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百思不得其解, 严青旻为何对她的敌意这么大。
    从幼时到现在,她自问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以前家里生活艰难,是她辛辛苦苦赚了银钱供他读书, 也是她隔三差五买点零嘴小食给他和薛青昊解馋。
    唯一觉得于心有愧的就是, 她跟薛青昊都随了薛氏去,独独把他留在严家。
    可那是她能决定的吗?
    薛氏与严其华合离带走了薛青昊, 而她是严其华怕惹麻烦上身,把她赶出家门的。
    她又以什么理由再带走严青旻呢?
    况且,那段日子她跟薛氏拮据得恨不能顿顿喝稀粥, 又哪有心力再顾及他?
    再者,说到底, 她也不过是姐姐, 是个刚十一岁的姐姐。
    他为什么要把诸般责怪都加到她的身上?
    是不是, 这就叫做多错多?
    是不是最初她就不该多管, 这种种事情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严清怡重重叹口气, 想起严青旻要读书的事情,又是头大。
    她根本一个士子都不认识,连章越都还是七爷出面请的,又哪里认得什么大儒名士?
    实在不行,让严青旻跟薛青昊一道好了,就只怕章越不肯收。
    毕竟薛青昊就是跟着认字读书,而严青旻却是巴望着科考举仕,两者大有不同。
    严清怡思量来思量去,直到外面隐约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才终于有了困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挣扎着起身,叫人唤了薛青昊与严青旻进来。
    先对薛青昊道:“今儿你跟秦师傅告半天假,去客栈把阿旻的行李搬过来,再往翰林院问问章先生,说阿旻也想跟着你一道读书,问他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问他能不能推荐个合适的先生。”
    又对严青旻道:“往后你就跟阿昊一起住着,那几个跟你来的人,你是要留下还是让他们回济南府?”
    严青旻犹豫数息。
    他在济南府进出都有小厮跟随着伺候,原以为薛青昊也是过着使奴唤婢的生活,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小厮使唤,还得去干粗活交饭钱。
    遂道:“让他们都回去吧,顺道给祖父带封信报个平安。”
    严清怡应声好,打发了两人出去。
    刚吃完饭,两位绣娘准时来了。
    严清怡打起精神绣了半个时辰,绣着绣着就觉得头沉眼花,耳边像是有无数苍蝇“嗡嗡”飞个不停。
    勉强又支撑了两刻钟,实在坚持不住,歉然地对绣娘道:“我昨晚没睡好,头晕得厉害,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接着绣。”
    绣娘见她脸色确实不好看,嘱咐了几句让她多休息的话就告辞离开。
    严清怡将炕上的布片整理好,把丝线都放进针线笸箩里,正收拾着,突觉身下似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她往净房里一看,竟是来了癸水。
    难怪没精打采的浑身不对劲。
    严清怡找出来行经物品,又取张两尺见方的小棉垫子铺在褥子上面,几乎头刚挨着枕头,就阖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沉,等醒来时,桌上一灯如豆,发出昏黄幽暗的光。
    有人静静地坐在桌旁,灯光斜照他脸上,半边明半边暗。
    严清怡讶然,“七爷?”
    七爷转头,极快地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我没事,”严清怡笑着摇摇头便要坐起来,可稍一动,就感觉身下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七爷已坐在床边,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有没有发热?”
    他的手实在太凉,严清怡本能地往后缩了下,答道:“没有,就只是困。”
    七爷问道:“昨夜没睡么,一直睡到现在,适才令人喊你也没喊醒。”
    “睡得比平常稍微晚了些,”严清怡敷衍着回答。
    只这一会儿,感觉又有血出来,她着急去净房更换垫着的布条,可七爷在这里……万一经血渗透裙子,岂不被他看了个正着?
    七爷察觉到她的不耐,眸光刹时黯淡下来。
    严清怡暗暗叫苦,片刻,硬着头皮道:“七爷到厅堂喝盅茶可好,我不太方便。”
    七爷没作声,默默地起身往外走。
    严清怡急忙掀开被子。
    铺着的垫子上有斑斑暗红。
    果然是渗了出来。
    严清怡长出口气,赶紧到净房清理完,换上干净裙子,净过手脸,又擦了点香脂以掩盖身上血腥味。
    终于收拾利索,这才神清气爽地走到厅堂。
    七爷并不在。
    辛姑姑道:“已经走了一会儿,说是回宫用膳。”
    严清怡瞧一眼更漏,已是戌初一刻。
    平常人家酉正之前就该用过饭了。
    之前万皇后曾跟她说过,七爷饮食作息都是按着时辰来的,非常有规律。
    今天却是迟了这么久。
    遂问道:“七爷几时来的,来干什么?”
    辛姑姑回答:“约莫申正时分过来的,听说姑娘一直睡着没醒,就进里间了,没说什么事儿。”
    这就是说,他在她身边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而她刚睡醒就把他赶走了。
    严清怡愣住,一时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有愧疚,有酸楚,还有隐隐的一丝失落。
    辛姑姑道:“姑娘晌午就没用饭,我去吩咐把饭端上来,再迟怕是要积食。”说着走了出去。
    片刻间,月牙提着食盒进来,将饭菜一道道摆出来。
    严清怡肚子里空空的,却是毫无胃口,只略略喝了半碗粥,夹了几筷子青菜就推说饱了。
    因吃得少,也无需消食,喝过半盏茶,就上炕翻腾出针线笸箩。
    却不是绣嫁衣,而是接着之前七爷那件未完工的薄衫子继续缝,一直缝到将近子时,困意上来才放下针线。
    五天过去,她的罗裙绣完了,七爷的衫子做好了,经期终于也过去了。
    期间薛青昊告诉严清怡,章越见过严青旻之后,觉得没有十分的把握教他,就拒了。七爷另外说定了曾经教过他的方学士给严青旻授课。
    方学士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擅长策论,否则当年万皇后也不会选中他给七爷授课。
    严清怡感慨不已,考虑许久,将才做好的衫子包起来亲自送给七爷。
    到了神武门后,刘五让严清怡在马车上等着,自己熟门熟路地请小火者进去报了信,不大工夫小郑子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地出来。
    刘五悄声道:“严姑娘来了,就在车里,七爷方不方便出门?”
    小郑子大吃一惊,连忙走到车前,恭敬地行个礼,“七爷一早去了户部,要不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报个信儿。”
    严清怡撩起车帘,笑着摇摇头,“七爷正事要紧,不用打扰他,我就来送件衣裳……七爷最近身子可好?”
    小郑子应道:“跟以前差不多,只是七爷最近核对粮米种子发放、察看各地上报的春耕情况,太过忙碌,所以又有些咳。倒是没喝药,厨房里每天都炖了萝卜汤来喝,今儿稍微见强。”
    严清怡思量片刻,笑道:“我记得以前咳嗽时吃姜丝炒鸡蛋挺管用的,要是七爷能受得住姜味,就让厨房炒点试试……七爷的身子,还得劳烦公公多经点心。”
    “应该的,应该的,”小郑子乐呵呵地说,忽而压低声音,“七爷亲自做了一盏花灯,四面画的都是姑娘小像,每天晚上都得盯着看一阵子才能入睡。”
    严清怡顿时羞红了脸,忙将手里包裹递过去,“现下还凉着,过几天天儿暖了再给七爷穿。”
    小郑子应一声,接了包裹。
    严清怡本以为七爷看了包裹,总会托人送个信儿,没想到盼了好几天,却是没有回音,心里略略有些着恼,对绣嫁衣也没了先前的劲头。
    磨磨蹭蹭地,终是过了二十天才绣完。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中。
    这天,薛青昊对她说,林栝回来了。
    严清怡惊讶地问:“这个时节回京,这么早就来催冬粮?”
    “不是”,薛青昊摇头,“西北那边每年要朝廷拨粮,辽东土地肥沃,盛产蜀藜和稻谷,自己屯田的出产足够,不用拨粮。林大哥回来是因为……他娘子过世了。”
    “真的?”严清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几时的事儿?”
    薛青昊再度摇头,“我也不清楚,林大哥前天到车行找我,我才知道,没好意思多问。”
    “那林大哥要不要守制?”
    薛青昊道:“不用,林大哥说过完七七仍然回辽东,还说把家里钥匙托付给秦师傅,让秦师傅寻个经纪或者卖了或者赁出去,他以后想留在辽东,不打算再回京都。”
    武将守制得少,尤其是妻孝,能容他回来操办丧事已经不错了。
    可就这么一辈子留在辽东,也非长久之计。
    林栝去年八月才成的亲,这还不到一年。
    他的那位妻室想必年岁也不会很大,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又撇下林栝孤单一人。
    严清怡嗟叹两声,掏出一小锭银子给薛青昊,“你跟林大哥虽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的情谊,你打听着他娘子几时出殡,在路边烧两把纸送她一程吧。”
    薛青昊低声应了。
    严清怡却迟迟不能释怀,林栝那么好的人,理应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才对。
    为什么老天对他这么不公平,自幼失怙不说,婚姻也不济。
    因为此事,严清怡接连消沉了好几天,索性闷头抄出来十几本《金刚经》,让薛青昊找了间寺庙散出去,这才稍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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