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薰笑道:“我爹跟李夫人是表兄妹,我应该唤李夫人为表姑,去年夏天,我跟长兄去祭拜孔庙,顺路在济南府待了一个月,可巧就遇到了三娘。”
    “谁说不是呢,人跟人之间就讲究个缘分。本来我还担心这姐妹俩天天守着我这个半老婆子孤单,谁成想竟跟你们认识,往后也就有来往的人了。”
    众人说笑片刻,大姨母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姑娘家守着我不自在,阿清带客人往你屋里坐坐,别怠慢了客人,也别吵嘴。”
    “姨母放心,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吵架?” 严清怡笑着引何若薰与魏欣往西厢房走。
    大姨母朝蔡如娇使个眼色让她也跟着,又吩咐雨荷将点心端过去,又另外切了盘西瓜。
    何若薰站在桂花树下赞不绝口,“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桂花树,怕是至少也得四五十年。如果开起花来,院子里不知该有多香?”
    严清怡仰头看着繁茂的枝叶笑道:“下个月初就该开了,到时候给你们下帖子来赏花,咱们打下些桂花来酿酒,还有熏纸笺。”
    魏欣突然开口,“你会酿酒?”
    蔡如娇吓了一跳,讶然地捂住了嘴巴。
    严清怡暗笑,她就知道提起酿酒,魏欣肯定忍不住会开口。
    魏欣长得细皮嫩肉楚楚动人,可一把嗓音却是粗且哑,跟她的形象截然不同。
    所以,生人多的场合她很少讲话,前世便有许多千金小姐背后嘀咕她孤傲清高,看不起人。
    看到蔡如娇的惊讶以及严清怡的偷笑,魏欣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悦,迅速地回复了适才高冷的态度。
    严清怡笑道:“我当然会,不信就比比。咱们各酿一坛子酒,埋在树底下,等冬天起出来,尝尝谁的酒味道最好。”
    何若薰首先告饶,“你让我养花可以,酿酒却不成,你们两人比好了,我给你们当仲裁,肯定不偏不倚。”
    魏欣道:“比就比,谁怕谁?不过兴师动众的就酿一坛子太麻烦,咱们每人酿四坛,也不能只让阿薰一人裁断,让阿薰做个东道多请几人都来评判一下。”
    “咦,这是什么理儿?”何若薰不平地喊,“你们两人比试,为什么要我出银子做东道?”
    严清怡“吃吃”地笑,“这样才公平啊,要是五娘做东道,我岂不就输了?我既不认得那许多人,又没有闲散银子,肯定做不来。”
    魏欣面露喜色,点头道:“没错儿,就是如此。”
    何若薰佯作无奈地答应,蔡如娇见状,大剌剌地插话道:“我不缺银钱,我可以替何姑娘出菜钱。”
    何若薰愣一下,正要开口,严清怡笑道:“不如这样,阿薰还是做东道,表姐替我们买酒曲、江米、还有白糖,我跟五娘用一式一样的东西才真正公平。”
    蔡如娇皱着眉头,“这些东西到哪里买,要用多少?”
    魏欣淡淡道:“还是我差人去买吧,我家里有个管事的娘家哥哥在醉仙楼当差,能弄到好酒曲。”
    严清怡看蔡如娇面色不虞,替她打圆场道:“那么表姐负责买八只酒坛子,砂土陶的就行,不用太大,能装一斤酒或者一斤半的都可以。”
    何若薰道:“我们三人都有了职责,你干什么呢?”
    严清怡指指头顶的树,“我打桂花。”
    魏欣唇角微弯,轻轻道一声,“刁钻。”
    严清怡浑不在意,将几人让进屋子里。
    魏欣四下一打量,脱口而出,“怎么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你也太朴素了。”
    “已经很好了,”严清怡笑道:“这些瓷器瓦罐都是大姨母给的,那对玛瑙碟子是表姐送的,我自己可真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阿薰没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她说过两句,我没怎么当真,”魏欣盯着她,问道:“那你怎么学会读书认字,还会酿酒?”
    严清怡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聪明又能干啊。”
    魏欣“噗嗤”笑出声来,“没见过你这么能自吹自擂的。”
    “谁说是吹的,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有多谦虚了,”严清怡笑吟吟地将以前做的绢花找出来,“没什么可送的,你们看哪支喜欢,拿回去戴着玩儿。”
    何若薰当先选出两支捏在手里,“婉表姐上次写信说你送了绢花到她那里,原以为她能进京带给我,没想到吃吃未能成行,倒是你先来了……头先那几朵,我只余下两支,其它的都送了人。”
    严清怡笑道:“这不难,你要喜欢我再做了就是。”
    “哪好意思让你费事,要是方便,你教给我怎样做法?我回去自己试试。”
    严清怡道声好,取过针线笸箩拿出一条布头,告诉她怎样先行把布浆好,又如何卷成花朵儿形状,如何封边如何固定。
    魏欣闲着没事,拿起书架上的书随意地翻看,看过一本又换一本,索性一并抱到严清怡面前,“这是你抄的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严清怡失笑,“我哪里写得出这样一手好行楷,是姨母家中二表哥抄的借我看,旁边注解也是他的心得。他爱书成痴,我不敢擅自借给你,等禀明二表哥之后,若得他允许,我把注解抄给你。”
    魏欣点头,“也成,这几本书我家里都有,就是觉得注解颇有意思,回头让我七弟也看看,他读书都是囫囵吞枣,根本不往心里记。”说着将书放回原处,又取过纸笺来,“你喜欢谢公笺?我觉得浣花笺更好看,对了,夏天我用素馨花熏过几刀玉版纸,回头给你送一些,用那个写信比谢公笺好。”
    严清怡了解魏欣的性情,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几人说说笑笑甚是相得。
    唯有蔡如娇觉得坐立难安,论起女红,她基本不会,书画她倒是懂一些,可对纸笺又是一窍不通了。
    蔡家是商户,交往之人也大都是行商的人家,姑娘们凑在一起谈论的大都是新做的衣裳新添的首饰,再就是东昌府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又新开了脂粉铺子。
    何曾有过一同制香酿酒熏染纸笺的雅事?
    先后插过几次话,都导致片刻冷场。
    最后还是严清怡提到她善抚琴,她才得以大显身手,出了点风头。
    大姨母有意让她们多相处,午饭也吩咐她们单独在西厢房用,并且亲自拟定菜谱,足足摆出来十二道菜。
    吃过午饭,何若薰两人略坐了会儿就跟大姨母道谢告辞。
    趁严清怡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大姨母叫了春兰问话。
    春兰谨慎地回答:“几位姑娘很能合得来,何姑娘说等天气凉爽些就下帖子请两位表姑娘去做客,魏姑娘还答应给表姑娘送几刀她自己熏染的玉版纸。”
    大姨母默默地思量会儿,又问:“你觉得蔡姑娘表现得怎么样?”
    春兰斟酌道:“蔡姑娘倒不是特别能说上话,不过两位客人都很和气,并没有难堪的时候。”
    大姨母点点头,自妆盒取出支银簪子,“回去好生伺候表姑娘,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春兰行礼接过,回到西厢房把大姨母的问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严清怡,又将银簪给她看了。
    严清怡笑道:“既是姨母赏你的,你就收着吧。”打发了春兰下去。
    大姨母的打算,她隐约猜出几分,不外乎想利用她跟蔡如娇来拉拢京里的权贵。
    她住在这里,花费都是大姨母给的,也愿意尽些绵薄之力,但是要让她赔上自己的亲事和将来,那是万无可能的。
    她有林栝。
    想起那道高瘦的,靛蓝色的身影,严清怡低低叹口气,分别已经一个月了,她着实有些思念他。
    不由地掏出贴身悬挂着的那只玉指环,摩挲片刻,复又塞了进去。
    夜里,陆致下衙回府,大姨母提起家里来的两位客人。
    陆致惊讶道:“真是出人意外,你的外甥女倒有些本事,既然她能结交淮海侯府的人,这倒好办了。恩师所提的贵人跟淮海侯颇有些渊源,恩师生辰那日会有所安排,趁着还有些时日,你再给她们添置些衣饰,最好做身月白色绣牡丹花的褙子……”
    第50章 劝说
    听到陆致夸自家外甥女, 大姨母有种与有荣焉的得意,可听到后面, 又觉得诧异,“月白色太寡净,贺寿哪好穿这个颜色?”
    陆致不耐烦地说:“跟你说你就照着做,恩师福禄深厚,什么魑魅魍魉都能压得住,还在乎这个?”稍顿顿, 补充道:“多绣些花在上头,不就鲜亮了,天天捯饬这些东西,脑子一点儿都不变通?”
    大姨母也没了好声气, “是让哪个穿, 还是两人都穿?每人喜欢的衣裳样式不一样,你既然想行事不着痕迹, 也不能强着她们往身上套。”
    陆致觉得有道理,无可奈何地说:“先做了再说, 要是做得漂亮, 哪个小姑娘不爱?还有早告诉你找人教教她们规矩, 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大姨母道:“我这天天忙得脚不点地, 刚把屋里利索出来, 想找人也不能一时半刻就找到。你们选官要把祖宗十八代查个底儿朝天, 咱家里请人来还不得打听下底细?再有, 你前阵子还说阿娇天性烂漫, 不用太过拘着她,这会子又三天两头规矩规矩,能不能有个准主意?”
    这一连串质问让陆致没了脾气,反倒想起刚成亲的时候,开头好的如胶似漆,过了半年就开始争吵,大姨母性格爽快嘴皮子也利索,一句接一句地辩解。
    他被驳得无话可说,只能堵住她的嘴抱到床上。
    磕磕绊绊风风雨雨也过去二十年了。
    陆致站起来,张开双臂,“伺候我更衣,早点安歇。”
    大姨母听出他话里的暗示,红下脸,嗔道:“没羞没臊的,讲不出道理就来这一套。”
    却上前帮他脱了外衣,吹灭蜡烛。
    已到中年,床上事情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冲动莽撞,却是多了缠绵与温存,更让人沉醉。
    酣畅之后,陆致搂着大姨母说心里话,“我这把年纪能做到这个位子算是到头了,最多致仕前能升到正五品,以后就指望三个儿子能承继家业光耀门楣了。其实抡起自在跟来钱快,京官不如外放,可抡起尊贵还得数京官。你我两家都没有显贵亲戚可以攀附,只能靠我给孩子们铺路。老大脑子活泛处事稳妥,可我瞧过他写的文章,科举这条路实在不敢抱太大希望,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武将跟着出去混个军功,可军功哪能容易,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领还巴巴盯着,岂能允许个外人分一杯羹。”
    大姨母跟陆致成亲二十年,很快听出他的话音,“你想拉拢的是个武将?”
    “不是,”陆致否认,犹豫片刻想开口,又咽回去了,“不一定能不能成,以后再告诉你,免得你话多说漏嘴。”
    大姨母觉得不对劲,支起脑门正色道:“你可别寻那些胡子一大把没两年活头的,还有家里妻妾十几房的也不行,这两人可都是我嫡亲的外甥女,要真送到这样人家,我还怎么见我九泉之下的爹娘?”
    “这你放心,绝对不会,我还得要脸面呢,真那样做了,我在衙门里也抬不起头来。可你也得清楚,位居高官的可没一个青年才俊,除去几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其余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场场考下来,一年年从底层熬出头的?咱儿子的前程总比你外甥女要紧。”
    大姨母重重叹口气,“我自然分得清轻重,只是……唉,阿清也就罢了,我三妹性子软和,咱们拉扯把两个外甥也就说得过去,阿娇却万万不可,蔡家就这么一个姑娘,虽说想往做官的人家嫁,但绝对不能离谱。再说,南边几间铺子还要仰仗蔡家打理,每年收益多少都着落在阿娇身上。”
    陆致笑一声,拉上被子,“睡吧,不用多想。眼下先准备着,能不能成全看贵人的心思,万一他看不入眼,说什么都没用……成亲这些年,你可曾见我走错过半步,放心睡。”
    大姨母想想也是,陆致为官十几年,先后经历过好几次变故,不都安然过来了?他安排好的事情,定然不会出错漏。
    第二天,大姨母送走陆致上衙,将严清怡两人叫到正房,乐呵呵地说:“眼看着入秋了,咱们再添置几身冬衣。”
    严清怡诧异道:“才做过好几身衣裳,有两件还没穿过呢。”
    大姨母道:“先前做的是夏裳,现在做秋冬穿的,正好收拾箱笼挑出两匹月白色的布,都是上好的杭绸,再搁下去怕发黄起褶子,还不如裁出来穿了。”
    蔡如娇笑着点头,“我娘也这么说,再好的东西也经不起放……但是月白色秋冬穿太素净,做几条挑线裙子倒可以。”
    “我也在寻思,” 大姨母笑道,“记得我像你们这么般大的时候,家里裁过件本白的褙子,前身、袖口还有褙子下摆都绣了成簇成簇的红梅,并不显得冷清。我觉得绣上牡丹或者芍药也会好看。”
    严清怡想一想,附和道:“这倒可以,别的颜色要是绣大朵的牡丹花太花哨,用白色却是相得益彰。”
    蔡如娇一听,提起了兴致,“那就绣牡丹,再配两片绿色叶子。”
    严清怡笑道:“我跟姨母学,绣红梅花好了。”
    大姨母装作无意地看眼严清怡,“随你们两人喜欢,不过家里绣活好的,除了姓柳的娘子外就是秋菊,让柳娘子给阿娇绣牡丹,阿清的衣裳交给秋菊绣。”
    说罢,唤柳娘子来。
    严清怡道:“柳娘子给表姐裁就行了,我的自己来。我也能做衣裳,以前我爹跟弟弟的衣裳都是我缝。”
    大姨母笑道:“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你乐表姐也做得一手好女红,在余姚时专门跟绣娘学过双面绣,可惜只刚学了个皮毛就嫁出去了。”侧头对蔡如娇道,“你跟我一样不爱动针线,但是不爱归于不爱,会还是应当会的,否则以后成亲怎么办?嫁衣、喜帕样样都得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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