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能为暗使,必是钱公与马公二位达成了什么协议。”俞国振缓缓地说道:“不知他二位究竟有什么用意。”
    “正使为阮大铖,下官来此,是来探一下俞公真间的。”夏允彝抬头看了俞国振一眼:“俞公,你真的非要代明自立,而不愿意为大明忠臣么?”
    “我所忠者,非一家一姓之国,乃华夏之四千载传承,这一点,夏先生能理解么?”
    夏允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帝并未失德,当今亦只是甫登基不久,不该为亡国之君也。”
    “先帝……你是说崇祯?”
    俞国振心中明白,比起明面上的正使阮大铖,这位暗中的前使夏允彝恐怕更为关键。
    而且,夏允彝夏完淳父子的反抗事迹,也曾经给他很深的影响。和满脑子东林至上的黄宗羲不同,这二位是满脑子大明至上。
    东林至上,就会把一党一派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为了维护本派的地位,不惜做出一些千载留名的事情。
    当然是骂名。
    黄宗羲本人或许不至于此,但东林党中却是绝不缺乏这样的人物。
    但夏允彝不同,任何一位领导者,都会欣赏夏允彝这样绝对忠诚的人物,哪怕是他是站在对手的立场上,也是如此。
    “先帝遇难之时,你原有实力救之,你那时便已经占据青岛口,师临济南府……甚至还派人入了天津卫。但是你却坐视……”
    “等一等,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崇祯并没有死在京城,他被我救出来了,如今正在耽罗岛。”
    夏允彝自顾自地正要指责俞国振当初坐视崇祯遇难的“责任”,但俞国振打为他后的这番话,让他顿时愕然,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你是说……”
    “对,我是说,崇祯皇帝没有死。”俞国振愉快地看着夏允彝的脸,每当用这个消息镇住那些对大明死忠的人时,他都会觉得尤衷的高兴。
    特别是那些认为他狼子野心对崇祯遇难坐视不理的人,每每被他此语一出便堵得瞠目结舌。
    “真……果真?”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么?”俞国振微微眯着眼,看了看他:“正好,有关崇祯天子今后的事情,我也要当面与他商议一番,他休息了三年,也该出来发挥些作用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耽罗见他?”
    “要,自然要,我曾廷谒过陛下圣颜,若是一个假的,绝对瞒不过我!”
    这个时候,夏允彝甚至口不择言,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崇祯尚在的消息,对于金陵小朝廷来说却未必是个好消息,而且为了避免金陵的那位福王做出什么蠢事,所以我一直隐瞒此事,希望你也能暂时保密。”俞国振说到这里,微笑道:“不过想来不必保密太久了……哦,令郎是否也与你一起去?”
    “自然,自然要带着吾儿一齐去目睹圣颜。”
    “若是如此,我就将令郎请来。”俞国振向着警卫员示意。
    原本坐在屋中正面面相觑的诸人里,王夫之刚开口起了个话头,便听得门又响,警卫员来向着夏完淳道:“小夏先生,我家统帅与令尊有请。”
    夏完淳早就心神不宁,因此告了声罪便过去,警卫员却没有走,等夏完淳离开后,他向着顾炎武道:“炎武先生,夏先生父子都为我家统帅请去耽罗作客,大约要十余日才能回来,你和他们亲友说一声吧。”
    顾炎武当然知道,他们跟着俞国振走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应诺下来。黄宗羲怒道:“为何带走夏家父子,却将我们弃而不问?俞济民果然已成独夫,傲视士大夫,非人主之相也!”
    “人主不人主,不是你说得算的。”顾炎武噗的一声笑,他与黄宗羲原本关系极佳,但听他屡次三番攻击俞国振,就算是个好脾气也要发作,更何况归奇顾怪,顾炎武原本也是一个有性格的人:“方才统帅不是说了么,当不当皇帝,看看是否有功于生民,看看这功劳是否得到生民认可,至于你么,如今华夏有二万万之众,你的意见只是这二万万分之一罢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治国当由君子,岂可任由小人?”
    “你所说的君子,我倒是听得有人说他们乃大内公公们的痔疮,尽是些拉不出屎怪茅坑的臊臭货色。”
    “顾炎武,你这样说,黄某要与绝割席绝交!”
    “听不进半点批评的话语,你这是蔡桓公讳疾忌医,你这般朋友,不要也罢,绝交便绝交!”
    “黄某哪里听不进半点批评话语了?”
    “你……”
    “好了好了,二位别争了……咳咳,我都给你们二位吵得脑袋都昏了!”最终还是王夫之出面调解:“这样吧,太冲,咱们短时间内是见不着俞国振了,既是如此,不如在他治下四处看看,他不任用东林,若也能将天下治理得好,那就说明他是对的,若他治下一团糟,下回也可以以此为例,好生抨击他!”
    这话是正理,黄宗羲便不再争了,只是看着顾炎武哼了一声,顾炎武也是一声哼,然后冷笑道:“就怕黄太冲又讳疾忌医,明知错了还不认错。”
    “黄某哪里是这等人物,黄某又不是你顾炎武!”
    两人说话间便又争了起来。
    且不提黄宗羲与顾炎武争辨,俞国振此次将文宣之事交给了顾炎武之后,次日便领着夏允彝、夏完淳父子离开青岛口,赶赴耽罗岛。
    此时已经是岁末,东海之上北风甚紧,因此船上颠簸远胜往常。到了耽罗羿城港,夏允彝尚好,夏完淳已经吐得实在受不了,看到俞国振却是神态如常,夏完淳不由得钦佩地道:“俞兄当真了得,这样海上颠簸,每年你都要经几回吧?”
    “这不算什么,如今蒸汽船速度快,从青岛口到耽罗就是一天半的事情,当初才是真正麻烦,我初次去新襄,在海上飘有三个月,而第一次自南直隶运百姓去新襄,更是花了近四个月时间!”
    夏完淳虽然年轻,见识却不少,而且思维很敏捷,有一定的深度,因此俞国振很是欣赏他,两人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也已经熟惯了,相互间称兄道弟。只不过俞国振与夏允彝也是平辈论交,这样一来辈份就有些乱。
    “这耽罗岛也是华夏故土,是俞兄你收复的?”
    “呵呵,算是吧,大丈夫理当如此,岂可让那些蕞尔小国欺凌,今日掠我渔民,明日占我离岛,跳梁小丑当杀则杀,便是不杀,也该赏他们一顿棒子!”
    “这个……济民先生,不知老夫何时可见圣上!”听得自己儿子只是同乘一次船便被俞国振拉了过去,夏允彝多少有些尴尬,俞国持的感染力连他这样年近半百的人都扛不住,何况夏完淳这样的少年。
    “马上就会有马车过来,送你们二位去,我尚有事,就先不去了。”俞国振笑道:“放心,崇祯在此很是自由,我不愿意泄露他的消息,也便是怕有人扰了他的自由。”
    如俞国振所说,不一会儿,便有马车将他们载向羿城近郊。这三年来羿城也新建了不少建筑,但在将岸的有意控制下,基本没有向崇祯居住的别墅那边发展,因此,他们出了城又经过近一里的路程,这才到了崇祯居住的别墅区。
    虽然俞国振口里说并未为难崇祯,夏允彝心里是不大相信的。可远远看到这一片别墅群时,夏允彝心里不免有些惊讶:若这些别墅群真是供崇祯所居,那么倒也不错。
    这座别墅群原本是只有六幢,现在已经增加到了十七幢,这几年间,有生有死,总的来看,生的比死的多,象崇祯的妃子们便又为他增添了五个皇子皇女。
    当夏允彝走进被矮墙围着的院子时,便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边上,用手中的铲子在挖着泥土,在他身后,几个孩童正跟着,还有一个婀娜少女,捧着毛巾侍立。夏允彝一眼望去,便觉得蹲着的人眼熟,他看着对方熟练地用铲子铲开地面上的枯草,然后将之埋入泥中,忍不住唤了一声:“劳驾,请问……”
    他原本只是觉得对方眼熟,这一声劳驾,对方讶然抬头,然后他只说出“请问”二字,别的话就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蹲在地上,象个园丁一般的,竟然就是大明崇祯陛下!
    “陛……陛下!”
    “你是……我记得你,福建长乐县令,曾在吏部考评之中位居前七,故此我在宫中见过你。夏……夏允彝,字彝仲,对不对?”
    崇祯看到夏允彝,想了想便记起他的身份,笑着向身边侍立的坤兴招招手,坤兴捧上毛巾,崇祯将手上的泥拭尽。
    而这个时候,夏允彝已经跪倒在他脚前,几乎是泣不成声。
    虽然俞国振已经和他说过,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只觉得惊喜交加。当初他以一区区县令之职,受崇祯接见,这其中的恩宠荣耀,实在让他感怀。他之所以对崇祯对大明如此忠诚,也正是感觉受了知遇之恩,非死不能报之。
    “你如何来得此处……是不是俞济民又回来了,那厮就爱捉弄人,将你们唬得一惊一乍!”崇祯伸手将夏允彝扶起:“莫跪莫跪,见到朕是喜事,哭什么哭!”
    “是,是!”夏允彝抹着眼泪,只觉得这位崇祯天子,比起当初见时似乎更有活力了,他看到一旁发呆的儿子,忙拉了过来:“这是臣犬子,畜牲,还不叩见陛下!”
    夏完淳立刻拜了下去。
    他心中还有些迷糊:若说这位就是天子,他为何行动都是自由,看模样还挺养尊处优的?(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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