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河将手塞在裤子口袋里,双脚飘飘地走在水泥路上,有些魂不守舍。
    他脑子里还全部是那张柔弱、委屈和哀婉的面庞,虽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仍然是如此。
    那小娘子看起来不是个胆大的,事实上,在说了那句话之后,那小娘子就以手掩面,又缩成一团哭哭啼啼去了。罗九河接触过的又印象比较深的少女当中,他还记得那年冬天闻香教来袭时,柳如是也掉进了河水中,冰冷透骨的河水,不但没有让柳如是变得软弱,相反,她还是极为坚强。
    就是小莲,遇到这种情形,虽然也会哭,但却不会那般模样。
    与今日自己救的那小娘子成鲜明对比啊,那小娘子落水之后,连挣扎都不会,一看就是个逆来顺受要靠人保护的,用小官人的话说,就是那种缺乏独立性的温室花朵。小官人不喜欢这类女子,所以他才会去求娶方家的大小姐,听闻方家大小姐早怙,很小就开始支撑家业,也是那种坚强得令人敬佩的女子。
    唉……可为何寻梨花带雨的模样,却让自己很难忘掉呢?
    想到这,罗九河缩了一下脖子,暗暗骂了声自己没有出息。就在这时,他听得一声怪笑在耳较响了起来:“哈哈,局座,听闻今日有艳遇,是也不是?”
    因为被俞国振任命为渔政局司局的缘故,现如今众人称他已经不是“九河”而是“局座”了。这个绰号,是俞国振最先唤出来的,因此罗九河也没有地方去抗议。他狠狠翻了调侃他的那厮一眼,撇着嘴歪了歪头:“老将,论起艳遇……倒是听说你小子是被你家娘子拎着耳朵从峒寨里提回来的啊?”
    这也是一件有名的事情,三月初三时,将岸代表尚未回到新襄的俞国振去时罗峒,结果喝得醉熏熏的,误将别的峒女当成了罗宜娘,结果闹出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因此,听到罗九河揭起老账,将岸咳了一声,只能败退:“这个……我还得去见小官人,局座,你就在这瞎转悠吧,对了,我已经听说了,那位小姐可是大家闺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啊,有得乐子了。”
    一边说,他一边快步走开,在他身边跟着的一个番佬,摘下帽子向罗九河行了一礼,也跟着离去。
    “咦,怎么一个番佬也混上岸了?”这个时候,罗九河才注意到跟着将岸的番佬。
    “方才那位就是新襄渔政局司局,以后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的。”将岸边走边笑眯眯地回头道:“他可不象我这般好相与……你可要知道,在咱们新襄,也就是我将岸好相与些。”
    那番佬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竟然听得懂大明官话。
    “好了,我们小官人……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领主,就在前面,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替你通禀一声。”罗九河看到背手站在前面的俞国振,对那番佬又吩咐了一句,那位番佬闻言点头,当真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儿不动了。
    罗九河加紧了两步,来到了俞国振身侧:“小官人,那个大吕宋……啊,不,西班牙人到了。”
    俞国振点了点头,没有急着去见番佬,他才没有后世某些人的自虐恶习,将洋人视为洋大人,就连洋大人的歧视待遇,也觉得这是洋大人公平公正有什么费尔泼赖精神。
    “王保宗,你们做得极好,记住,按地面上的白灰线挖,不要挖错了!”
    正在劳作的,就是王保宗和他的两百名同伴,他们分散成一大片,正热火朝天地挖着沟渠。为了解决新来人口的住宿问题,当初的简易木板房又被拿了出来,而且现在这些木板,则是半年来经过脱水处理的,比起当初的临时性不一样,完全可以用于长期居住。
    按照俞国振的计划,今后随着中原局势的动荡,每年都会有大量移民来到新襄,这些移民不可能立刻适应新襄的生活,都需要在码头附近居住一到三个月,进行生活习惯养成和卫生检疫。所以,他在码头通往新襄寨的水泥路北端,原本准备开垦为田地的所在,划出了大概是一千亩的狭长地块,用于修建一处临时生活区。
    “是,俞公子!”
    王保宗响亮地回应,整张脸上,都是光泽。
    俞国振这才满意地回过头,他看到了跟在将岸后头来的罗九河,失声笑道:“罗局座,听闻你方才立了一功?”
    罗九河忍不住撇了一下嘴:“小官人,是哪个嘴巴这么大啊……”
    俞国振哈哈大笑起来,那位在枞`阳救起的少女,他印象很模糊,只知道她自称姓梁,名为玉娘,那样柔弱的少女对他来说,是保护的对象,却不是俞国振的属意对象。
    他要做的事情,需要有坚强、勇毅的贤内助,象方子仪,能够为他安抚将士,象柳如是,可以替他处断庶务,象小莲,能够帮他教化幼弱。
    “总之你小心些,小莲可也听说此事,眼巴巴赶去安抚人家了。”俞国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转过脸:“老将,你让他过来吧。”
    很快,那个西班牙人来到俞国振面前,他敬了一个极标准的军礼,不卑不亢地道:“路易斯?迭戈?加西亚?弗洛雷斯校尉,向阁下致敬!”
    西班牙人的名字幸好还不象斯拉夫人那么长,但俞国振记外国人的名字,实在没有天赋,因此直接称呼对方的军衔:“校尉先生,欢迎你来到新襄,听说你是我的管家请来的?”
    “是的,阁下,您的管家,一位高先生找到了我。”西班牙人道。
    俞国振看了他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我的高管家找到了你?”
    “是,两年前……不,一年半前,这位高管家找到在澳门找到了我,雇用我为您服务。”西班牙人又行了一礼:“阁下,如果高管家在的话,您可以问他。”
    俞国振沉默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很可惜,那位高管家已经去世了。”
    他记起老高的遗信,里面确实提到在澳门委托人雇请船匠等欧洲工匠的事情。看来他当时委托的,就是眼前这个西班牙人。
    “真遗憾,那么那个合约,您是否要履行下去?”西班牙人又问道。
    “我需要的工匠,你找来了?”
    “十一名船匠,阁下,还有您的管家提到的一些……嗯,违禁的东西。”
    “那是什么?”
    “铠甲和武器,阁下,您的管家支付了我一半的定金,一共是三千两银子,包括工匠们的聘金和铠甲与武器的订金。”
    俞国振看着这位西班牙人,好一会儿之后,他笑着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露易斯校尉,你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西班牙人并没有因此显得特别兴奋,他矜持地笑了笑。
    俞国振又问道:“船匠在哪儿呢?还有那些武器。”
    “船匠与我同船到了您这儿,至于那些武器,我只带来了半身胸甲,阁下,您应该知道,澳门不会允许我们带着违禁物品上岸的,所以其余的货物,我留在了会安。”
    西班牙人说的话是托辞,他分明是不完全信任俞国振,所以才只带了人和甲来,却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武器留在了会安。俞国振理解他的谨慎,因此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召来纪燕,让他去唤他父亲纪循过来,然后又问路易斯:“如果我现在付给你全部佣金,你什么时候能将剩余的东西给我带来?”
    “阁下,一个月。”
    俞国振微微扬了一下眉,然后便示意去库房领银两,不一会儿,便有人抬着箱子来到了路易斯面前,箱子打开后,里面白闪闪的银锭,让路易斯非常满意。
    “这里是剩余的三千两,请将工匠和半身胸甲带来吧。”俞国振道。
    “如您所愿。”
    路易斯带来的半身甲,实际上是游骑兵所用,但它的基本构造,却与如今大明所用的山文甲不同。俞国振对于古代甲胄是一无所知,在襄安时他仿制过许多东西,但甲胄因为是违禁之物,而且明军的铁甲制造工艺也太过复杂,因此他并没有就此做过试验。而纪循虽是军中铁匠,主要是打制兵器,就连火铳也只是会一点,甲胄方面则也是不甚了了。
    因此,这件装饰得极其漂亮的半身胸甲到了俞国振手中之后,立刻被他将为了增加舒饰与美观的呢绒和布片全部撕掉,露出赤裸裸的内部结构来。
    纪循这个时候也到了,他还带着四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匠人。在此次南下的“罪民”当中,颇有不少是铁匠,其中也有在流寇中锻造过武器盔甲的,这四位便是其中熟手。
    他们翻视了一番之后,五个人便到一边小声商议去了。路易斯在旁看到这一幕,微微笑道:“这胸甲是米兰名匠米萨迦里亚家族所制,即使是在我们国家,一套这样的铠甲,也需要一百枚金币,阁下,以贵国的工匠手艺,不可能仿制出这样的铠甲。这已经是艺术品——战争的艺术品,就象贵国的工匠仿制不出好的火炮和火枪一样。”
    “你为我准备的武器中,是不是也有火枪?”俞国振对这胸甲相当满意,至于能不能仿制出来,俞国振一点都不担忧。
    中国人学习的能力,如果说世界第二,那么就不存在世界第一。就拿纪循来说,在俞国振回去的半年里,他不但将铁作坊已经建起,而且竟然只凭借在襄安的那些技术积累,甚至已经弄出了重型水力冲锻机和车床、磨床和钻床。
    有些东西是俞国振交待后,他们依照计划做出来的,有些东西则干脆是他们十几个匠人在一起相互探讨研究出来的,特别是金属齿轮、擒纵器的应用,如今新襄几乎所有水轮机,都换成了金属零件。
    “有的,阁下,即使是在我们国家,也最为先进的苏尔火绳枪。”路易斯回答道。
    “没有燧发枪吗?”俞国振问道。
    西班牙人听得“燧发枪”三个字时愣了一下,过了会儿,他想清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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