。
    见众人都被他这番话震住了,再没有杂音,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再次挥了挥手,断喝道:“行刑!三儿,记得把朕刚刚说的这些,也说给外面那些磕头虫听,何去何从,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奴婢遵旨!”三公公接了旨,昂首挺胸的走下丹墀,直奔殿外而去,拿人的那些近卫两人负责一个,拖着已经瘫软的王鏊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三公公的形象其实有些滑稽,他那副昂首阔步的模样本就象一只公鸭,等他走到门口,众臣也是看得分明,他屁股上还有一个明晃晃的脚印,挨了踹还得意成这样,那份傻劲就甭提了。
    这次踹人的不是正德,而是谢宏。正德化妆上擂台,就是这个没节操的太监帮忙打的掩护,他换上了龙袍,站在黄罗伞盖下面,还举着个望远镜,以谢宏的眼力都没看出来异样。这样的行为,当然是要遭报应的。
    形象很搞笑,但却没人发笑,金銮殿上的大多数人都感觉到,正有一股彻骨的寒意在身上蔓延着,从天灵盖,直到脚底板,让他们几乎透不过气来,只能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没有争论,所以效率就很高,在承天门外围观的百姓看来,从守门将士入内报信,到宫中有了反应,其中就像是没有间隔似的。而宫中做出的反应,也足够激烈,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震惊不已。
    “华夏千载,爰有百家之学,秦汉以降,方以儒家独显……儒道,乃君子之道,善能修身自持,可使人动心忍性……而今,大明欲彰显威德于四海,兵家示威在先,儒家施德在后,一张一弛,方是正道!”
    三公公抑扬顿挫的念着什么,可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没放在他的身上,评书话本中,皇帝要杀人,通常就是:推出午门斩了,这样的套路。三公公身后跟了一群人,有押送的近卫军,也有刀斧手,而刀斧所向的那些罪囚,身上分明都是紫袍玉带!
    张举人愕然停下了磕头的动作,不同于普通民众,他对朝堂很熟悉,跟不少大员都打过交道,那几十人当中,他认识的至少有一半以上,其中最显赫的,无疑就是大学士王鏊了。
    昨日的宰相,今日待死的阶下囚,这样的反差让所有儒士骇然相顾,皇上疯了么?有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不就是让一步,给儒家留下一丝颜面吗?换来的,可是天下的太平!
    “今日,以海外宣抚之责,广募天下儒生,传道海外,为国为民,彰仪显德,功在千秋!”在诡异的气氛中,三公公念完了名闻后世的募贤令,然后面容一肃,拿出了另一卷黄绸。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赏罚分明,方为治国之本……”例行的说了一番大道理,三公公语声转厉:
    “今有大学士王鏊,深受国恩,简为辅宰,却不思报效,贪墨渎职,尸位素餐,朕以大义相责,仍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以私利误国事,勾结海盗,私调兵马,攻打旅顺皇港,视同谋逆;而后又四下串联,内,勾结宁藩,谋逆作乱;外,私通鞑虏,意图不轨……”
    围拢到承天门的人越来越多,但这里却愈发的寂静了,只能听到那个尖利的公鸭嗓发出的声音。若说先前的募贤令和三公公的形象还有些滑稽的话,后面的宣判就如同寒风一般了。
    “……天心本仁,但也有无可宽恕之罪,以及罪在不赦之人……王鏊斩立决!传首九边,以儆效尤!”前面定下了那么大的罪名,这样的结果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在场之人,尤其是那些请愿的儒士,却感觉身体完全僵硬了,别说继续磕头,想动一下指头都难。
    “罪臣王琼……”
    “罪臣……”
    三公公丝毫不停,一张张的圣旨走马灯般在他手中变幻着,他宣判得快,刀斧手的手脚也相当麻利,刀斧落下,血光四溅!一个个叱咤朝堂,本该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就这么死了,死前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着杀戮的进行,请愿的儒生们崩溃了。仗义死节,说起来很美丽,但放在现实中,却很残酷,看着眼前的杀戮场,谁也没办法再鼓起勇气。
    让别人去死很简单,但自己仗义死节,却需要太多的勇气。(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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