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阮大铖来说,这个春节过得非常没趣。
    他被委为专使,来青岛口参与会议,讨论这五年统一计划,谁都知道这是个坑人的活儿,一不好就有可能留下丧权辱国的千古骂名,但是阮大铖也明白,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办法推卸。
    史可法遇刺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虽然凶手的手段很拙劣,可偏偏是这么拙劣的手段,却难到了金陵城中一群刑名上的专家。他们不是真找不出凶手来,而是怕,怕凶手有很大的背景,怕寻出的凶手让俞国振不满意。
    这种情形下,本身在民间士林名声就不好的“阉党”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阮大铖要想不被当成替罪羊,要想不被将来的新政权所抛弃,他现在就必须有所表现。
    “请问,那艘船是不是俞国振统帅的座舰?”
    码头上的风很冷,不过阮大铖还是亲自在码头上立着,每看到一艘船来,便会向身边的码头官员询问。
    “不是,这是……世昌号,是海军司令罗九河的旗舰,看来罗司令也来了,也是,他得向统帅述职呢。”
    “哦……”
    原本以为航来的这艘巨舰就是俞国振的座舰,现在才知道,这巨舰属于俞国振手下的大将。这让阮大铖心里有些嘀咕,罗九河都能乘如此巨舰,那么俞国振的战舰该有多大?
    战舰靠港花了一些时间,然后,阮大铖看到一群群的华夏军海军军官与士兵下船,等人下得差不多了,是一个穿着纯白色海军军官制服的男子走了下来。他并没有象别的官兵一样离开,而是回头,伸手,然后一只纤纤素手便伸出,搭在了他的手掌里。
    一个略带些臃肿的女子出现在阮大铖视线里,最初时他没有什么反应,但当这女子上了岸,轻轻捶着自己因为怀孕而有些酸痛的腰背时,阮大铖眼睛瞪得溜圆。
    “丽……丽珍吾儿?”
    阮大铖吸了口气,低低地说了一声,他又怕自己认错了人,恰恰此时有一队刚下船的海军士兵从他身边过,他上前拉着一个便问:“将军,将军,那边那位……那位女子是什么身份?”
    那个士兵抬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身明廷大官的服饰,目光就有些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见着她眼熟,似乎……似乎是我故人之女,只是多年未见不敢相认!”
    “哦?”
    那士兵倒是知晓些事情的,略一犹豫,然后说道:“那边是我们海军司令罗公讳九河与其夫人。”
    罗九河与其夫人?
    阮大铖心中犹豫了一下,罗九河乃是俞国振心腹大将,他也是略有耳闻,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是自己女儿。
    自己女儿终究是在当年的献贼祸乱中死去了啊……
    阮大铖盯着那女子看了好一会儿,他却不曾想,被他拦住的那海军士兵向着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将他夹住,然后那士兵回头跑了过去,跑到罗九河身边敬礼,然后说了句什么。
    看到这一幕,阮大铖心中既是犹豫,又有几分渴望。
    罗九河笑吟吟向这边望来,他旁边的女子也望了过来,当看到阮大铖时,那女子脸色顿时僵住。
    “爹……爹爹?”
    “丽珍吾儿,果真是你?”
    远远听得这一声,阮大铖哪里还有半点怀疑,挣脱了夹着他的那两名士兵,也不顾自己老迈,向着罗九河与阮丽珍便奔去。
    “爹爹,你怎么……怎么会在此?”阮丽珍在最初的惊喜之后,神情变得既羞且窘,她怯怯看了罗九河一眼,然后向着阮大铖拜下去。
    “你……你怎么会这样?”阮大铖扯住阮丽珍衣袖,见她大腹便便,身怀六甲,阮大铖神情古怪,然后再看了罗九河一眼。
    一瞬间,他想起方才那华夏军海军士兵的话。
    海军司令罗九河与他的……夫人!
    惊讶之后的狂喜,顿时让阮大然心跳得厉害,他意识到,他有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让他比起马士英、钱谦益都要占据优势,让他终于可以不顾忌自己曾经从阉的过往,让他原本黯淡的前途,又变得光明起来!
    “丽珍吾儿,这位……这位是谁?”心念一转明白,他挺直身,捋须,然后故作威严:“还有,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阮丽珍脸上露出惊惶之色,她终究是传统的大家闺秀,过往的影响对她还是很深。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十年前的自己了。
    自己这十年呆在新襄,一直没有离开过,最初时只是做些女红活儿养活自己,后来因为罗九河常来寻的缘故,又被得知精擅琴棋书画,便被聘入初等学堂高年级班教那些孩童文艺赏析。这十年来,她自己支撑着生活,直到与罗九河成婚。
    她不再是那些深闺弱质女,而是能抛头露面能支撑生活的新襄主妇了。
    “女儿拜见父亲大人,九河,与我一起拜见父亲大人。”阮丽珍拉着罗九河的手道。
    罗九河做了一个揖,然后行了军礼:“拜见岳父大人。”
    “你……你们……”
    “父亲大人,家中的事情,女儿尚未与九河说过。”阮丽珍定了定神,歉意地向着罗九河笑了一下:“九河,妾身原是姓阮,闺名丽珍,父亲讳大铖。”
    “阮大铖……金陵小朝廷的兵部尚书?”罗九河此前知道的只是阮丽珍的化名,此时才晓得,自己的妻子竟然还有如此的一个家世。他吸了口气,胸中一股气在翻腾,但看到妻子满满歉疚的眼神,这口气便压了下去。
    他能说什么,当初追求阮丽珍时,阮丽珍反复说过,她是不吉之女,娶她绝对会有后患,他当时不是说了,无论什么后患,他都要承担么?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能不算数,更何况说的还是对自己钟情的女子。
    “无妨,岳丈,此地不是说话之说,咱们先去宾馆。”
    “啊,老夫在此等候俞统帅。”阮大铖笑眯眯地道:“丽珍有孕,便先去歇息,九河,你能留在此处陪老夫一会儿么?”
    “自然可以。”罗九河向阮丽珍示意没事,让阮丽珍跟着士兵上了马车。
    阮丽珍在马车上回头看了罗九河一眼,决定还是将这件麻烦事情交给他处置,这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只要等结果就好了。
    他不会让她失望,就象是从前一样。
    “九河……你何时起跟着俞济民?”
    “记不得了,从最初便跟着吧……崇祯四年就跟着大柱哥和二柱哥后头习武。”罗九河道:“崇祯八年还是九年时,献贼祸乱南直隶,是我们虎卫将丽珍救走,那时她说自己曾入贼手,怕连累着您的名声,便跟着我们回了新襄。我是在新襄认识她的,此后,是在崇祯十五年成亲,已经有两个孩儿了。”
    “原来,我已经当了外祖父……”阮大铖捻须笑了一下:“既是初次见面,老夫总得送些礼物与你们,听闻俞济民部下高官上将个个都富可敌国,钱财什么的你想来是不差的,那么,送你一个世代公侯的功劳如何?”
    “世代公侯的功劳?”
    “金陵小朝廷竟然委我为特使,我愿意签下五年统一计划中所有的条款。”阮大铖道。
    “这个……”
    “自然,不见到你,这些条款迟早也是要签的,但是,对金陵小朝廷虚实,我比谁都清楚,而且,我知道还有哪些东西,是金陵小朝廷能够接受的……”说到这里,阮大铖稍稍放缓了语气,他盯着罗九河:“九河,你可懂我的意思?”
    在他看来,罗九河只是一个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大多好大喜功,得到这样一份功劳,哪有不兴奋得欢欣鼓舞的!只要罗九河认同此事,接下来,他便要求罗九河将他引见给俞国振。
    将金陵小朝廷出卖给俞国振,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此前他就有过这样的心思。但是,他知道俞国振与方以智等人交好,他们阮家与方家反目之后,双方的关系可是很僵,此前他一直没有寻到投靠俞国振的门路,现在突然发觉,自己以为早已经死掉了的女儿,竟然给自己找到了这样的一条门路,这让他觉得,定是上天垂顾,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定然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才行。
    但他却错了。
    罗九河是俞国振心中最心腥的手下,也是俞国振手中最放心的手下。当初将海军交到罗九河手中,要他面对的是一些惯于背信弃义的海盗,若是罗九河没有一些手段,哪里能成?
    “我是军人,不干政务,若要功劳,凭军功去取就是。”罗九河道。
    “啊……”
    “不过,岳丈想要见统帅,我可以代为询问,他何时有时间见你。”罗九河想到自己这位岳父过去的名声,心中明白他的想法:“岳丈若想为统帅效力,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统帅手中用人,想要有实权的话,就得从最基层做起。”
    “老夫,老夫……”
    阮大铖一时之间无语了。
    不过,他心中明白,就连被他视为军汉的罗九河都有如此头脑,想要在俞国振面前玩弄那些心机把戏,只怕是徒劳了。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做得干脆一些,给俞国振留个好印象。
    哪怕在新朝里没有实权,但一个清贵的位置,也是不错。
    拿定了主意的阮大铖,对于推动华夏军略委员与金陵的谈判更热切,投降的笔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俞国振将投降书放在他面前了。(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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