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石条路?”
    雷王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他营建已久,还曾经应役参与南京城故宫的修复,因此知道许多种让墙面地面硬化的技艺。但他所知道的每一种,都是投入巨大的,别的不说,京城三大展所用的方砖为何叫金砖,不就是成本昂贵么!
    他脱下鞋,用自己的脚感应了一下水泥路的硬度,这路甚为平坦,车行极易,但地面实际还是有些粗糙,所以对脚底的磨擦会更大,在这样的地面上行走,鞋底耗费得会更多些……
    可是那算什么,和这条路的简便易得相比,多磨几双鞋底算是什么大事?
    “雷翁,觉得如何?”
    “小官人,此物果然是营造之利器,往常我们要糊地糊墙,要用糯米汁、鸡蛋清,所耗尽皆不少,而此物只要制窑烧成,产量还大!”雷王成啧啧道:“若是天下官道,全都以此铺就,那商旅往来,货物运送,岂不便利至极?”
    “哈哈,终有一日,不只天下官道,就是各村各户门前,都会以此铺就的。”俞国振发出豪言:“雷翁,要保养身体,待到那一日啊。”
    雷王成也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道:“此路伤牛马之蹄,还需另寻他法——我观小官人在路中间留有三尺宽的泥路,莫非就是供牛马所行?”
    这大道并非完全一体,道路中间,俞国振让人留有三尺宽的空隙,这样一条路就成了两条。俞国振微微一笑,牛马之蹄的事情,钉上蹄掌就是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有,车辙碾压,这水泥不如青石坚实,若是载重过多,路面易留下车辙。”雷王成又道。
    这个俞国振奶清楚,此时牛车也好马车也好,都是用木轮,车轮与地面磨擦,久了自然会对地面造成磨损。但是这个问题在今后会被解决,橡胶这玩意儿,现在还生长在南美的雨林之中,等俞国振有办法弄到它之后,轮胎当然会出现。
    此时在场的众人,甚至包括家卫少年,都情不自禁地踏上了水泥路,沿着路面狂奔了一段。为了方便干活,他们穿的是草鞋,奔跑在水泥上,感觉确实比起其余地面舒服。
    然后有人浇了水到水泥地面上,再踩了踩,水泥地面仍然结实如岩,众人都是大喜,这就意味着,即使是暴雨如注,这地面也不至于因为泥泞而变得无法行走。
    “这果然是祖师爷的神技,俞公子是鲁班再世匠神重生!”
    从当地招募的那位木匠工头,又情不自禁喃喃地说了起来,原本那水力圆锯就已经让他们觉得神奇无比,现在这水泥,再度让他们瞠目结舌。
    “宜娘,这个汉人……是不是会巫术?”
    罗珠哥拉着自己的妹妹,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汉人的鸟铳他不怕,他们侗人当中,也有几杆火器,汉人的水力圆锯他也不怕,虽然他不太懂原理,可在外看看,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但这个把泥巴变成石头的本领,却让觉得惊惧。侗人虽然也打猎,但主要还是靠着水田耕种为生,若是这汉人将他的那种魔粉撒到侗人的水田里,侗人的水田都结成了石头,那当如何是好!
    “那是他们公子,就是将岸阿郎,也怕他!”罗宜娘吐了一下舌头,想到自己还不只一次拦着俞国振,她赤着脚在地上又跳了跳:“阿哥,没有关系,将岸阿郎是我的对子,他们不会害我们!”
    罗珠哥却不象这侗人少女一般乐观,他在侗人青壮中有声望,靠的可不仅仅是勇武,也是因为多智。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知道汉人成事的关系就在于烧窑,就算他们与汉人翻脸,不顾伤亡将那窑填平,可汉人还可以在别的地方烧。
    这些日他也直接间接听到了一些事情,比如说,这汉人头领虽然年轻,却也是一位勇士,杀了成百上伤贼匪的好汉子。比如说,汉人头领的实力,主要还是在被称为“襄安”的地方,在这儿的,仅是他手下的一部分。
    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学习他们的“巫术”!
    他心中琢磨着这事情,觉得自己有必要回时罗峒与峒主说说,而那边普通的侗人,却没有他那么多绕来绕去的心思。
    一般侗人心思比较单纯,看到这些,只是惊讶,将一手导演这些的俞国振当巫师看待,目光里充满了敬意。
    当地钦州汉人,象黄顺,早得到消息,专门赶来观看,也都是惊讶愕然,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想自己能不能学着制造这种被称为“水泥”的东西,别的不说,把家门口的路修好来,出门也方便许多。
    这些人的反应,都一一落入俞国振的眼中,他笑了一笑,这只是第一步。
    俞国振深切明白,对于钦州当地人,无论是当地汉人还是侗人来说,他只是外来势力,因此需要时不时地立一下威。立威的方式有很多种,展示家卫少年强大的战斗力是其中之一,展示自己这方的建设力量,同样也是其中之一。
    “我想要的码头,雷翁可曾设计好了?”他向雷王成问道。
    “想好了,只是这水泥小老儿还从未用过,不知能不能成。”
    “带着令郎令孙,只管去做就是,失败一两次,不怕,关键是须将如何用水泥摸透!”俞国振道。
    他的豪气让雷王成也平添了些信心,雷王城指着江畔水缓之处,开始解说自己的构想。这方面俞国振是完全的外行,只能不停地点头,按照雷王成的说法,这码头修成之后,同时可以停泊二十艘左右四明瓦船,一船吃水不是太重的海船,也可以缓慢停靠。
    对于俞国振来说,目前这样就足够了,钦州好的海港,也不在如今这个位置,而在龙门,他现在的力量有限,暂时不必考虑那些,等新襄建设好了、有了足够的实力,他自然会将地盘向龙门扩展过去。
    除了水泥之外,窑场的另一个物产就是砖。但俞国振并没有急于将砖用于建房子,那些木板房暂时还可以凑合,这些砖首先被他用于制造围墙。
    侗人的出现提醒了他,他如今实力并不是很强,新襄村寨是根本,因此绝大多数家卫少年都会留在村寨之中,他们也需要进一步进行操演练习,直到他们中的大部分成为真正的职业军人。那么窑场一带的防卫就成了问题,若是敌人袭击窑场,现在只靠派去充当监工与巡卫的一个伙,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人力不足,物资来补,高墙还能有效地隔阻想要窥探偷学的某些人。别的东西,俞国振并不想保密,但冲压水锻之类的技术,短时间内,他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钦州城中,知州袁国衡剧烈地咳嗽了几下,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江西人,贡生出身,原先在闽地任了一任知县,后来升至这个从五品的知州,这一辈子似乎都是在和南方丘陵打交道。如今身体衰弱,却是升迁无望,因此他已经在上书乞休,只不过朝堂上尚未派来接任者,他也只能拖着病体勉强支撑。
    “大人,此事不可不详察,如今钦州百姓多有传说,那人是鲁班转身匠神在世,大人,若是有匪类假借神明,惑民为乱,只怕要遗祸不浅啊。”师爷江中流为他端上一杯水,垂手肃然说道。
    “砥之,州判那边……怎么说的。”喝了口茶,将喉间的咳意强行压制住,袁国衡问道。
    “州判收得他的贿赂,自然说无甚可疑!”江中流冷笑了一声:“东翁,那郭州判,不过是一庸官,我听闻六月二十二日,那人入州城,密会郭州判,还送了一份厚礼!”
    “哦……”袁国衡想要思索究竟该如何应对自己辖境内出现的这个奇怪的人,但身体的不适,让他努力了几次,都没有办法集中精力。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砥之,既然州判说无事,那就无事吧……老夫在任时日无多,将此事……留待后任来办吧。”
    江中流心里一阵烦躁,若不是自己东翁任期无多,自己也用不着这么激动了。
    在此事之上,他是有私心的,袁国衡大体上还是个好官,江中流受之延请,给他当了几年的幕僚师爷,但袁国衡的官运不佳,都是在穷乡僻壤里任职,连累得江中流也没有弄得几个花销。如今眼见袁国衡身体要垮了,请辞之后,即使他给继任的知州一封荐书,自己也未必能受留用!
    那样的话,囊中空空,如何回乡见人!
    这是江中流最为苦闷之处,辛辛苦苦背井离乡,不就是为了些银钱么!偏偏来的那姓俞小辈不长眼,到了钦州不来拜望知州,却是去拍州判的马屁。自国朝以来,知州与州判的关系,就没有几个相处得好的,而且在知州重病期间,江中流一直代他处理公务,更是将州判当贼来防。
    所以,俞国振没有来给他送礼,那便是大错!
    “东翁虽然请辞,可是这边僻之处的穷山恶水,朝中大佬一时之间哪能记得住!”江中流又道:“若是拖延下去,真出了事……”
    “砥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官倦了,先去歇息,那件事情,你就别节外生枝了……”
    “可是……”江中流还欲劝说,可看到袁国衡一脸的倦意,只能将到嘴的说辞咽了回来。
    他退出了江中流的屋子,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狠厉之色。
    “这些流官知道什么,你不动,自有人会动,好大一块肥肉,我稍稍挑唆,那些胥吏还有不扑上去的?至于州判,他任期将至,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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