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俞国振望着这个一身峒人打扮的家伙,微微皱起了眉。
    “我来自如昔峒,前日捕得一过界汉人,自称姓徐,是新襄寨的贵客。”那个峒人披发跣足,见到俞国振的时候大模大样,随手一指:“你便是新襄寨主俞国振?拿五十杆鸟铳来,便可放人。”
    “五十杆鸟铳?”俞国振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跟着将岸身边的罗宜娘猛地跳了出来:“禤祚,你们如昔峒人,如何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咦,罗宜娘……你竟然真的嫁与了汉人?”
    “什么真的嫁与汉人,汉峒原本就是一家人,黄、罗、禤,都是当初伏波将军马援手下!”罗宜娘气鼓鼓地道。
    “呵,皇帝老官收金印时却不曾这么想。”禤祚皮笑肉不笑:“不过,宜娘你可是咱们峒人里的一枝花,少峒主对你的心思,你也应该明白,如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了汉人?”
    “我爱嫁谁,与你们何干!”罗宜娘老大的白眼赏给他:“你们那少峒主,每日里就知道吹嘘,除了说自家有多少头牛、将来能成峒主外,还有什么本领?”
    俞国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同时一阵头痛,那边将岸却是一脸尴尬。
    这是历史,不是狗血的言情戏码,更何况,俞国振还不是主角,主角是将岸这小子。
    想到这,俞国振决定打断他们的话:“五十枝火铳,可以将徐先生主仆赎回来?”
    “对,只要你们拿出五十枝火铳,那就……”
    “不要给他,定然是他们见到俞公子给了我们时罗峒三十枝火铳,心生嫉恨,跑到咱们这边境内来掳人!”罗宜娘哼哼叽叽地道:“俞公子,不要上他们的当!”
    “你还是别插嘴了……”将岸将她拉到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我为何不能说话?”
    俞国振也拿这个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峒人小姑娘没有办法,莫看她嫁了将岸,实际年纪也就是十四五岁,与小莲一般大,况且她是好心,也并没有办差什么事情,俞国振只能将她交给将岸去收拾。
    不过,看模样……将岸与她,谁收拾谁还很难说啊。
    “在何处交换?”俞国振微沉吟了会儿:“我信不过你们,想必你们也信不过我,咱们得择一地进行交换……如昔峒?那么去时罗峒如何?”
    “哼,时罗峒现在被你们这些汉人骗了,仗着多了三十杆火铳,竟然到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禤祚坚决摇头:“休想在这里,去我们如昔峒交易!”
    “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徐先生是我朋友,但不是那种值得我用性命去交换的朋友。我救他是人情,但如果要我到你们的地盘上去救……你觉得我会蠢到这个地步么?”
    俞国振说到这,挥手制止那个禤祚再说什么:“便是这般定了,若是你觉得非得到如昔峒才能交换……那么,官兵会去找你们交换的!”
    虽然这些年朝廷遇着不少大麻烦,但对于这西南一隅的峒人来说,大明仍然是极为可怖的庞然大物,大明官兵的骄横对他们仍然有极强的威慑力。故此,当听到俞国振这话之后,他脸色变了一下:“那样的话,你们得到的只有死尸!”
    “无妨,我们得到的绝不只是两具死尸。”俞国振冷笑:“便看你们如昔峒愿意拿多少尸体来填了,老牛,带他去码头看看。”
    禤祚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见站在俞国振身侧的那个大个子狞笑着走上前来,他目露凶光手就按在了腰刀之上,可那大个子身手极为敏捷,动作猛然加速,然后一把拧住了禤祚的胳膊。
    禤祚觉得胳膊象是被铁箍箍住一样,几乎要断了,刚拔出的腰刀,也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当锒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正反阴阳耳光,叭叭叭叭的声音,让胡静水听得头皮发麻。他在这也呆了几天,每日见到那大个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俞国振身边,个头虽大,笑起来却是憨厚老成,就象是家里养惯了的老牛一般。
    但今天,胡静水发觉,此老牛非彼老牛,当他展示出暴烈的一面时,完全变成了一只被逼上绝路的巨熊。
    那宽大厚重的巴掌,拍在脸上肯定不好受,胡静水看到禤祚已经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了。
    “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禤祚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俞国振却因为这句话目光顿时又尖锐起来:“你算什么两国,算什么来使?炎黄之胄,华夏之壤,想和我两国,很简单,人滚,地留!”
    齐牛是俞国振手下头号打手,发觉小官人怒了,手中又中两记耳光抽了过去,然后拎着这厮便向码头奔去。
    胡静水看着他拎着个人仍然健步如飞,咋舌道:“俞公子,贵介当真是古之恶来、霸王一类的人物,这气力,啧啧,狮虎都比不上!”
    俞国振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等着。齐牛拎着禤祚奔到码头之上,接着将他往地上扔去,禤祚在地上滚了几滚,伸手摸到一个湿漉漉粘乎乎的玩意儿,定眼一看,却是一颗人头!
    不只一颗人头,而是由近两百颗人头堆起的京观,虽然有石灰腌着,但时间终究有些久了,一个个都在腐烂,那种种狰狞可怖,难用言语言表!
    禤祚敢来与俞国振交涉,在如昔峒中,也是有数的勇士,可看到这近两百颗人头,还是禁不住魂飞魄散。他初来时也曾看到这京观,只是离得远,又只是瞄两眼,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么切看得真切!
    “啊,啊,啊!”
    禤祚惨叫着放开手,连滚带爬向后挪去,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齐牛嘿然一笑,这厮就这点胆子,也敢在此神气?
    禤祚还是一昧地惨叫,就在他的惨叫中,那众多头颅里有一颗,突然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吓得他几乎要翻眼昏过去。
    然后,他才注意到,竟然是一个人躺在人头堆之后,那人缓缓坐正,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齐牛:“吵死人了……牛哥,这是……怎么回事?”
    “哈,秀才,你还在这看人头?”
    齐牛与那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踢了禤祚一脚:“这厮敢到新襄来耀武扬威。”
    “哦,然后小官人让他来和这些人头亲热一番……”绰号秀才的自然是司马特了,在上次大战中,他因为懦弱犯了大错,不仅被关了禁闭,还被发配到这里来看守人头,一连几十日,吃住在人头边,免得这京观被野狗之类的叨走了。
    最初时他是哭哭啼啼的,但几十天过去了,他也习惯于此。
    这些天没有跟着家卫一起训练,自然也就没有家卫的伙食,他吃的与来此帮工的乡民一般,一条鱼、一勺咸菜,米饭管够,如此而矣。
    因为对他失望,张正已经明确说了,即使他一个月的惩罚期满,也将拒绝他重回家卫。这个建议也已经得到了俞国振的默认,所以,司马特这几天都在思索,离开了家卫自己能做什么。
    结论是什么都不能,至少在新襄这边,他读的那些圣贤书,他写的团团八股,啥用也没有。
    这让司马特甚为悲哀,圣人的仁恕道德,在他身上却没有用处!他能想到的出路,就只有一个,求小官人让他去管一个农庄。新开辟的田地越来越多,那些庄子总得要庄头去管。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在小官人心目中的形象,这个请求,只怕不会被同意。小官人等人宽厚,但赏罚甚是分明,他有错,却被提拔为庄头管事,如何能让人服气!
    除非他能立下功劳来!
    一想到这里,司马特斜睨着地上的禤祚,这厮来得倒是好,或许是给自己送功劳来的?
    “牛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要细问。
    齐牛虽是憨厚,但他最敬俞国振,司马特所犯之事,干系到家卫大忌,齐牛没对他另眼相看,已经是够和气的了,听他想要继续问,却没有好脾性细细回答,憨憨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便将禤祚又拎起:“我还得向小官人回复去,先走了。”
    司马特望着他拎着已经浑身发软的禤祚离去,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这能怪谁呢,那次大战之后,和他一起的五十余名四期家卫少年,绝大多数都因功升了衔,成为一阶家卫,唯有他不仅没有升,反而要被家卫除名!
    他自家也明白,他被发配到这里看守头颅,其实就是一个反面典型,每日里来往的家卫和家人,见着他就知道,不遵守寨子里小官人订下的规矩,就会是个什么下场。
    齐牛拎着禤祚回到寨子门口,这个时候禤祚已经完全破胆,他们峒人虽然胆大,可再胆大也是有限度的,刚才与两百颗人头进行了一番亲密接触,如今的他,再没有在俞国振面前充威风的勇气。
    罗宜娘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大为快意。
    “好了,如今可以说说我们在哪儿交换了……你说吧,五十枝火枪毕竟不是小数目,我就是要运过去也得不少人手,你得说一个往来便利的地方,同时又不是你们如昔峒。”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防城江口,往来便利,你们可以乘船去!”禤祚早就在想这个问题,这时嚷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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