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处树丛,谢迁已经看见了正大呼小叫的两个太监,虽然一时没找到正德的身影,他还是毫不迟疑的高呼道:“陛下,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骑射乃是粗鄙武夫之事,陛下万金之躯怎能沉迷于此?圣人云……”
    谢迁刚开了个头,正待如往常一样长篇大论时,却冷不防看到一道身影风驰电掣奔着他直冲而来,谢大学士自是大吃一惊,心说皇上难道荒唐到这种地步了吗?居然骑马来撞自己这个大学士?
    撞一下倒是无妨,只要不死,必然名垂青史;若是死了,当然也是一样,只不过自己看不到了而已。可现在正是国事艰辛之时,自己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朝廷效力呢。
    而且……皇上似乎没骑马啊,这高度不对啊!百忙之中,谢迁瞥了那个身影一眼,果然不对,冲过来的是皇上没错,他却没骑马……但是,不骑马怎么能跑得这般快法?难道真有妖法?
    眼见着正德已经飞快撞了上来,谢迁一把年纪了,身手远谈不上敏捷,别说躲闪,连再转一个念头都难,最后只是哀呼一声:我命休矣,就闭目待死了。
    预想中剧烈的撞击却是迟迟没有到来,反倒是那个古怪的声音消失了,而且近前处似乎站了一个人……谢迁迟疑着睁开了眼,发现面前果真站着一个人,正得意洋洋的笑着,就和二月二那天,用一把伸缩剑骗了十几万人时的表情一般无异。
    “陛……下?”毕竟是上了年纪,刚才一惊吃的不小,再开口时,谢迁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本来机敏的思维也有些凝滞了,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诶,谢大学士,以前你常说,只要心性修养足够好,就算泰山崩于前,也可以做到不眨眼,可是你刚刚怎么把眼睛都闭上了,真是太让人失望了。莫非谢大学士你自己的养气功夫也还没过关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也是你常说的啊……”
    他没话说,正德却是深知趁胜追击的道理,他絮絮叨叨的念叨个不停,引用的都是谢迁以前说过的话,谢迁心绪一时间还没平复,倒是让他给说了个哑口无言,两人的角色也像是跟平时调转过来了一般。
    “唉,谢宏说过,拿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来要求别人,是最没有道德的行为,朕真没想到,谢大学士你竟是这样的人。唉,你真是辜负了父皇的期许,也辜负了朕的信任啊!”
    正德不依不饶的说着,捶胸顿足的叹息不已,换个不知道他性情,再实诚点的人来,看见皇上对自己这么失望,也许会羞愧不已,转头就找根歪脖子树自我了结都说不定。
    可谢迁是谁啊?他可是看着正德长大的大学士,相处这么久了,他哪还不知道朱厚照同学是在公报私仇呢?不然为啥这家伙嘴里唉声叹气,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满满的都是笑意呢?分明就是在做戏!
    大学士怒了!
    “陛下,自先帝大行以来,老臣一直兢兢业业,奉公克己,一心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谢迁先是表功,然后又说明自己的辛苦,引经据典都顾不上了,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那就是:老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你怎么能撞我呢?
    “熟归熟,谢大学士,你要是乱说话,朕一样告你毁谤,朕哪里有撞你?如果你非要说朕撞到你的话,你得拿出证据来啊!你说吧,朕撞到你何处了?又是用什么撞的?有谁看见了?谁愿意给你提供证明?”
    正德不满意了,自己一腔热情的过来打招呼,怎么没人领情呢,还说成是交通事故,太冤枉人了吧?再说了,明明朕的技术就很好,压根就没碰到你好吧?谢大学士你这明显是欲加之罪哇,朕很冤,比岳飞都冤。
    正德的嘴跟爆豆子似的,谢迁被他一连串的歪理邪说搞得晕头转向的,谢大学士是能侃,不过那是指在正式场合下的辩论,比起胡搅蛮缠和胡说八道,他哪是得了谢宏真传,加上被马昂熏陶过的正德的对手啊?
    更主要的是,他根本没搞明白正德是怎么冲过来的,不是谢大学士修养不够,实在是正德的速度太快,一下就到了眼前,不闭眼才怪呢。
    到底有什么古怪?谢迁狐疑的看了两个太监一眼,这俩祸害刚才大呼小叫的,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对。
    他看这一眼时,正好是正德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结果俩太监都误会了。
    “谢大学士,皇上确实没撞到您……”俩太监肯定不敢得罪正德啊,不过他俩也不敢得罪谢迁,不是谁都有谢宏那个本事和勇气的。
    两边都不能得罪的情况下,那只好用事实说话了,皇上本来就没撞到谢阁老嘛!就算是大学士你也不能搞碰瓷这种把戏不是?就算要搞,你也得认清楚对象不是?俩人都很理直气壮。
    一个正德已经让谢迁气得头顶冒烟了,结果又加上了这俩惫懒人物,配合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谢迁怒发欲狂的高声叫道:“皇上,老臣已经多次劝谏过您了,骑马这种事……”
    “谢大学士,你又冤枉朕,朕明明就很听你的话,你说不让朕骑马,朕就不骑了,你怎么又提骑马?这里哪有马?你们看见了吗?”正德很委屈的说道,然后指指谷、刘二人,又要求俩人作证。
    好吧,得罪谢大学士也没办法了,俩太监都是摇头。皇上说的的确是事实啊,这里别说马连头鹿都没有,就算谢阁老你想指鹿为马,也是没有参照物的哦。
    “陛下,您明明……”谢迁气得两眼发黑,皇上你刚才冲过来的时候,速度那叫一个快,就算比起快马奔驰也差不多少了,跟骑马有什么区别?要不是刚才速度太快,老臣我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不是?换谁也一样,那种情形下,能不被吓一跳吗?
    谢迁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开始引经据典,试图把辩论的节奏掌握回自己手中:“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陛下乃是万乘之尊,身负天下之安危……”
    “谢大学士你是说朕超速了?”谢迁的言辞正德都听腻了,四书五经的确博大精深,可一连说上几十年,到如今,再怎么生僻的典故也是老调重弹,何况还是论语中的典故?
    “陛下所言极是,宫禁重地实不可如此轻率孟浪。”正德嘴里不断冒出来的新名词儿,对谢迁来说也是一个困扰,好在这些名词多半都意思浅显,稍一琢磨就能知道个差不多,这才能将对话顺利进行下去。
    谢迁对超速这个名词还是很认可的,速度太快的确很危险,所以,限速是很必要的。只是,经典中好像没有相关的内容,这倒是个麻烦,谢大学士努力的回想,可还真就想不出来什么词儿,只好先行放在一边,留待日后再研究了。
    “谢大学士,你又错了。”谢迁没想到的是,正德提起超速这件事,居然是个坑,老头一个不小心,还真就掉下去了,只见正德撇着嘴,语带不屑的提出了反驳:
    “谢宏跟朕说过,想要给人定罪之前,必须要先立下规矩,这就叫有法可依,有据可循,也可以说是丑话说在前面。谢大学士你说朕超速了,可大明律里根本就没有这条罪名啊?祖制里也没有啊?所以,朕即便真的是超速了,你也不能以此来追究朕,你说对不对呢?”
    又是谢宏,又是这个奸佞,若不是他,皇上怎么可能荒唐成这个样子?正德左一套右一套歪理,搞得谢迁恼羞成怒,却又欲辩无从,最后他的仇恨再次转移到了谢宏身上。
    谢宏肯定觉得自己冤枉,可谁让正德一口一个谢宏说过呢?谢宏的手艺堪称妙诀天下,可正德转移仇恨的本事也是天下无双。
    在正德这里,引用谢宏说话的频率,几乎已经超过谢迁挂在嘴边的圣人云了,这让谢迁如何不怒?自己引的是圣人之言,谢宏算个什么?皇上引的歪理又算个什么?
    这还是正德没有脱线,一直记着谢宏的嘱咐的情况下,否则,他要是一口一个大哥,谢迁非得疯了不可。
    “陛下……”谢迁不甘认输,又是劝谏起来。皇上开始搞新花样了,所以骑马这条没法再提了,可由于新花样经典中不见记载,他又没法引经据典,说起来气势和说服力都差了很多,说了一会儿,连谢迁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他低下头,想观察一下正德双脚,想弄明白那里到底有个什么样的玄虚,经典中有没有相似的记载,这样也好劝谏。
    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东西完全没有任何记载。其实从表面看上去,这玩意的构造倒是简单,就是在脚下装了几个轮子;也容易理解,车上装了轮子,跑的就快,人在脚上装了轮子么……
    可这也不对啊!谢迁还是没想通,车子装了轮子跑的快,是因为有牛马牵着,可皇上脚底下倒是有轮子,可却没马牵着啊,他咋就能跑的这么快呢?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谢大学士,你没事了的话,朕先走了,还有很多大事等着朕处理呢。”正德故作深沉说道,说完,语气又是一变:“而且,你这样一直盯着朕的脚看,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听到这话,谢迁这才惊醒,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停了口,眼巴巴的盯着正德的脚底,实在是有点失态。连一边的两个太监此时脸上都是很不屑的表情,可不是么,一个老头盯着一个少年的脚看个不停,这情景确实很有违和感。
    “咳咳,陛下……老臣告退。”谢迁老脸一红,讪讪的说道。
    “嗯,嗯,咱们回见吧。”正德甩一甩飘逸的长发,潇洒的一个转身,脚下如同踏着风火轮,飞快的走了,只留给了谢迁一个背影。
    谢迁冷丁看到正德后背上还背着个什么东西,可由于速度太快,一个恍惚间,他再想定睛细看时,居然连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这东西确实有造化之妙啊……”被正德行云流水的动作所震撼,谢迁愣了愣神,不由下意识的赞叹了一句。
    可他毕竟是大学士,心性修养不是说笑的,他马上就想起来了这东西的制造者,新仇旧恨齐上心头,狠狠的一跺脚,冷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哼!奇淫技巧的伎俩,祸国殃民的奸佞,总有一天,要你难逃公道。”(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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