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傻瓜这样的招人喜爱,也不知道周阿姑认了她做女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看周阿姑身边环绕的那些人显然都是宫里的,不难猜测得出到底是谁将她安置在这大相国寺的后院。这样做,到底是要囚着她,还是要保护她?当年难道不是皇帝亲自下旨废黜周阿姑皇后之位的?而且长信侯一家也确实都被皇帝下令斩杀了。难道这中间有什么隐情不成?
    薛元敬一双长眉轻拧了起来,想着这中间到底会有什么隐情。不过为免薛嘉月担心,他并没有对她说出一个字来。
    *
    等到下午的时候,赵有德就换下了身上土黄色的僧衣,转而换上了宫中内侍的衣裳。不过待穿好之后,他还在外面罩上了一件寻常的锦袍,又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假发戴上,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等他走到了后门边上,就见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着了。他掀开马车帘子坐到了马车厢里面,也不用他吩咐去哪里,车把式就自行开始驾车。
    一路到了皇宫旁边的一处铺子里,赵有德从后门进去,自有人迎接他进内室。待脱下身上的那件锦袍,露出里面的内侍衣裳,旁边的人递过来几样东西给他拎着,他就转身从前门出,径直的往宫门那里走。
    宫里经常会有内侍出来买东西,所以压根就不会有人对赵有德起疑。
    到宫门口的时候,赵有德对守门的侍卫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侍卫立时放行。赵有德就提着东西进了宫门,沿着旁边的甬道一直往前走。
    大夏这一任的帝王国号永宁。在坊间传言中,永宁帝前半生励精图治,重农桑,征高丽,修水利,是个英明伟大的帝王,不过这些年永宁帝却开始贪图享受起来,日日沉迷酒色玩乐,甚至早朝都经常不上,一应政务都交由内阁和六部去处理。
    内阁四位大学士,其中以夏兴言为首,是为首辅。六部则以吏部尚书于兴学为首,朝中百官或依附夏兴言,或支持于兴学,党争愈演愈烈。但永宁帝仿似对这些都不知晓一般,只日日醉生梦死,不问朝政。
    而现在,日日醉生梦死的永宁帝坐在临窗的木炕上,明黄色的寝衣领口半敞着,正双眼微眯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有德,放在膝上的手虚虚的笼着。
    赵有德不敢看他,头抵在地上厚实柔软的枣红色羊毛毯子上,恭声的说道:“奴才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
    “万岁?”永宁帝轻笑,俊秀的五官因着常年的沉迷酒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能活到五十岁就不错了,还指望万岁?那不成个老妖精了?还是个日日都活的不高兴的老妖精。”
    以前永宁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赵有德就在他身边服侍,也极得永宁帝欢心,谁人看到他不要恭敬的叫一声赵公公?可前几年因着他得罪了正受宠的和嫔,永宁帝一怒之下就将他发配到了洒扫处去,旁人也就渐渐的不记得他了。
    不过这些自然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后不久赵有德就带着永宁帝的密旨,秘密出宫到处去找寻先皇后了。所幸三年前找到,永宁帝却不敢让她入宫,担心有心人会对她不利,便秘密安排她在大相国寺后院一处幽静的所在住下,遣了赵有德和自己心腹之人随侍左右。而每个月月底的时候赵有德就会入宫一次面见永宁帝,禀告周皇后的近况。
    不过现在并不是月底,所以永宁帝伤感完之后就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见朕了?莫不是她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说完他就自嘲的笑了笑。
    他知道周皇后恨毒了他。即便他千方百计的找到她,将她安置在大相国寺的后院,但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初时他还会每次都问赵有德,她有没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朕的?但满心的期盼总是一次次的落空,后来他渐渐的便也不再问了。
    只要知道她好好的就够了,而以前的那些事,总归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
    赵有德听到永宁帝话语中的感伤,心中也觉有些发酸。他就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道:“回皇上,今儿奴才过来,确实是娘娘有话对您说。”
    “哦?”永宁帝原是身子斜倚在靠背上,但这会儿却是坐直了身子,双眼也立时就有了神采,“她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赵有德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不过随后他还是如实回禀了今日大相国寺中发生的事,又说了周阿姑交代下来让他告诉永宁帝的话。
    永宁帝听他说完,眼中的神采渐渐的就没有了,坐直的身子也慢慢的往后靠到了靠背上去。
    “她果然还是恨朕的。”永宁帝无奈的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所以明明接她回来三年了,却再不复以往的亲密,对他也再无其他任何一句话说。
    对帝后之间的事赵有德自然是不敢插嘴说半句话,当下他只身子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永宁帝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你回去告诉她,既是她认了那个薛嘉月做义女,那她也就是朕的义女。稍后朕自然会遣人暗中护着那个薛嘉月周全,让她不必担心。”
    赵有德忙恭声的应下了。又听到永宁帝在问:“你刚刚说的那个薛元敬,可是上次你同朕提起的平阳府乡试解元?”
    “是。”赵有德忙回道,“奴才在平阳府寻访到娘娘的时候曾见过这薛元敬一面,看着端的是沉稳有城府。这几年因着娘娘心系那位薛姑娘的缘故,奴才也着人一直关注着她。就叫奴才得知这薛元敬曾同时考中过太初书院和托月书院的头名,轰动整个平阳府。随后他入读太初书院,听说每次月考也都是第一的。童生试的时候考中了小三元,后来乡试又是解元,教他的那些夫子都说他是个做状元的料子,说不定便要考个大三元。”
    永宁帝听了微笑:“如此说来,这个薛元敬倒是个人才了。”
    又问了几句周皇后的近况,永宁帝便挥手叫赵有德回去。赵有德对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躬身退出。
    等他走后,永宁帝自怀中拿了一只明黄缎子的半旧荷包来,伸手抚着上面绣的精美的一对鸳鸯,唇角渐渐的上弯。
    但忽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唇角愉悦的笑意消散,眸中带上了沉痛之色。
    随后他轻叹一声,将荷包收入怀中,起身自炕上站起,叫了外面伺候的内侍进来,吩咐他:“去告诉皇后一声,朕待会儿去她那里用晚膳,让她叫了太子也过去。”
    内侍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自去夏皇后宫里传话。
    永宁帝昨夜在夏皇后宫中同太子一同用膳的事夏兴言次日一早就知道了。甚至他还知道昨儿帝后都吃了些什么菜,永宁帝考较了太子《孟子》上的哪两句话。而吃完饭后,永宁帝也歇在了夏皇后宫里。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夏兴言叫人赏了夏皇后宫里的那个眼线内侍,又叫人送他从后门出去,然后才叫外面伺候的小厮:“去将大少爷叫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赶忙的去夏天成住的院子叫人。
    夏天成彼时还在床上没有起来,不过他素来就惧怕夏兴言,得知叫他现在去书房,他赶忙的就穿衣起床,也来不及洗漱,立时就赶了过来。
    等他过来的时候,就见夏兴言已经坐在桌旁用早膳了。
    黑漆描金的九格攒盒,每一格里面都放了细巧的精致小菜。再有三碟精美的糕点,一碗牛乳粥,这便是夏兴言的早膳了。
    夏天成在桌旁站定,对夏兴言行礼问安:“父亲万安。”
    第149章 下旨赐婚
    听到夏天成问安的话, 夏兴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然后从鼻中冷哼一声:“什么万安?我没被你活活气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素来就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不满意, 明明即将弱冠了,但整日只知寻花问柳, 斗鸡走狗, 一些儿正事不干不说,还经常惹出各种事来,每次都要他去善后。若非只他一个嫡子, 母亲又宠爱,夏兴言早就将他撵出夏府了。
    夏天成听到这样的话, 如何还敢动?只低着头,半个字都不敢说。
    就听到夏兴言冷声的在问道:“我听家人说, 你昨儿去了大相国寺, 还当众羞辱了沈文翰的女儿?”
    沈文翰的女儿?约莫就是昨儿那个姑娘的父亲了。夏天成一面心中揣度着,一面头垂的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却是在想着,是哪个家人多嘴告诉了父亲这件事?若教他查了出来,必定要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耳中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响, 是夏兴言将手中拿的一双乌木筷子拍在了桌面上, 厉声的问道:“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敢做不敢当?你的那些个师父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父, 父亲,”夏天成被这啪的一声给吓的浑身一个激灵,说出来的话止不住的就有些发颤,“儿, 儿子不知道那是,那是沈文翰的女儿,若,若知道......”
    一语未完,早被夏兴言冷笑着给截断了:“若知道你便不会羞辱了?后来不是有个丫鬟告诉你沈姑娘的父亲是谁,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朝廷大员的女儿你都敢羞辱了,这会儿倒会在我面前扯谎。后来你倒更好,追着一位相貌都没有看清的姑娘满大相国寺跑,竟然跑到了后院去,将方丈都给惊动了。这传出去有脸?要知道大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方丈可是皇上御口亲封的菩萨,你竟然在那里这样的不尊重?若教那些言官知晓,拿了这事大做文章,我的这一张老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越说到后来他就越发的气起来,又喝道:“头低成那样做什么?怎么不索性拧下来埋到土里去,那会儿也不用再低了。”
    夏天成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敢回话:“是,是儿子错了。儿,儿子下次再也,再也不敢了。”
    夏兴言冷笑:“这话你还是趁早别说了。以往哪次你做错了事不对我说这样的话?无非是仗着你祖母疼你,你便打量我不敢动你。今儿我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话:往后你便在家里闭门读书,一步都不能出。若教我发现你再私自出门去惹事,我也顾不得你是我儿子了,直接叫人拉出去打死。”
    夏天成唯唯诺诺的应了,夏天成这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叫他:“你去罢。”
    夏天成对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等在院门外的贴身小厮一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关切的问道:“大少爷,老爷叫您进去有什么事?怎么奴才看您脸色不大好?”
    夏天成一屁股在长廊旁的美人靠上坐了下去,然后冷笑:“老早我就纳闷,怎么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爹都会知道,今儿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我身边有了个吃里扒外的。”
    若不然,昨儿大相国寺里的事他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厮琢磨着他这句话,也算是明白了,就身子凑近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大少爷,这事您看要不要查一查?若查到了那个人,想个法子让他离开?”
    “查个屁。”夏天成瞪了他一眼,“论聪明,论狠劲,你比得上我爹?那就是个跟狐狸一样狡诈的人,你跟我绑一块儿都不够他玩儿的,就算查出来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再说让他离开了,我爹不会再安插个人在我身边啊?”
    说着,他就越发的烦躁起来,站起身就狠狠的一脚踹在了旁侧的廊柱上。
    廊柱是红木做的,极为结实,他这一脚踹上去,廊柱毫发无损,他自己的脚指头那里倒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夏天成痛呼出声。一面心中又想着昨儿那个姑娘最后竟然给跟丢了,哪里都找不见。他原还想着这几日遣人到处去找,就不信找不出她来,但没想到现在竟然就被父亲给下了禁令,不得出府门半步,这样他还如何去找那个姑娘?
    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只得气愤愤的往自己的院子走,打算等过些时候父亲消了气他再叫祖母去给他求求情,好让父亲能准许他出门。且便是往后他出门了,也不多带人,只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这样往后他在外面做什么父亲肯定也不会得知了。
    *
    等夏天成离开,夏兴言也无心用早膳了,就叫了人过来给他换衣裳,准备去宫中文渊阁应卯。
    他非但是内阁首辅,同时也兼着户部尚书的职务,所以这身常服便是绯色,前胸后背皆是锦鸡图案。等换好了,他便抬脚出门。
    轿子早在大门旁的影壁那里候着了。等他坐到了轿子里面,轿夫立时就抬着轿子往皇宫的方向走。
    四名轿夫都是训练有素的,轿子都很少晃动。夏天成坐在轿子里面闭目养神,心中在想着沈文翰的事。
    沈文翰是他的学生,为人机敏,对他忠心,出手也阔绰,这些年给他送的东西不少,这次沈文翰入京述职,他是想要他能留京为官的。而且最好能安排到吏部去。
    这两年于兴学这个吏部尚书可越发的同他对着来了,皇上也整日沉迷在酒色享乐中,对朝中的事一概不管,由着他们两个人彼此较劲。便是他有时候在皇上面前弹劾于兴学,皇上也只是打哈哈。再不济叫了于兴学过来责备他几句,叫他要对国舅恭敬,但到现在于兴学也还坐着吏部尚书的位置,并没有实质上的打压。
    有时候夏兴言心中也有怀疑,皇上这到底是真的沉迷酒色享乐不问朝政,还只是坐山观虎斗?但据他在宫中几个眼线的消息,皇上在宫中确实是荒乐无度的,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他又想着,现在中宫皇后是他的胞妹,储君是他的外甥,但凡只要这样一直维持现状,等皇帝有朝一日驾崩了,这朝中还不是由他夏家说了算?到时不说是一个于兴学了,就是十个,他要除了也是很简单的事。
    这般一路想着,轿子早就进了宫门了。
    他是首辅,又是皇后的胞兄,永宁帝特许他所坐的轿子能入宫门。这也是给他无上的荣耀了。
    进了文渊阁之后,他坐在自己专属的书案后面,然后就提笔写了一封章奏,遣內监去呈给永宁帝。
    等散值的时候,就有內监过来,说皇上叫夏首辅过去有话说。
    夏兴言随着內监往御书房走,路上碰到了正跟随着內监进宫来的沈文翰。
    看到夏兴言,沈文翰连忙快步走过来对他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夏大人。”
    夏兴言点了点头,问他:“是皇上叫你过来的?”
    沈文翰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惶恐:“是。方才下官正在家中闲坐,忽然就有內监过来宣读上谕,说皇上召见下官。下官,下官心中惶恐。夏大人可知皇上召见下官是因着什么事?”
    沈文翰也是在那年中了进士,外放为官的时候见过永宁帝一次。那个时候永宁帝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即便只是个外放的知县他也都要亲自见一见,问几句话,随后这些年沈文翰一直在外地为官,再没有见过永宁帝,所以这会儿猛然的得永宁帝召见,他心中实在惶恐。
    夏兴言心中有数,便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放心,是好事。”
    想着昨儿夏天成在大相国寺做的荒唐事,夏兴言知道沈傲梅回去肯定会对沈文翰哭诉。他虽然不惧沈文翰,但到底也想着拉拢他,好让他为自己出力,所以这会儿便不咸不淡的提起了昨儿的事,说了两句话,将昨儿夏天成对沈傲梅的调、戏说成了夏天成知道沈傲梅是沈文翰的女儿,所以这才特地的想要同她说两句话,好彼此亲近之类的话。
    沈傲梅昨儿回去之后确实立时就对沈文翰哭诉了昨天夏天成在大相国寺中当众调、戏她的话,但当时沈文翰听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若是其他的人,他自然不会轻易饶恕,但那可是夏兴言的儿子,他往后的仕途都还要仰仗着夏兴言呢,他还能如何?也唯有劝着沈傲梅左右并无什么事发生,便算了之类的话。而现在听夏兴言主动的提起这事,又说只是夏天成想要同沈傲梅说话,想亲近些,他自然附和,还说改日要叫自己夫人带了沈傲梅去夏府拜见夏老太太和夏夫人。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很快的就到了御书房。不过才刚踏进去,就听得里面一阵阵的咯咯乱叫声。待仔细一看,就见铺着花纹精美的厚实羊毛毯子的地上有两只斗鸡正在彼此争斗,场面堪称激烈。而永宁帝就坐在临窗的炕上看着,不时的还会发出一阵喝彩声。
    沈文翰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就目光悄悄的去偷觑夏兴言。见夏兴言面色如常的站在一旁,并没有要上前去的意思,他便也忐忑着低头站在一旁。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过后,那两只斗鸡才分出了胜负来。由內监捉住,放在制作的精美的鸡笼里提了出去。
    永宁帝这时仿似才刚刚看到夏兴言一般,笑着叫他们过来:“夏爱卿来了?”
    吩咐旁边的內监:“给夏爱卿赐座。”
    就有小内监搬了张椅子来。夏兴言下跪叩拜谢过,这才起身落座。
    永宁帝又目光看了沈文翰一眼,不待他发问,沈文翰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臣沈文翰叩拜皇上。吾皇万安。”
    “你就是沈文翰?”永宁帝笑道,“起来罢。”
    沈文翰站起,战战兢兢的垂首站在一旁。
    永宁帝这时已经在同夏兴言说话了。但说的不是朝政上的事,而是同他谈论斗鸡的事:“......这斗鸡不能太瘦,瘦了力气不行。但也不能太重,否则动作太慢。便是这眼睛,非但要眼窝深,眼珠小,而且以纯白色为上品,目光够锐利,盯着敌手就再不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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