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顾想心事,步子迈得很大,若澄几乎跟不上他。
    “王爷!”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朱翊深回头看她:“怎么了?”
    “您走得太快了,臣妾跟不上。”若澄喘着气说道。
    朱翊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若澄的手。他走到若澄的身边,陪她一起慢慢地走。这一段路,他们两个都没有在说话。等出了宫门,坐上王府的马车,若澄才问朱翊深:“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好吗?”
    朱翊深想像往常一样略过此事,但他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很想有人能够听他说一说。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摆在两人面前。若澄捂着嘴惊道:“这是……圣旨?”
    “这是赐死母亲的那道遗诏,上面的字迹不是父皇的。我今日才知道,害死母亲的人,就是皇兄。”
    若澄听后,更为震惊。她曾央沈安序将这道遗诏从司礼监偷拿出来,不知是沈安序官位太低还是他不愿她涉险,此事一直没有成功。今日看到朱翊深拿出这道遗诏,她瞬间明白了他刚才眼中的杀意。
    这道遗诏果然是假的。她那日无意间听到的对话所说的内容全都是真的。
    若澄下意识地握着朱翊深的手:“王爷,我知道你恨皇上杀了娘娘,我也恨他。但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他已时日无多,无需你动手,他就会死。盛年暴毙,也算是他的报应。而且他是他,太子是太子,你不要混为一谈了。”
    “我知道。”朱翊深轻轻一笑,“不过你真的以为,是报应么?”
    若澄的手微微发抖,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你,你的意思是,皇上变成这样,是你下的手?”
    朱翊深看到她害怕的模样,抬手放在她头顶:“从前我不跟你说这些事,是因为你太干净了,沾不得这些。而且我不想污了你的耳朵。都忘掉吧。”
    若澄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没关系,我是你的妻子,有什么事也该我们两人共同承担。就算是你做的,那也是皇上咎由自取。太子知道这件事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跟你一样。但皇兄会如此,并不是我下的手。我知道是谁所为,但我们有过约定,所以不能告诉你。”朱翊深将遗诏重新收回袖子里,“但愿皇兄死后,我们这些人真的能得到安宁。”
    若澄靠在他的怀里,柔声安慰道:“会的。你也别难过了。娘娘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俩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你别再耿耿于怀了。”
    “嗯。”朱翊深拥抱她,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到他的那丝情绪。他的小姑娘当真长大了,也可以让他靠一靠了。
    转眼到了十一月,东宫迎娶新的太子妃。皇上在病中,没有露面,所以行仪都是皇后和宁妃操持的。这场婚礼,比前一次更加隆重,迎亲的队伍足有几里,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路上看热闹。教坊司盛大的乐舞,如同节日一般。宫人在队伍的最后撒喜饼和金豆子,引起百姓一阵哄抢,场面非常热闹。
    到了苏家,苏见微盛装华服,盖上红盖头,上了太子妃的凤轿。她坐在轿中,视野被盖头蒙住,只能看见自己染了凤仙花汁的红甲,道旁百姓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她个人的兴衰荣辱都跟来娶她的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了。
    她不由得昂首挺胸,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又算什么,将来母仪天下的至尊荣耀,那个人根本给不了。
    朱翊深今日去宫中帮忙,不在府中。若澄正坐在自己屋中看账本,隐约能听到大乐的声音,想必是宫中迎亲的队伍经过这附近,便望着窗外略略出神。
    从前朱翊深无官无职,一直隐在王府,跟朝中大臣既没有利益相关,也没有冲突。但随着朱翊深被任命为京卫的指挥使,成为了执掌京城门户的人,想必接下来的麻烦会层出不穷。她也要小心应对才是。
    她正想着,素云从外面跑进来,对她说道:“王妃,陈玉林来了,说有事要见您。好像是有人向表姑娘提亲了。”
    第95章
    陈玉林很快到了若澄的面前, 他除了来交两家铺子的分成, 主要是发生了一件事, 他听到实在坐不住,就跑来告诉若澄:“原本这件事是姚老板的家事,也轮不到小的管。但是小的打听了一些那媒婆说的人家,乃是京城李府的表公子柳昭, 此人是不是风评不太好啊?虽说李府是高门,能看上表姑娘是表姑娘的福气, 可这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若澄脸色一变,柳昭去求娶表姐?这怎么可能呢。
    可转念一想,柳昭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名声在京中的圈子算是彻底败坏了。就算李青山把事情压下来,但总会有点风声透露出去, 苏家也不会真的当此事没有发生。柳昭不能再参加科举,就是苏家对他施加的惩戒。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后族苏家, 又知道舅舅跟她的关系,想要把表姐娶过门去拿捏着, 慢慢对付他们。表姐如果真的嫁给他, 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
    她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安,舅舅肯定不会拿表姐的婚事来麻烦她,若不是陈玉林告知,她还蒙在鼓里。毕竟她那个舅母一心攀高门, 可能都不会管柳昭的品德如何, 只求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 好给自己长脸面。
    “素云,帮我换身便装,我要出府一趟。”若澄吩咐道。
    “王妃,今日街上人多,王爷和萧统领又不在府里,还是等改日再去吧?”素云建议道。
    “等舅母答应这门亲事就晚了。萧祐不在,不是还有府兵吗?你让碧云去挑十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若澄起身说道。
    陈玉林连忙说:“那小的先回去了。”
    若澄点了点头:“有劳你今日来告诉我这些。我人在王府中,舅舅那边难免照拂不到,你多帮我照拂。碧云,帮我送他出去。”
    “王妃说的哪里话,都是小的应该做的。”陈玉林说道,跟着碧云往外走。他喃喃着:“我总觉得王爷回来之后,王妃近来做事越发沉稳了,越有气势了。”
    碧云在旁边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们王爷把府里的大权一律交给王妃决断。王妃身后有王爷撑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自然底气足。现在王府上下,大到李公公,小到下面的管事,哪个不是对王妃毕恭毕敬的?时日久了,王妃自然也有信心了。别看王妃现在还小,处理中馈的事情已经有模有样了。”
    “那是那是,不仅是王府,生意上的事情也十分有见解。”陈玉林笑道,“我跟着王妃,都赚了不少银子。王爷知道这件事了么?”
    碧云摇了摇头。“哎,王妃也想找机会说,可是王爷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京卫指挥使是个多重要的职务,不敢出一点差错。有时候都忙到不见人呢。”
    陈玉林叹了一声。
    两个人聊着也到了府外,陈玉林告辞,碧云去点了十几个得力的府兵,等着若澄出来。
    ……
    姚家现在所住的院子,正是若澄买给自己的,独门独户。虽然不大,但环境清幽,结构齐全,姚家住的十分满意。姚庆远的儿子送到京中的书院读书,平常不住在家中,日子好过一点以后,余氏买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照顾家里,也算过得十分体面。
    早上媒婆上门,提到是李府的表公子要求娶,余氏就双目放光。若不是姚庆远想再打听一下柳昭的人品,余氏只怕要一口答应下来。李青山可是平国公的亲信,在五军都督府任二品大员。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余氏不知道姚庆远有什么好犹豫的。
    姚心惠没什么主见,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缩在屋子里没出去,只是做绣活。
    姚庆远强行按住余氏,任媒婆把柳昭夸出花,也没点头答应。等媒婆败兴而归,他立刻叫了个人出去打听。他总觉得这样大户人家的公子,愿意娶他一个小民的女儿,实在是蹊跷。
    那个去打听的人回来,带着令夫妻两人震惊的消息。
    “这柳公子原本在北直隶乡试的时候是第七名,很多人看好他中进士。但他这个人好色,好像在龙泉寺调戏了当今太子妃,还被人打成重伤,没有办法参加科举。后来事情败露,礼部直接取消了他参加科举的资格。”
    “你听到了没有?我就说怎么能把惠儿嫁给这样的人?等改日那媒婆再登门,赶紧给我回绝了。”姚庆远说道。
    余氏不敢搭腔。她虽然一心想让女儿嫁个高门,狠狠气叶明修,但是真要为了那点面子,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她也是舍不得的。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娘不疼女儿啊?最要紧的是那柳昭得罪谁不好,得罪了当今的太子妃。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啊,谁敢招惹?
    他们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今日媒婆再次登门,柳昭跟她一起来的。
    平心而论,柳昭相貌堂堂,看起来就是个君子,实在不像做那种事情的人。他一进门就送上厚礼,拱手道:“前几日派了说媒的人来,听说二位怀疑我的诚意,今日特意亲自登门。令千金才貌双重,性情温婉,正是我欲寻觅的贤妻。还望二位能把女儿嫁给我,柳昭也不会亏待她。”
    余氏上下打量柳昭,心中又有些动摇。没准人家真的是诚心的呢?
    姚庆远拜道:“柳公子言重了。我们只是小户人家,能得公子垂青,乃是荣幸。但小女只是普通的姑娘,资质平庸,实在配不上公子的身份。还请公子带着礼物回去吧。”
    柳昭见姚庆远态度坚决,索性进了屋子里,径自坐下来,四处看了看。
    姚庆远和余氏跟着他进到堂屋,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柳昭手中握着折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看中你们的女儿,想娶她为妻。这件事情,你们同意最好,不同意我也有不入流的法子得到她。你们想想,如果我出去宣扬,你们女儿自荐枕席,与我私通,还有哪户人家敢娶她?你们在京中也没脸再呆下去吧。”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姚庆远气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求娶的。”柳昭笑盈盈地说道,“还请岳父岳母答应。”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余氏拉着姚庆远的手臂说道,“惠儿的名声不能毁了啊。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姚庆远握着拳头,嘴里说不出话来。这个柳公子应该是故意的,可他们素无恩怨,他为何要如此?
    “这门亲事,我不答应!”门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若澄提着裙子走进来,看着屋中的柳昭,“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请问你是……?”柳昭故意问道。
    素云正色道:“我们是晋王府的。这是我们王妃。”
    “原来是晋王妃,失敬。”柳昭微微一笑,起身行礼。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想看看晋王府到底管不管这门穷亲戚。看来晋王妃还相当看重她舅舅这一家子,那这样就更好办了。话说回来,这晋王妃果然如传言中一样貌美无双,身材虽然娇小了一些,但玲珑有致,抱在怀里必定是销魂滋味。怪不得都说晋王娶了她之后,不沾一点荤腥了。有如此佳人在怀,恐怕别的女人也入不得眼。
    “若澄,我们……”姚庆远欲言又止。若澄对他说道:“事情我都听说了。舅舅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如愿的。”
    “晋王妃应该清楚,以令表姐的出身,嫁给我是她的福气。”柳昭说道。
    “哼,你这种福气,我们家不要也罢。你得罪了太子妃的事情,人尽皆知。不过是不敢得罪苏家,才跑来对付我的舅舅。前阵子字画的事情,也是你弄出来的吧?你不就是想试探我们关系如何,我会不会出手么?现在你看到了,怎么,我家王爷的拳头你还想再领教一次?”若澄横眉说道。
    想起朱翊深打他的那几下,柳昭的骨头还在发麻。他的笑容有点僵住,没想到这个晋王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脾气倒挺硬。
    “不管你们怎么说,姚心惠我是娶定了。不信,我们走着瞧。”柳昭负手离去,留下院子里的东西。
    若澄对碧云说道:“把东西全都给我丢出去。”
    “是。”碧云立刻叫了府兵进来,把东西都抬走了。
    余氏看到若澄还有点怕,战战兢兢地说道:“可,可刚才那个人说,要四处去说我们惠儿跟他私通。这可怎么办啊?惠儿的名声一毁,就找不到好的亲事了。”她扑在姚庆远的肩头哭,其实是希望若澄松口能够帮他们。
    姚心惠从房里出来,先对若澄施礼:“多谢王妃前来相助。”然后走到余氏身边,柔声劝道:“娘,这都是我的命。找不到婆家,我就陪您跟爹过一辈子。只要不影响弟弟将来的前程就好了。”
    “傻丫头,等你老了又该依靠谁呢?”余氏泣道。
    若澄本来听了朱翊深的话,不愿意掺和姚心惠的婚事。但上次在方府,她对姚心惠印象很好,今日又看到她如此说话,心中难免动摇。虽然她这个舅母一言难尽,生出的女儿性子倒有几分像舅舅。她既然今日来了,便不能只管一半。
    “舅母别哭了,表姐的婚事我会想办法的。”她几乎脱口而出。
    余氏就等她这句话,连忙拉着姚心惠跪下:“感谢王妃大恩那!”
    “若澄,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那个柳公子的舅父在五军都督府,听说还是王爷的对头,这样你没办法向王爷交代。”姚庆远说道。
    “舅舅放心,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晋王府来的。就算没有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我也不能总避让着。”若澄对跪在地上的余氏和姚心惠说,“你们快起来吧,等我的消息。”
    回府的路上,若澄有点心虚。豪言壮语放出去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最后这件事还得告诉朱翊深。朱翊深若是知道她又跟姚家牵扯不清,还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她垂头丧气,碧云在旁边说道:“也就王妃心软。那余氏当真是个戏子,在我们面前演戏一套一套的。难怪舅老爷被她吃定。”
    素云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表姑娘的确是很可怜。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禽兽,或者是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何况那柳昭分明就是冲着我们王爷王妃来的。王妃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同王爷说这件事。”
    若澄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头大。她上次在琉璃厂看到朱翊深发怒有多恐怖,他本来就不喜欢余氏,还让她不要来往。她现在一口把表姐的婚事应下,颇有点托大。
    ……
    皇宫中的婚宴,十分热闹,歌舞助兴。朱翊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时有官员过来敬酒,恭贺他高升。他现在手中握着八万京军,还接掌锦衣卫,身份大大不同往日了。
    那些原本以为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纷纷转了风向,围着他巴结起来。说这是他打鞑靼立下的汗马功劳,指挥使的位置早该给他了,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朱翊深面色平静,一一举杯回饮。他身上本就气场强大,不怒自威。那些人唱独角戏,唱着唱着便有些心虚,灰溜溜地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李青山的席位靠近徐邝,跟朱翊深相对,中间隔着舞娘。李青山说道:“国公爷看看,晋王当真是重回权力中心了。那么当年您跟皇上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徐邝看了看朱翊深,只要一看到他那双跟宸妃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就浑身发憷,似乎瞬间就能想起那女人临死之前看他的那一眼。他饮了一杯酒,拳头握得很紧:“太子不听我所言,早晚会吃亏的。”
    “何必等早晚。我们不妨让晋王殿下知道,这京卫的指挥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一点点小事,就有可能引火上身。”李青山说道。
    徐邝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到国公爷府上拜访。”
    徐邝点了点头,继续喝酒了。
    朱翊深终于耳根清净,看到桌上放着一盘雪花糕,拿起来尝了尝,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他的若澄做的雪花糕比这个好吃多了,甜而不腻,入口极化。她老喜欢自己做东西,还要让他试吃。不过她真的很聪明,每每第一次做,就十分好吃。什么食锦记的糕点跟她做的比起来,都差远了。
    这时,他听到次辅杨勉在跟人议论自家孙子的婚事,有意方家的待嫁女方玉珠。他目光在场中梭巡一阵,落在沈安序的身上,招了身边一个随从过来,耳语两句。
    沈安序本来没资格参加这样规模的大宴,因他是太子的近臣,太子格外开恩,他便跟叶明修一起陪了末座。没人来敬他们俩酒,他们便默默地自己喝。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虽然平日常常见面,但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文人身上总还是有几分相轻的脾性。
    沈安序看到一个随从走到他面前,正疑惑是誰派来的,那随从倾身跟他说了几句。
    “还有这种事?”沈安序听后,眉头皱了起来。
    随从点了点头:“王爷身份摆在那里,不方便出面,意思要沈大人斟酌着办。”
    “我知道了。”沈安序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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