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为止,整个华夏军略委员会,无论是军事方面还是民政方面,都算是比较简单清廉的。李青山李明山他们升到少将,靠的不是如何去钻营人际关系,而是军功说话,战绩第一。因此,他们面对这位手段果决的戚老爷,实在觉得有些滑不留手。
    按照李青山过去的脾气,对方这么给面子,自然就是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召朋呼伴喝酒庆贺,当然,这酒钱应该是戚老爷出的。
    但是现在么,他早就不是原先的性子了。虽然一时间还找不到应对这位戚老爷的最佳方法,但他也不至于被对方表面上的这点面子蒙住。
    “老爹,你不是说来先给祖坟上锄锄草,点一些香头么,为何落到这般模样?”
    李老倌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又怨恨地看了一眼戚老爷。这一眼看过去,戚老爷心里就咯登一声:坏了。
    以往他对李家父子的认识,李老倌是那种最典型的泥腿子,靠着几亩薄田和在水沟里捕鱼维持着生计,而李家大儿子李青山就是那种愣头青,别人吹捧几句就以为自己与评书话本里的天王晁盖一般,至于二儿子李明山,则在哥哥身边当跟班,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今天这兄弟俩的表现让他意外,不仅如此,就是李老倌的表现也让他意外。
    “原本老汉是不愿意说的,说出来没来由给儿子丢脸。俺两个孩儿难得在外头混出了头,当爹的哪能扯他们后腿?”李老汉见着左右人都围了过来,便大声道:“诸位乡亲,老汉我原本也是这寿张集的,家里祖传了几代的一片地,家中的祖坟都在地里。这些年因为两个儿子惹祸事,只能迁到耿桥村去,家里的地都荒了。如今俩儿子算是有了几分出息回来了,我就寻思着,家里的田宅可以不要,但祖坟总得整一番。故此我回到寿张集,但我家的田如今却被这戚老爷占了去,而且,田里的祖坟也被平了……”
    说到这,李老倌眼中不免含泪,周围的人也有些尴尬,原本以为打的是耿楼村的,没曾想却竟然是他们寿张集自己搬出去的人。
    “平了就平了吧,俺只是找戚老爷的管家问问,寻思着原先的墓碑在哪,好把坟迁走,结果他便扣了俺……”
    “实在是误会,老哥你说两儿子回来了要拜祖坟,戚某想,若是两儿子回来,应当跟你一起来才是……”
    “老子家里有贵客,儿子得陪着贵客!更何况,这十余年里老汉我怕你,怕了官府,都不敢来这里看看。原本老汉是想着息事宁人,不教俩小子知道此事,免得他们引兵去寻你麻烦,可你……可你……”
    这一番话说出来,周围的人就更是尴尬,而李青山与李明山兄弟则都是双眼含泪。
    戚老爷心中暗暗叫苦,平人家祖坟原本就是大大的禁忌,而李老倌儿初时确实是不准备与他计较,只是想知道祖坟的墓碑被扔了哪去了,结果他是平时骄横惯了,这一次亦当李老倌为普通人来处置,这才惹来大麻烦!
    他看了一眼穆魁,却发现穆魁在发抖。
    这个好酒的原华夏军退伍连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戚老爷与他交好以来,托他做过不少事情,还从来不见过他露出这种神情。
    而且,穆魁的眼光,也不是在李青山李明山身上,而是看着李青山李明山身后的人群。
    顺着他目光再看去,戚老爷就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脸色平静地站在那里,正是方才在酒楼上他看到的那个人。
    戚老爷心里又突的一跳。
    他听穆魁说过华夏军的军制,若是李青山李明山肩膀上的金星不假,那么这已经是将军一个级别的高官了。被将军一个级别的高官视为贵客的,那身份……
    想到这里,戚老爷顿时明白,自己这一次恐怕要倒大楣了。
    他是乡下土豪,有几分眼色和见识,所以在华夏军略委员会派下各级官吏时,他是少数选择了与对方合作的。而这个选择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在这短短几年内,他家里的田产翻了数倍。他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应对,俞国振却上前几步,他看了看穆魁,平静地道:“去把梁山县县正、法曹还有武防长叫来见我,徐益,带两个人跟着他,他如果有什么别的心思,行军法处置,就地格杀。”
    在华夏军略委员会框架搭起来之后,就是俞国振自己,也受相应条规约束,不得随意下令杀人,唯有战时和行军法时除外。穆魁是司缉,算起来也是民兵首领,对他行军法,都没有逾越俞国振定下的条规。俞国振这一声令下,穆魁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低应了声,敬礼便离开了,而戚老爷这个时候则是两股战战。
    能当众下令行军法就地格杀的……无须有谁介绍,这个人的身份之高可想而知!
    “各位父老乡亲,想必大伙都知道,华夏极重军人,军属理应受优待。这些年,李家兄弟南征北战,一直顾不得回乡,却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种事情。”俞国振又道:“各位若是参军,家中祖坟被人平了,老父被人打了,诸位会如何处置?”
    “自然是打回来!”跟来的耿楼村民兵有人喊到。
    “自己打自然是不对的,咱们不是有军事法庭么,凡与军人有关之案件,需由军事法庭审理。”俞国振看着那位戚老爷一眼,戚老爷已经跪倒在他面前,但是俞国振却没有丝毫同情。
    这种武断乡取的地方豪强乡绅,他们与贪官污吏一样是华夏肌体上的毒瘤,让俞国振更恼怒的是,他的部下竟然受到了这种毒虫的感染,与之同流合污!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正亲眼发现这样的事情时,俞国振心中的愤怒还是汹涌起来。
    他此次跟着李青山李明山兄弟回乡,并不是象某些荒唐历史剧里的辫子皇帝,吃饱了撑的想要微服私访——若是如此,他就不跟着李青山李明山了。
    他是想看一下,自己治下的地方,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换言之,是进行一次简单的调研。到了他如今的位置,如果自己不能想法子了解基层的情形,别人有的是办法将他架起来,让他只看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而他不了解基层的实际情况,做出的决策就有可能让几十万上百万甚至千万的人生活发生动荡。更何况,他了解一下基层情形,也是为他接下来的动作做好准备。
    要知道,如今按照崇祯纪元算时间的话,已经到了崇祯二十四年,五年统一计划的最后期限马上就要到来,这个年一过,他就要去金陵,正式接收整个南明小朝廷的控制区域。
    连他经营了九年的山东地区,若是这种豪强与华夏军略委员会派驻的吏员勾结的事情都很普遍的话,俞国振就不得不举起屠刀了。这一次他屠刀指向的,可将是当初的自己人,曾经为他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不可不谨慎,不可不谨慎!
    在心里又提醒了自己一句,俞国振向着耿楼村的民兵挥手:“把这位戚老爷,还有他身边的这几人带走,我们回去!”
    因为对那个穆魁失望,俞国振不敢保证寿张集的民兵是否可靠,也不愿意在寿张集多呆,他要在事情发生其余变化之前赶紧离开。
    大约是被他展现出来的决断所惊住,在他做出这个决定并且上马准备离开后,周围的寿张集的人,无论是瞧热闹的还是民兵,都老老实实让出了道路。只是在他们一行出集镇时,有人嘀咕了一句“就这样让他们把咱们的人带走吗”,然后被李青山李明山兄弟用枪指着老实下来。
    出了寿张集,李青山李明山兄弟来向俞国振请罪,俞国振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
    想了想,他又将戚老爷一伙召了过来。
    他已经冷静下来,发觉自己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他是华夏军略委员会的统帅,而不是一个县的司法官,象今天这件事情,他完全不该出面。
    他这一出面,传出去,不过就是又多了一件清官微服私访的传说,对于改变乡绅、胥吏和腐儒控制基层权力的事情,能有多少改变呢?
    “虽然程序正义有僵化教条之嫌,但是,既然能通过程序来实现正义,就不该图一时痛快……我若不能为天下表率,如何能约束那些地方官长以权压法甚至以权替法?我若是口口声声要着底下的官员遵纪守法,要他们不得随意践踏法律,自己却只是急着立刻解决掉这个戚老爷,那么与口口声声要法制自己却因为被保安依规阻拦而大发雷霆的某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让他再对着戚老爷一伙时态度和蔼了许多。
    “戚老爷,方才怕激起事端,因此把你们带来,现在已经离开了寿张集,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戚老爷等人如今就在李老倌的车上,一个个脸色灰败,听得俞国振这样说,情不自禁瞪大了眼。
    “你……你要放过我们?”戚老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上!”李青山急了,却被李明山拉了一把。
    “我非主管捉拿犯人的武防长,亦非负责审理案件的法曹长,带你出来不过是为了避免出现争斗而采取的权宜之策,如今既然不会再争斗起来,我带你回去还是管饭,岂不是亏了本?”俞国振心中想明白了,还有心情开个玩笑:“不过你们也莫要以为事此会就此了结,总之,你们先走吧。”
    戚老爷自然知道,此事不会了结,他心中盘算着自己在县里还认识人,该怎么着托人情走关系,再找乡中宗老族长之类的老人搓和,让李家兄弟满意,就算破点钱财,也要将这祸事销去。
    将他们几人扔下,俞国振一行继续前行,李青山终于按捺不住:“长上,当真就这样放了他?”
    “自然不,民兵里哪个在寿张集比较熟的,等会回去盯着他,莫让他走脱了。另外,青山明山,你们向梁山县法曹长先起诉,要他派人拘押这位戚老爷,先从程序上占住理,然后再寻驻地的军队法务司,正式起诉他们。我们这次,要借着这件事情,给天下人树一个样子出来!”俞国振道。(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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