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罗汝才的囚车进了北`京城门,这是罗汝才第一次来到京师,看到那巍峨的城墙、壮丽的角楼,他忍不住咂着嘴:“老子若是有这么大一个城,整日里便缩在里头……”
    “你这厮头都要掉了,还敢大放厥辞!”押送的官兵冷笑道。
    “怕什么,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闯王昨夜托梦给我了,到了地下,咱老子继续造反,你这朱家的江山,终究是别想安座!”
    到了这个时候,罗汝才倒没有什么畏惧,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去年六月高迎祥被弄进了北`京城,然后活剐于菜市场,他也逃不掉这两千刀。
    “逆贼大胆!”
    “胆子不大,怎么敢造反称王?”罗汝才哈哈大笑:“老子是输了,八大王还在,他狡猾着,老子来时听说,他已经败了熊文灿,接下来定是大闹荆湘,我倒要瞧瞧,朱家江山失了湘湖江汉这鱼米之地,还能撑上多久……”
    他话声没有说完,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喊:“八百里加急捷报,八百里加急捷报……张献忠已然受抚于谷城!”
    罗汝才的话嘎然而止,他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会如此。
    “怎么不指望八大王了?”押送的官兵一鞭子抽在囚车上:“呵呵,张献忠降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罗汝才喃喃地道。
    “献贼……真的受抚了?”
    紫禁城中的崇祯颤声问道,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亲自伸手过去,将杨嗣昌扶了起来:“卿速速起身回话!”
    高迎祥死了,李自成遁了,罗汝才被抓了,最著名的流寇头目中,就是张献忠最为猖獗,也最让崇祯头痛,所以杨嗣昌在兵部接到塘报之后立刻赶来求见,说出这个消息,崇祯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仰赖陛下洪福,慧眼识人,熊文灿果然招抚张献忠于谷城!”
    杨嗣昌的回应很干脆,他相信,熊文灿派八百里加急报来的消息不会有假。据说熊文灿为了激励士气人心,还让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入京城就大喊大嚷,现在恐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他熊文灿战抚有方,将为祸天下多年的献贼都招安了。
    至于具体的过程和细节,熊文灿的奏折里语焉不详,大致是先解了监利之围,然后督令湖广巡抚方孔炤等于沙头市与献贼浪战,大溃其军,狂追献贼五百里,沿途大小十余战,逼得献贼不得不于谷城求抚。
    然后熊文灿列了一系列功劳名单,虽然他很谦逊地没写自己的名字,可奏折里外,都是说他自己运筹帷幄,亲冒矢石,功劳极大。
    “好,好,好!”
    听完杨嗣昌奏报之后,崇祯还有些不信,又亲看了熊文灿的奏折,然后大赞三声,坐入椅中,长长出了口气。
    这太好了,如今天灾不断,流寇又四处肆虐,张献忠受抚了,那么大明便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关外的建虏。中原也用不着放那么多精兵强将,象左良玉、张洪范等,都可以抽调出来,前去充实边关。或许还可以裁汰部分冗兵,为本已空空的国库,节约一些钱粮……
    一时之间,崇祯觉得形势前所未有的好。
    “召张至发、薛国观和诸学士前来……杨卿,你辛苦了。熊文灿不负朕望,好极,好极!”
    杨嗣昌谦逊地道:“臣份内之事,不敢说辛苦。”
    崇祯感慨地道:“若是诸臣都做好份内之事,朕何必夙夜忧叹,日日忧虑获罪于天!”
    他看着杨嗣昌越发地顺眼了,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只是简报,而且如何处置张献忠,还需要和内阁大学士们好生商议一番。
    这简报里面,当然不会说很多细节,比如说,所有的新襄虎卫都被“湖广兵”或者“官兵”所取代,俞国振的名字就干脆没有出现,熊文灿与方孔炤只准备在密奏中才提及俞国振的名字。
    至于俞国振与左良玉的冲突,那更加一字未提,事实上熊文灿在得知湖广兵击败了来攻营的张献忠兵马,而且立刻转入反攻,张献忠大溃之后,他便将那冲突抛开了脑后,就是左良玉自己也将之抛开——收拢献贼溃兵,乃是他重新补充自己实力最简单的办法!
    所以熊文灿接下来做的,就是引领诸军跟在虎卫后面捡便宜。
    俞国振的便宜,当然不是那么好捡的,大头都被俞国振提了:张献忠诸部劫掠来的财物、人口,至于那些当惯了匪的兵,俞国振丝毫没有兴趣,而且以此为借口,还迫使诸军替他收拢因兵火流离的百姓,特别是女子。
    熊文灿所部最后得了五万兵马,左良玉又有了近两万人,而俞国振的收获,除了大量的金银财物外,还有二十余万人,其中一半有余是女子。
    十多万女子,其中适龄者至少有八万,送回新襄,新襄的性别比例就从危险境地挽回来了。当然,这么多人口要送到新襄去可不是朝夕能完成的,就算凭借长江水系不停地运送,也恐怕要一年的时间,对此俞国振并不在意,他养得起这些人。
    “哈哈哈……”
    王浩然笑得有些张扬,让众人侧目以视,他却满不在乎。他成亲之前就以狂生自诩,如今在俞国振身边,更是觉得自己似乎处在一种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新襄快节奏的生活,让他原本有些消沉的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
    就象新襄虎卫一样,除了在俞国振面前保持着恭谨之外,到哪儿都有一股昂扬的锐气,仿佛就算是山是海,也挡不住他们。
    “正之,你笑什么?”
    茅元仪则多少有些沮丧,看到王浩然这样大笑,忍不住问道。
    “我下定决心了。”王浩然一锤手:“俞济民说得对,我如今果然不足以对军务指手划脚,这个录事的临时差遣,回去之后就没了……既是如此,我就去投军去!”
    “投军,你投什么军?”茅元仪一愣。
    他这段时间,跟着俞国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心中已经极为服气了。特别是当初张献忠挟三十万众气热汹汹地扑向他们时,茅元仪心中已经动摇,觉得应该暂时避其锋芒,可是俞国振只是一句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便将他所有的劝说都堵了回去。事后证明,张献忠确实是一只纸老虎,他的三十万众如今已经星散,最多还留下了两万余人,占据了谷城坚守。不仅是他,革左五营得知张献忠大败的消息,又被张洪范领登莱兵连连击败,所挟持的二十余万百姓,也被解救出来大半。根据熊文灿的估算,他们先后解救和收拢的流民,数量足有七十万,其中大半都会回籍安置,还有一些,约是二十万会被带至新襄。
    想到只凭借如今的十八万左右人口,便练出这样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军,若是湖广的二十万众和耽罗的十七万人都能抵达,那也就意味着俞国振可以练出四万人的部队!
    换了别人,仅用五十万人,养一支四万人的部队,这支部队必定会极为穷困,当初以诸葛亮之能,也只有在真正大战时才能动员十分之一的人口转化为兵力,而俞国振却是常备兵!仅这一点,便可以看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新襄势力范围内的兵力都会增加扩张。
    所以,茅元仪对王浩然要去投军很不解,见识了新襄虎卫,还有什么军值得王浩然去投?
    “自然是虎卫了,济民北上之前曾经说过,如今新襄的大问题就是战线极长,需要扩军,到时要稍稍放宽一下兵员年纪。我今年二十四岁,恰好在放松的范围之内,我去投虎卫,从最小一兵做起!”王浩然昂扬地道:“我倒不信,我就学不成兵法!”
    茅元仪傻了。
    他没有想到一次战役竟然会让王浩然下这样的决心!以王浩然跟俞国振的交情,还有他在实学方面的造诣,就呆在新襄搞搞研究,哪怕是当个调研员,待遇也不会差。
    可他却想去当小兵,而且是伤亡率极高的一线小兵!
    “正之,你莫要开玩笑!”
    王浩然的笑容渐渐收拢,他回过头看着茅元仪,很认真地道:“我不是开玩笑。”
    “你怎么好端端地想当小兵,即使要学兵法,跟在俞济民身边一样可学啊。”
    “名将永远不是学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王浩然道:“济民胸中自有城府,以我的年纪,此时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若错过,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扬威异域建功海外!”
    “而且,你也在新襄见到了,那样一座城市,那样一处地方……我愿意为之开拓疆土,让我华夏更多的百姓,能于其中尽享太平富贵!”
    “如先生所言,跟在俞济民身边,也可以学些笔法,但最终不过是整个军队中的刀笔吏罢了。班定远能投笔从戎,我王正之就做不得?”
    王浩然一连串的话语,让茅元仪有些哑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的这个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坚定的劝说之心,因为何只王浩然,就是他自己,也不禁怦然心动,若非年纪不允许,真希望能加入到新襄虎卫的系统中去。象他这般的人,还有很多,俞国振此次北上,带着对军务有兴趣的调研员足有三十余个,从这几日与他们谈话的结果来看,茅元仪可以肯定,其中至少大半,都坚定了留在新襄并为之效力的念头!
    甚至于那位复社中名声极大的万时华,这几天都一副深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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