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住在海边的人多半都知道这个谚语。就在这一刻,齐成的几个亲兵觉得这句话真是形象极了。
    指挥大人就是小鱼,被南城堡里的大鱼吃的死死的,所以正要找赵千户这只虾米出气,结果赵千户又不知找了什么人训斥呢,嗓门这叫一个大,这个挨训的人就连虾米都算不上了。
    而且这个家伙的悲惨还没到头,等下赵千户挨收拾的时候,没准儿还会被殃及呢,真真叫一个祸不单行哇。
    “……平时都不见你好好种地,这会儿莫非是被猪肉蒙了心?居然敢应下这样的差事,还立了字据,你自己不想好,也得想想你家里的老娘,更何况那赏格本来还不是你的,你又凭什么替旁人做主?将来出了事,连累了别人,你就能舒坦了?”
    似乎是骂累了,赵千户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然后突然放低了嗓门,低喝道:
    “你道住在南城堡的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今冠军侯的属下,是瘟神呐!他的手下跟他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别说你了,就算是参将总兵,得罪了他,一样说杀就杀,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还立了字据?”
    “二叔,你说南城的贵人是冠军侯的属下?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冠军侯?”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本来一直拉达着脑袋挨训,可听了这话,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也泛出了神采。
    “传说个屁!就是一天胡思乱想才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你怎么就不能给我消停点呢?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死了的爹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赵千户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骂,末了更是唉声叹气的哀叹了一番。
    “指挥大人,那个是赵千户的侄子……”说来也怪,本来怒气冲冲的齐成,到了木城驿附近却突然停步不前了,反倒是站在原地,似乎是在倾听赵千户这边的动静。有那眼色好的,连忙上前指点着解说。
    氏族聚居的习惯,在华夏流传已久,在边镇地方也不例外,以姓氏作为名字的村落中,一般来说住的都是同族之人,而赵千户也正是赵家村的人,而且还是族长兼村长。
    挨骂的那个当然就是赵剩了,本来若单是同族,这事儿赵千户也不会搭理,只是两人的亲缘是比较近的那种,属于没出五服的叔侄。所以,当赵千户知道侄子干了这么件傻事之后,才会怒气冲冲的跑来骂人。
    那个亲兵倒是解释清楚亲缘关系了,可却没说明白缘由,他只知道有人告诉赵千户,说他侄子出事了,而且报信的人还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看了赵千户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个亲兵也不敢多问,反正金州卫就这么大点地方,出了什么事迟早也能知道,何苦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惹赵千户不痛快呢?
    “……这些年,二叔我对你家也算仁至义尽了,要不是我一直接济,就凭你这性子,早就把你老娘给饿死了,可现在你又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说!你叫我怎么办?”赵千户心里又气又急。
    他不光是担心侄子,也担心自己啊,那瘟神可怕的很,谁知道他会不会搞株连啊?可是就算他想帮忙,开垦一百亩荒地又岂是容易事儿?
    哪来的那么多人手?耽误了春耕的话,一样要挨饿的!若是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恨不得直接把赵剩掐死。
    “老赵,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将说说。”
    骂了半响,赵破虏也累了,叔侄两个正大眼瞪小眼的工夫,却冷丁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回头一看,他当即就是一惊,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自己太过恼火,结果把正经事儿给忘了。
    若是平时倒还不要紧,指挥大人虽然好色贪财,可脾气却好,遇上这样的事顶多笑骂两句也就过去了,可今天却是不一样的。
    赵千户可是亲眼看到了,那个来传信,或者说下命令的小兵有多跋扈,多嚣张,而且指挥大人进去后,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足足有两个时辰,他心情会好才怪呢。
    找人泻火儿是肯定的,要是在金州堡还好,总有那两个新纳小妾顶着,可现在么,倒霉的八成就是自己了。
    “见到指挥大人还不行礼?愣头愣脑的,真是个蠢货!”心里惶恐,再加上前事带来的恼怒,赵千户重重的抽了侄子的后脑勺一下,这才转过头,表演了一把变脸的绝技。
    他挤出了一脸笑容,点头哈腰的说道:“齐大人,卑职教训侄子,一时忘记……”
    “本将都看着了,你别说这些废话,直接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成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的问道。
    “这个……”赵千户偷眼看看对方的神色,只见齐成一张胖脸有些阴沉,却看不出喜怒,他心下也是惴惴的,有些迟疑。
    “让你说就快说,莫非还要本将一句一句问吗?”见他吞吞吐吐的,齐成有些不耐烦的冷喝道。
    “是,是,大人,事情是这样……”被他一吼,赵千户也是一激灵,再不敢迟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木城驿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口才不错,整个过程包括细节都说的很详细,结合自身的遭遇,齐成很快就在心里勾画出了整个事情的棱廓。
    “募集田垄活儿的消息?开垦荒地?偏偏又是那位大人……莫非是……”他沉吟着,一个个念头在心中走马灯般的闪过,逐渐清晰起来。
    “大人……”他脸上阴晴不定,赵千户的心里也上下翻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这才试探着问了一声。
    “嗯,随他去好了,年轻人么,总要历练历练的,而且依我看,老赵你还真就未必比得上你这侄子,瞅你这衰样儿,哼!”他这一问确是惊动了齐成,可得到的回答却让他摸不到头脑了。
    这是夸侄子呢,还是骂自己呢?大人去了一趟南城,这学问见长呐!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出路数了。赵千户转头看看那几个亲兵,结果发现那几人也都是一脸茫然,同样的不明所以。
    “走了,回金州堡。”齐成似乎有将高深莫测保持到底的意思,也不多说,招呼一声迈开了步子,往卫所去了。
    几个亲兵都急忙跟上,赵千户本来还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想着再骂两句,可又摸不到齐成的心思,琢磨不出来那话里的味道,于是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狠狠的瞪了赵剩一样,低喝道:“还不快点回家去照顾你娘?真是……”
    他骂骂咧咧的正要跟上齐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说道:“回头去你我那儿,找你婶子拿点米粮,年,总是要过的……唉!”
    ……
    与其他人的嘲笑不同,赵剩知道自家二叔没有恶意,只是自己做的决定确实有点太大胆了。不过,他总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尤其是听到赵破虏的话之后,他的信念更坚定了。
    垂头丧气的离开木城驿,一路走一路想,当他回到赵家村的时候,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有些昂首挺胸的味道了。
    “剩子哥,你快回家,婶子……婶子不好了。”刚进了村口,远远的就看见楞子跑了过来,喊出来的消息更是让赵剩如遭雷齑,一下就慌了神。
    “快走,快走!”楞子反应慢,心眼却直,也不理会那么多,伸手拉住赵剩,反身就跑。
    “我娘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踉踉跄跄的被楞子拉着跑了几步,赵剩也回过神了,反手拽住同伴,大声问道。
    “回来后,乡亲们都在说你的事儿,还有人去了你家,结果婶子听到后,就不好了……”楞子有些忙乱的说着,他口舌本来就不伶俐,心急之下更是夹七夹八的,不过赵剩总算是把事情听明白了。
    很显然,就和二叔一样,老娘也是急火攻心了,至于怎么不好了,楞子也说不明白,赵剩也无暇再问。他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些嚼舌的混蛋,要不是他们添油加醋,又何至于此?这明明就是好事儿来着。
    一个村子,也没多大,两人都是年轻体壮,不多时就到了赵家。
    “娘,你怎么了?”赵剩如同旋风一般跑进了屋里,抬头一看,正见得老娘歪在床上,很是衰弱的样子,他心下更是大急,急忙扑到床前,疾声悲呼。
    “你……你还有脸回来啊?你这个孽子,真是气死老身了,他爹啊,你睁开眼看看吧,咱们到底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不省心的来啊?”
    老太太睁眼见是儿子,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把手臂高高抬起,似是要打他,可挥到一半,却又舍不得下手,最后手一偏,拍在了床榻上,大哭起来。
    “娘……”赵剩心思活络,却是个孝子,见老娘悲苦,他心中也是大恸,扶着老娘的手臂,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睛,想要安慰娘,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却是怔在了那里。
    “狗剩,你看看,当时说你,你也不听,非得蒙着脑袋往上冲,光有冲劲就行了?世间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把你娘气成这样,唉,咱们庄户人家,还是得踏踏实实做人才是。”
    “就是,就是,一步登天的主意多少人都打过,可又有哪个真正成了的?自己能吃多少干饭心里咋就没数儿呢?开垦一百亩荒地,那是随便就能做得了的?”
    “可不是嘛……”
    赵母倒下的时候,屋子里就有一堆嚼舌的,而后又来了一群看热闹的,赵剩进门的时候心急如焚,也无暇顾及,这会儿发现这群人又是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他心里的火儿腾一下就上来了。
    “滚,都给我滚出去!小心嚼烂了你们的舌头,快滚。”他怒气勃发,起身冲着这些人就是一顿吼。
    众人见他状若疯狂,心下都有些害怕,不敢多说,都是悄然退了出去,出门之后,不见他追来,嗡嗡的议论声也再次响了起来。
    出头的鸟要挨打,这话是不错的,领荒地的事儿本来就让百姓们存了患得患失之心,一方面顾忌多,一方面也是随大流,大伙儿都选择了领现银,偏偏赵剩搞了这么一出,让旁人心里很难平衡,因此大多数人都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
    “你还有脸叫,我是你娘,你做的孽,我就得跟着受,可人家楞子又碍着你什么了?你非得拖累人家?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混呢!”赵剩爆发的太猛,赵母一时也没来得及喝止,等人都散去后,却是露出了在一边憨笑的楞子来,让老太太又是勾起了一桩心事。
    那赏银本就跟赵剩无关,除了楞子自己,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边镇本就没几个富户,就连赵千户,也不过略有余裕罢了,楞子再怎么能干,家境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五两银子实在是非同小可,老太太心里又怎能无动于衷?
    这时她看见楞子,心中着实羞愧难当,于是哭声也更大了。
    “婶子,你别哭,要不是剩子哥拉俺去,也轮不到俺拿这银子,而且俺娘也说了,要知恩图报,这些年都是剩子照顾俺,俺不怨他,呵呵。”楞子连连摆手,脸上还是那副憨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暖人肚肠。
    “你这孩子,就是太憨实了……”赵母叹息道。
    “而且这是好事,他们都不懂,剩子哥都给俺说了,俺也明白,婶子你就放心吧,咱们辛苦一年,以后就天天有白面馍馍吃了,一百亩地呢!”楞子满怀憧憬的说着,心思单纯就是好,全村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有信心了。
    “对!娘,你不知道,那位王大人和住南城的贵人,都是那位冠军侯的属下,是京城那位侯爷!跟着那位侯爷,总是会有办法的,他可是鲁班爷爷转世,开荒又能算个什么?”比起之前的硬撑,赵剩这会儿也多了不少底气,见老娘情绪平复了一些,赶忙把最新的消息说了出来。
    “是……给朝鲜国王送钟,然后把人给送死了的那位侯爷?”老太太也听过谢宏的名头,辽东离朝鲜本来就近,这事儿又太过神奇,所以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了。
    “对,就是他,娘,楞子,你们想,有这位侯爷在,又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的?”赵剩大声说道:“等到了明年,咱们就有一百亩地了,到时候,娘,还有楞子婶,还有楞子,咱们就都要过上好日子了,一定!”
    望着旅顺港的方向,他死死的攥着拳头。(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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