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与淮王妃已于上月将礼过完,按说今日不必来,但眼下正值年节,淮王又说要让新妇互相认个脸儿,这便凑了热闹。
    顾云容正与李琇云说话,看太子夫妇驾临,瞄了眼桓澈。
    桓澈若真有夺嫡之心,那想来是不会就藩的。
    须臾,帝后至。
    众人礼毕,各归各位。
    贞元帝暗暗眄视顾云容。
    新妇眼似桃花,面若芙蓉,眼角眉梢透着一股难言的娇娆风致,宛若得了灌沃的异卉娇花。
    又去看自己的幺儿。果然精神焕然,神采飞扬。
    前阵子还蔫儿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贞元帝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忽道:“六哥儿与七哥儿眼下都成了婚,就藩之事也该议一议了。等过了年节,朕便着工部去筹备修筑封地王宫事宜,底下人若是手脚麻利,年中便能就藩。”
    淮王与桓澈对视一眼,探问各自的封地都选在何处,但贞元帝只道尚未定好地方,不肯透露。
    出殿时,冯皇后让顾云容、李琇云并焦氏去她宫里坐坐,桓澈与淮王兄弟两个去了西苑叙话,太子则声称有事要禀,单独留下。
    待到殿门重新阖上,太子朝贞元帝恭行一礼:“父皇,儿子有事启奏。”
    贞元帝喝了口热茶,眼也没抬,让他但说。
    太子犹疑:“请父皇先恕儿子无状,莫要气恼。”
    贞元帝睃他一眼:“你先说,朕瞧是何事。”
    太子仿似终于下定决心,道:“父皇,儿子这几日听说了一件事——怀远伯顾同甫根本就不是什么忠烈之后,所谓顾家的积年冤案,不过是几路人马联手演的一出戏而已,目的不过各取所需。”
    贞元帝将茶盏重重一扣,声音一沉:“你可知你在说甚?”
    “儿子自然知晓,就是因着知晓,才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父皇。父皇向来英明睿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岂非毁了一世英名?”
    贞元帝面色阴冷,少顷,道:“说下去。”
    “儿子听闻,顾家那件事根本是编造出来的。父皇想,斩杀蒙古汗王这样的惊世大功,又牵扯到封爵,英宗皇帝必定着人详查过,那这个时候顾鸿振怎就不站出来揭发沈丰冒领军功之事?”
    “父皇再想,那倭王是何等人物?这些年来,多少能臣大员百计施遍,连他的人都难见着。怎就偏生七弟拿住了他?七弟前面监押过倭王,为何倭王后面还愿出面作证?”
    “最后一条,是儿子最生疑的。倭王既知顾沈两家端的,为何不早揭破,偏偏等到七弟年及婚期再来帮腔?”
    贞元帝放下脸来。太子所言疑点,他也曾想到过,但因着桓澈宗承这边确实证据证人确凿,厂卫那边又查证无误,他便认下了此事。
    太子看父皇不语,知他约莫也起了疑心,又忙趁热打铁,逐个分析了伪造顾家□□对于几个相关人等的好处。
    在他引导性的推测中,桓澈应是在南下浙江期间,见色起意,欲娶顾家幺女。但顾家身份太低,桓澈为讨美人欢心,又为铲除异己,这便伪造了顾家那桩陈年官司。
    而倭王那头,应是得了桓澈什么好处,以此作为出面作证的交换。
    倘或他父皇认定此事确系如此,那桓澈便要担上欺君不孝、狼子野心的名头。
    太子心下暗笑,嘴上却道:“儿子也是怕七弟误入歧途,踟蹰再三,这便来寻父皇说道此事。”
    贞元帝缄默半日,挥手命他暂且退下。
    不一时,贞元帝将东厂掌印刘能传来,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刘能出殿前,贞元帝又吩咐道:“切记办得隐秘一些,莫要被人察觉。”
    刘能应声领命。
    坤宁宫游艺斋内,顾云容对着面前三个女人,觉着不自在。
    三人里面,她只跟李琇云熟些,其余两个都是面上勉强能过得去。
    冯皇后分明没什么要紧事,却非要叫她们过来,还拘着她们让多坐片刻。
    后来冯皇后言语之间对她颇有敲打之意,她便明了了。
    她前世其实还是有些畏惧冯皇后的,毕竟她是嫡婆婆,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媳在自认不得丈夫真心爱重的状况下,与之杠上是很危险的。
    但眼下她有了底气,根本不吃这一套。
    冯皇后看顾云容不怎么接茬儿,心下虽有些着恼,却到底没说什么,转而将话茬转到了皇帝圣寿上面。
    顾云容经她一说,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二月便是春闱,顾嘉彦快下场了。
    出宫将别时,李琇云悄悄拉着顾云容问她可能过府一叙,她想跟她学棋艺。
    顾云容才应下,就见迎面走来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沈碧梧。
    沈碧梧挨个见礼,竟是大大方方笑道:“妾身去年万寿圣节时绣了一件通玄真经道袍,将功折罪,聊表芹意。殿下怜我,求了陛下的旨,让我能到后宫那头走走。”
    顾云容端量沈碧梧几眼。
    沈碧梧自打被废之后,便被打发到了冷宫。她后来也听说了沈碧梧送皇帝的那件寿礼,深觉此女是个有成算的。
    她竟然用积存了一年的份例置办了锦缎金线,为皇帝制了一件道袍,并在上面锦绣了七卷的通玄真经,还是双面绣。
    皇帝好道,无数人投其所好,但这种礼物还是头回有人敬献,当场就收了,原来后来还给了沈碧梧些许自由。
    沈碧梧的目光在顾云容身上流转一番,居然恭贺她新婚之喜,眉眼之间颇为平静。
    顾云容也没事人一样应了几句,与众人一道越了过去。
    沈碧梧余光瞥了眼顾云容的背影,对身边宫人淡声道:“走吧。”
    三朝回门之后,才算是完全礼成。
    顾云容心里惦记着谢怡成婚之事,上元这日出门后,便跟桓澈商议起携礼的问题。
    “你说那日送什么礼好?一众表姐妹里,我跟怡表姐最亲香。”
    桓澈突然立住:“去库房里随意挑几件顺眼的送去便是了。再有,你便定要亲往?这对你而言是屈就。”
    顾云容抿唇:“我已经应下了,况既是确定那日无事,为何要失约?”
    桓澈面容绷紧,须臾,道:“我与你一道去。”
    两人说话之际,忽见一惊马疾冲而来,所过之处,人群惶遽惊呼,纷纷躲避。
    桓澈一把挽过顾云容,将她护在身后,退到道旁。
    待到近了,依稀可见马背上坐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
    那男子控马不能,急得了不得,不住挥舞手中马刺。
    将过桓澈与顾云容面前时,他忽然跃起跳马,就地一滚,竟是瞬间滚到了两人脚边。
    桓澈面色一冷,抬脚去踢,那男子反应倒也快,在桓澈将他当球踢开之前撑手爬起。
    桓澈欲拉顾云容走,却见那男子挡在面前,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询问他们皇宫怎么走。
    桓澈与顾云容这才仔细去看男子面容,随后对视一眼。
    顾云容一看便觉这人长得像西方人。
    桓澈打量他片刻,问他是否佛郎机人。
    那人似乎不太明白桓澈在说甚,汉语又只会个皮毛,两厢语言不通,一急之下便说起了母语。
    顾云容眼光微动,这人说的是葡萄牙语。
    桓澈很是不快。
    好好的一个上元节,本想带着顾云容出门好好看灯,谁知说着话顾云容便提起了谢家人的事,紧跟着又是这么个佛郎机人出来搅和。
    他眉头一皱,回身欲走,脑中却又灵光一现,思及去年赴浙之事,让远缀身后的护卫将这男子送到宫门口,跟他父皇通禀一声。
    眼下虽则天色已晚,但因着今日是上元,宫中尚在宴饮,宫门没有落钥。
    但那男子却不肯跟护卫走,又用蹩脚的汉语拼凑了几句支离破碎的话,桓澈凭借超强的理解能力,竟然听懂了。
    他想先请他们带他去国子监街那边,等他的同伴。他方才因马匹受惊跟同伴失散,他们可能还在原地等他。
    桓澈思量须臾,不知想到甚,竟然应下,但牢牢将顾云容护在里侧,自己走在外侧,与那男子有一搭没一搭谈话。
    那男子看见路旁灯架上各色花灯,忽然跑上前拍下一串铜钱,买了两盏灯,分别赠与桓澈两人,对于他们的热情带路表示感谢。
    顾云容默默想,她家王爷从不乐于助人,眼下这怕是要从这人嘴里套话。
    当然,前提是他能听懂。
    国子监街顾名思义,就在国子监附近,桓澈零零星星梳理出了些意思,那男子自称是想顺道来天朝的太学看一看,谁知中途出了意外。
    等国子监街在望,隔着喧嚷人丛,远远地便可见一队高鼻深目的番邦人正聚在一处。不知是否为着不扎眼,这群人竟俱是身着汉服。
    桓澈挥手示意拏云上前,交代他将这队人马带到皇宫,如何处置,请示他父皇的意思。
    方才那男子看桓澈两人不收他的灯,便让随行翻译问他们叫什么。
    桓澈淡淡道:“你无需知道这个,只管记得见到陛下时,恭敬知礼,天家威仪不容冒犯。”
    那男子听翻译转达之后,点头应下。
    随拏云走之前,他忽然转头看向顾云容,让翻译帮他问道:“姑娘是这位的妻子?”
    顾云容一愣,点头。
    桓澈冷下脸来:“问此作甚?”
    男子笑着赞:“她很漂亮。”言罢,随众离去。
    桓澈目光阴冷。
    他可不想让旁的男人来夸他媳妇。
    顾云容摇摇他衣袖:“阿澈预备对付那位了?”她看了眼宫禁的方向,暗指太子。
    桓澈心不在焉“嗯”了声,忽问道:“容容可是听懂了那人方才说的哪国话?”
    第五十七章
    顾云容大方点头,又道:“不过我是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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