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宗承正是总揽海寇的大头目。换言之,宗承手里握了太多高官巨贾的把柄与财源。
    太子如今直是祈祷宗承不要倒向桓澈那边,不然他的老底可禁不住宗承扒。
    不过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沈家去爵失势之后,沈碧梧的处境颇为尴尬。她镇日深居简出,比从前更为低调,但太子已不再往她这里来,她的谨言慎行也未能使皇帝将她抛诸脑后。
    未久,圣旨颁下,废沈碧梧东宫妃位。
    太子妃既废,自要重新遴选。
    但为太子择妃的圣旨迟迟未下,朝中上下皆对此揣度不已。
    不知是否因着鹤颐楼那件事,顾云容如今看桓澈总能看出些旁的意味来,总觉得跟从前所见有所不同。
    虽则而今搬入了正经的勋贵大宅,但也并不能阻挡桓澈每晚准时赴约。
    顾云容发觉之前的满灌法收效甚微之后,又开始试用系统脱敏法。
    约莫是因为从前的心理伤害过大,如今的施治举步维艰。
    顾云容有些发愁,万一迟迟治不好他,她这笔账就一直还不完。她与他的事另说,但他既帮她将沈家之事敲定,她就想先还上这一份早先应下的人情债。
    这晚,桓澈再度依约而来,言语之间提起了与她的婚事。
    他察觉出她看他的眼神怪异,问她原因为何。
    顾云容踟蹰一下,故意道:“你……跟他断了么?”
    “谁?”
    “就宗承……你们又约了?”
    桓澈觉得,他跟宗承私下见面之事在顾云容面前没甚好隐瞒的,遂点头:“对,又约了几回。我跟他短期内是不会断绝往来的。”
    顾云容低头。
    国朝这几十年间,男风抬头,且有益盛之势,京师这边已经开了好几家男妓院,达官显要多有光顾。有钱家户的公子身边养个把容貌秀丽的小厮书童用以狎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顾云容想了一想,还是问道:“你们那日在鹤颐楼的雅阁里作甚?”
    桓澈不好与她说具体的谈话内容,只含混说谈些事情。
    顾云容看他言辞闪躲,又沉默一阵。
    “先不论我们的事,你不是说陛下如今压着你的婚事么?”
    桓澈道:“确实。但等杨遂倒台,抄了他的家,父皇解了燃眉之急,我便可斡旋。”他见顾云容攒眉,问她有何不妥。
    顾云容忽然想起,前世的杨遂直到她死时也还在首辅的位置上待着,难道今生会有所改易?
    她又想起了她前世的死。如果沈碧梧是谋杀她之人,那么现如今这个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但若不是呢?
    桓澈先前的分析,她觉得不无道理,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想通。
    所以要她嫁他,她的顾虑不止一重。
    桓澈忽而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容容,你现下兴许仍不太想嫁我,但我可担保,倘你嫁我,绝不会后悔。你正可趁着这段时日好生想想,我不逼迫你。”
    顾云容凝着他的眼眸,心里忽然有些乱。
    如果他记得前世种种便好了,她想问问他前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如他能给她一个合理合情的解释,她心里的疙瘩没了,余下的事便好说了。
    太子年岁既长,东宫妃位不可久空,就在众皆暗揣圣意时,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到御前求娶兴安伯家的嫡出姑娘陶馥。
    小郦氏闻讯便慌了,她的女儿纵要嫁入皇室,也是要嫁给她外甥的。她听父亲说,太子与诸王已是不相容,他日登基定会极力削藩。
    凭她外甥的性子,不会甘为鱼肉。皇帝面上瞧着对诸子一视同仁,但父亲说,皇帝最偏疼的是阿澈这个小儿子。
    那么,她外甥登顶的可能是极大的。
    她女儿若是眼下嫁了太子,她陶家将来焉有好果子吃?
    这叫什么事!
    小郦氏慌里慌张赶往王府,将此事与桓澈说了,求他想法子拦下此事。
    “阿澈,姨母求你,纵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也千万救救你表妹,”小郦氏哭得几乎站不住,“要不,你与陛下说,你与你表妹早定终身,横竖你尚无王妃,不如……”
    她后头的话尚未出口,迎头便瞧见外甥霎时阴冷砭骨的眼神。
    小郦氏悚然一惊,立时闭嘴。
    桓澈沉吟少顷,着人送走小郦氏,更服易冠,备车入宫。
    宗承正在会同馆内归总出纳,忽见内侍来传他入宫。
    他略一忖量,问内侍何事。
    内侍琢磨不透陛下对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态度,不敢慢待,只笑说不知。
    宗承忽问:“衡王殿下是否也在宫中?”
    内侍心下纳罕,点头道是。
    宗承扔了簿册,沉下脸:“我这便去。”
    半个时辰后,宗承踏上了乾清宫大殿前的丹墀。
    孟冬的风初透凉意,吹拂面颈之上,令他头脑愈明,眸色更沉一分。
    入殿行礼后,贞元帝让他平身,倒也不跟他兜圈子,径直道:“朕闻你漂泊海外多年,却至今未曾娶妻,想来也是瞧不上番邦女子。朕知你仍心向故国,为寇不过迫不得已。不若朕今日为你赐下一段良缘,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如何?”
    第四十三章
    宗承袖中双手紧攥。
    皇帝这般问,就是已做好了打算,只等他应承谢恩。他若直言推拒,便是拂了皇帝的意。
    皇帝的意是不能拂的。
    他转眼望向一旁从容自若的桓澈。自他入殿,桓澈便未尝开言,仿佛眼前这一出与他无关一样。
    但他不必猜也知道,皇帝忽兴此意,必系他所为。
    宗承心念电转,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家闺秀?”
    贞元帝道:“兴安伯家的姑娘,七哥儿的表妹,可配得你?”
    “配不得。”
    贞元帝一愣,桓澈也偏头看了眼宗承。
    在场内侍宫人暗暗互觑,俱是心下震动,以为自己听岔了。
    贞元帝皱眉,久闻倭王为人狂傲,不想竟已至此地步。
    桓澈眉尖微动:“阁下可是自谦,声称自己配不上舍妹?”
    宗承笑道:“非也,我说的就是令妹配不上我。”
    皇帝的意不能拂,但那是于旁人而言。
    孙吉觉着圣上的威严遭到了藐视,出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狂言!”
    贞元帝却是摆手示意孙吉噤声,转而询问宗承:“可有何说辞?”
    “想来陛下亦知,我旅居海外多年,手中资财颇丰,游遍各国,经的见的亦不知凡几,寻常女子我是绝瞧不上眼的。区区一个世家小姐,京师遍地都是,如何配得上我?”
    须臾,贞元帝竟是一笑。
    同为男人,他能明了宗承的心思。
    似宗承这样富可敌国又在外见多了世面的,不知阅过多少美人,一般的女子的确入不了眼。若他是宗承,莫说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一沓公主他也不稀罕。
    但明了归明了,这事情还是得办的。
    贞元帝遂问宗承,怎样的女子才堪配他。
    宗承敛眸,眼前浮现出一张明丽绝伦的玉雪芙蓉面。
    他见过多少美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脂粉基本都已面目模糊,庞杂记忆里,唯有这副容颜始终清晰。
    那日荒败城隍庙里的惊鸿一瞥,令他铭心镌骨。
    她不知他身份坐在对面与他攀谈时的神容万变,她到牢里来寻他却没能问到关窍时的失望沮丧,她单独直面他时明明怕得紧却强自掩饰的娇憨意态。
    这些他都记得。
    但他眼下不能在皇帝跟前说出她的名字,他敢肯定,衡王正等着他入瓮。
    宗承垂首道:“不便相告,陛下恕罪。”
    贞元帝眉头攒得更紧了些,俄而,道:“既是不便相告,那便依朕所言。只你身份尴尬,外头的人对你下何考语,你心里也有数。朕有心与你个差事,昭告天下,让世人皆知你这些年客居倭国不过皆为师夷。只你总要对故国表忠,否则朕也爱莫能助。”
    宗承心中冷笑,果真是打着让他捐官的主意。
    他们想以女人与官位拴住他,他还不稀罕。
    宗承面上神容不改,只道皇帝的好意心领了,但旁的却是敬谢不敏。
    贞元帝声音骤冷:“由不得你!”
    宗承自若依旧:“陛下笃信道法,所定年号亦与道融。所谓‘天有四德,亨利贞元’。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周而复始,循序渐进,揠苗助长总是不可取的。陛下圣心灵通,自有判断。”
    贞元帝锋锐目光在宗承身上扫略,少刻,命众人暂退。
    桓澈听得明白,宗承那番话是提醒他父皇不要意图以一桩婚事、个把官位套取他手里的东西,还是应当按照先前所定那样一步步来,否则欲速则不达。
    只是宗承先前与他父皇说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可以猜。
    他父皇偶尔提起宗承之事也会烦郁,直想以宗母来交换宗承手中的资财与火器,但被他阻了。宗母这个筹码不能一直用,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他与父皇说的长久之计是,在宗承身边安排自己的人。但他实质上也不过提一提,他知此事极难。
    所以今日没成,他也不觉意外。
    出了宫门,宗承忽转头对桓澈道:“若再有下回,我便径直管陛下要了她,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
    桓澈道:“你没有机会了,我们很快便要成婚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根本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若为她计,便休作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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