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堰在《民生杂记》第二期中又看到了两个新的致富手段,一个是开塘种菱荷养鱼,塘基种桑。但这个方法,适合拥有大片闲置土地者,她想来想去,自然仍旧不适合。
    另一个就更加不适合,是西洋玻璃制造之法,整个程序繁琐复杂,投资额度也大,其中吹玻璃器皿之术,倒是让李广堰敏锐地觉得,若是真正可行,那么今后日用器皿将会增加一个新的系列了。
    而这其中,确实是大发横财的机会!
    “这个俞公子倒是奇了,据说他有种玉之术,却不曾想还有这些致富之途,他为何不自己留着致富,却拿出来公之于众?”墨竹如今一提到俞公子,那眼中便星光直闪,她也抽空去看过两次球赛,回来之后就忘不了那球市里的热闹。
    “俞公子自有深意。”李广堰道。
    “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可以靠着这个发财的,为何要将这发财之术公布出去?”
    “人家根本不在乎……那可是自古书中习得种珠之术的俞公子。”
    确实,若是别人说自己有一致富法门,稍有头脑之人就会将之视为推销点铁成金术的江湖术士,但俞国振不同,种珠之术已经让他名声大振,他在杂志上撰写这些“致富经”,能让不少人动心。
    象李广堰,若非资本不足不敢冒险,只怕也早就开始试验俞国振的各种法子了。
    “对了,方才回来的时候,婢子听人说了,那吴三桂从扬州、苏州、杭州延请了二十一位花魁会首,要来争这秦淮八艳之名呢!”墨竹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又道:“他们也印了一个什么私报,不过太粗糙了,别人就是买熟肉包着,也喜欢用民生速报,而不用他那个什么私报。”
    “哦?”
    “二十一位花魁会首乘着画舫,今日进了金陵城,听看到的人说,倒是热闹非凡……哼,他们说绝不逊于咱们秦淮河上的小娘们……”
    “墨竹,咱们是良家,说那些做什么!”
    “啊呀。”墨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吱吖推开了,李茂又走了进来,他恭敬来到门前:“小姐,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是什么人?”
    “就是我们总买布料的俞记杂铺掌柜。”
    “我一介女子,不好见他,你请他到院子里说话。”
    不一会儿,俞国威走了进来,他站在院子抱了抱拳:“李小姐,在下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这两年多亏了俞掌柜照顾,俞掌柜有何事情,请尽管吩咐。”
    “在下知李小姐的裁缝技艺甲于金陵,现要请李小姐裁几套衣裳。”
    李广堰低声道:“此事是俞掌柜照顾小女子,只须遣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何劳贵趾?”
    “因为情形有些特殊,还要请李小姐随我前去裁量身体……李小姐令仆也可同往,请放心,只是为了保密,这是为参加八艳花魁的小娘裁衣。”
    李广堰听到这里愣了愣,然后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俞掌柜也姓俞,与那位无为幼虎……莫非是一家人?”
    “那是家堂弟。”俞国威自豪地道:“小时我看着长大的。”
    “原来……俞掌柜竟然就是俞幼虎的兄长,小女子失敬了!”李广堰在屋里抬起了头,她眼睛闪了闪,原本她在遗憾,《民生杂记》中记载的致富之法不合她用,不知能否寻到合乎她用的致富之法,现在看来,似乎有一个向着俞国振当面求教的机会!
    想到这,她道:“小女子愿意随俞掌柜过去……但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能向俞幼虎求教一个问题?”
    “哈哈,自然可以!”
    听得这个不太与外界接触的没落人家的小姐,也知道自己兄弟的名声,俞国威当真是觉得兴有荣焉。他在俞家这一代中年纪最长,如今已经三十三岁,以往一直以为就只有在襄安守着当铺过这一辈子,可被派到南京的这两年时间里,他的见识与能力迅速增长,如今不仅气度更加沉稳,而且也渐显露出独当一面的才华来。
    这是让俞国振相当惊讶的,因此俞国振已经与他说了,让他将俞家在南京的生意转交给俞国安,然后随自己去钦州。
    此时离开南京,俞国威丝毫都不觉得可惜,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俞国振将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与他。身为俞氏族人,他比外人更清楚俞国振的能力,也明白若是做得好,他这一支虽是庶出,可在俞家中的地位,未必会比二房的两位叔父后裔低!
    一顶小轿,将李广偃主婢二人送入了俞国振的临时寓所,得知李广堰想要见自己,俞国振心中多少也有些虚荣,自己的名字,便是深闺弱质也听到了啊。
    但李广堰的问题,却让他一时间愣住了。
    “俞公子,小女子知道俞公子学究天人,请问如小女子这般,家道中落,完全靠着裁剪养活一家,可有方法致富?”
    李广堰若是问别的问题,俞国振都不会觉得惊讶,甚至问能不能嫁给他,俞国振都觉得正常,可是向他问致富经,让俞国振愕然。
    “这个……李小姐为何会问在下这个问题?”
    “小女子看了到如今的两期《民生杂记》,上面教人殖产兴业的蚯蚓养鸡之术、桑基池塘之术、玻璃冶炼之术,应都是俞公子的大作吧?”李广堰慢慢说道:“小女子私下揣测,这些都是发家致富的法门,每一样都与种珠之术相差无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俞公子将这公之于众,当是授人以渔,既是如此,必愿意有它术教我。”
    俞国振愣愣地看着轿帘之内的那个少女,她声音温和,可言语中却带着股难得爽利,更重要的是,她不讳言利,且揣测到了俞国振真正的用心!
    吴三桂等人以为他办《民生杂记》、《民生速报》是为了宣扬秦淮八艳选评之事,其实是本末倒置了,他办秦淮八艳选评和金陵四才子公推,才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推广自己的三样印刷品!
    《风暴集》的目标是方以智这样的儒林士子,大明朝儒林思想,比起后世伪清要开放得多,堂堂阁老、六部尚书的徐光启,尚且乐意向外来的传教士学习西学,普通士子当中,对真正经世致用的实学感兴趣的不少,以此时中国读书人的专研精神,甚至只要他们当中的百分之一愿意将一半闲暇放在研究实用之学上,大明便能出现数以万计的科学家!
    《民生杂记》目标是小有资产又有冒险精神的中下等人家,他们对于富裕有着迫切的渴望,却找不到致富之途,于是便只能将财富换成银两窑藏起来,或者换成土地坐收租息。而《民生杂记》中的致富方法不仅能为他们指出一条路径,而且俞国振有更长远的野心:当这些人尝到甜头之后,便会更受《民生杂记》影响,渐渐转化成工厂主!
    《民生速报》则是俞国振针对城市所有阶层,主要是底层百姓扩大自己影响的工具,当那些百姓习惯了从《民生速报》上得到消息时,那么俞国振希望他们相信什么,什么就会相信什么!
    可以说,俞国振这看似荒诞不经的斗气行为,实际上却是深谋远虑的结果。他若是直接推出这三者,天下人中岂乏智者,必定有人能看出他的用意,但当此三者与秦淮八艳评比结合在一起时,别人只会觉得这是他少年气盛的豪奢之举,而不虑有他。
    等对方清醒过来时,《风暴集》、《民生杂记》、《民生速报》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影响,这个时候对方再要反制,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若是有人真以为他跑到南京来弄这个秦淮八艳是不合理的荒唐之举,那当他控制住舆论之后,便可以抽得这些人的脸叭叭直响。不到南京这南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呆在襄安小地方,他的一系列发明创造,又哪里能展露出最大效用!
    让俞国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计划,竟然被眼前这位少女看破了。
    对李广堰的来历,他也进行了调查,原是湖北人士,随父亲赴任来南京,父亲病逝在任上后,其妾卷走大量财物,她除了两家仆人外,几乎什么都未得到,还险些被卖进了曲市。
    但在如此境遇之中,她还是坚持下来,靠着自己一手好裁缝活儿,养活着一家主仆。
    “倒是有一法,可为李小姐所用。”俞国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展颜一笑:“做品牌时装吧。”
    “品牌……时装?”
    “恰好与我此次请李小姐相助之事有关,李小姐听我细说。”
    此时裁缝铺子已经到处都是,但大多就是帮人做几件衣裳,赚上点辛苦钱,制做成衣的几乎完全没有。俞国振给她的建议,便是成衣制造。
    “此事怕是不成……”听到这样的建议,李广堰有些失望,但她没有气馁,而是直接说明其中缘故:“家中有妇人女子者,都愿意自己买布织衣,买成衣……价格太贵。”
    “那是因为普通裁缝织就的成衣所耗布料、人工太贵!”俞国振一挥手:“可若是工场化生产的呢?裁剪、缝织,能由织机代行的便交由织机,你要做的,便是构思如何用较少的布制成较好的衣裳,一件成衣比起自家织衣还要便宜十几文,还能让原本忙于裁剪的自家妇人腾出时间来另觅它务!”
    听得他这话,李广堰顿时眼睛闪亮:“有这等……织机?”
    “为何没有?”俞国振哈哈一笑,缝纫机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太难的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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