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紧张的号角声中后,黑城塞的数千军民,聚集到了塞城之中的校场。
    这里是黑城塞军民过去聆听将军训导、天子诏命的地方。
    只是与曾经的兴奋与激动相比,如今的黑城塞军民,人人垂头丧气,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神涣散。
    与过去的情况形成了天壤之别。
    张越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叹息。
    曾几何时,居延就是大汉帝国最尚武的地方!
    百姓闻战而喜,闻和而丧。
    但现在……
    他们的心,伤了!
    于是就死了,哀大莫过于心死。
    这就是现在的居延军民的状况!
    付出了巨大代价,却没有得到回报,这就和农民辛辛苦苦劳作一整年,结果倒欠官府与地主三十年田税一样凄惨。
    一念及此,张越就上前一步,俯视着整个校场的军民。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拱手道:“诸位居延父老,吾乃英候张子重!”
    张越的全力一喊,自是极为震撼。
    经过强化后的声道所发出来的声波,几乎堪比狮虎咆哮,宛如雷霆一样,迅速的传遍这宽敞的校场。
    无数人纷纷抬头,看向了城楼。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甲胄,看上去清秀修长的年轻将军。
    错非是其自我介绍实在太过震撼,恐怕无人会有什么尊重之色。
    下一秒,整个校场内,立刻就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英候?张蚩尤吗?”
    “张蚩尤不是传说三头六臂,额生神目吗?”
    无数不解、疑惑,酝酿于人们心头。
    但看着那位站在张越身侧的黑城校尉郑敢,他们才有所相信。
    只是,传说与现实的反差,确实有点大!
    看着城头上那位身形并不粗壮的年轻将军,许多人都有些狐疑。
    张越见着,呵呵一笑,再次扬声道:“吾奉天子诏,巡行河西,督查不法,陛下授我以白旄黄钺,节制并州上下,凡军国内政外务,皆在吾所辖之中!”
    “父老如有冤屈,尽可来告我!”
    “吾将于黑城塞中设衙,受八方冤屈!”
    此言一出,顿时便让无数人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
    “将军!将军!吾等有冤啊……”数不清的人立刻就大叫着跪下来叩拜。
    其中,大多数都是伤兵、遗孀。
    而这黑城塞中的军官的眼睛,也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特别是那位黑城校尉郑敢,几乎是在刹那,就活了过来。
    作为高级军官,郑敢的正治敏感性,自是极高的。
    他很清楚,自己身旁这位鹰杨将军的话里,隐藏着的意思:那就是——这位鹰杨将军要来接盘。
    他要接下李广利留下来的烂摊子。
    不然,就不会有那一句‘父老如有冤屈,尽可来告我’。
    表面上听,似乎只是巡查不法。
    但实则,却是挑明了干系——大家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上书天子,给大家说话的。
    这实在是难能可贵!
    更是雪中送炭啊!
    当下,郑敢就长身一拜,对张越拜道:“将军仁义,敢谨代这居延上下谢之!”
    居延二十万军民,若没有这位鹰杨将军到来,这个冬天恐怕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反正,郑敢在之前,都已然绝望了。
    他甚至都准备好了毒药,事不可为,便只能以身许国,也算偿报天子的恩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现在,这位鹰杨将军到来,还摆明车马,顿时便让他有种在落水之时得救的感觉。
    张越却只是微微一笑,便上前扶起郑敢,道:“校尉言重了……”
    …………………………
    接下来数日,张越便在这黑城塞内,设下官署,打起鹰杨将军的旗号,署理内外事务。
    前来诉苦、鸣冤者,络绎不绝。
    除黑城塞外,远近军民也纷纷来此,很快就扩大到了几乎整个居延塞军民。
    张越一边频繁接待来自的军民,一边整理着他们的文档。
    于是,便拿到了第一手详细资料。
    然后他将这些数据整理好,略作介绍,便命人快马飞报长安。
    同时,他有意无意的暗示甚至宣告居延军民——他们的事情,鹰杨将军管定了。
    而且,该有的抚恤、赏赐、爵位,一点都不会少!
    有了他的保证,居延塞上下军心民心,一下子就稳定了起来。
    正常的军事训练,也得以开展起来。
    居延内外的大小将官,也开始正式接受和听从他的命令。
    虽然,他迄今依然没有得到天子正式诏书,拥有管辖河西上下,节制内外军事的权力。
    但,却也没有人计较这些事情。
    只是……
    张越也很清楚,一旦开春,朝堂的赏赐、抚恤未能正常下来。
    那么,居延军民的反噬,肯定会汹涌而来。
    好在,他已有了十足把握。
    当今天子必然同意他的计划!
    因为,没有人会拒绝一个不用自己掏钱包,还能解决问题的计划!
    所以,在居延局势稳定,他大权在握后,便开始发号施令。
    首先,就是重组居延都尉。
    天山一战,居延都尉与贰师军皆受重创。
    七成以上的士兵,被严寒冻伤,轻则失去几根手指、脚趾或者耳朵,重则丢了胳膊、大腿。
    这些人,自是再也无法执行正常的军事任务。
    所以,必须予以安置。
    然而……
    没有了手指、脚趾,甚至胳膊、大腿,他们还能正常做农活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哪怕是轻伤者,也无法与正常人一样。
    这亦是他们为人抛弃,甚至连李广利都不敢再管的缘故!
    上万伤残士兵的安置,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纵然李广利全盛时期,即使发动整个李广利集团的力量,恐怕也是吃力无比。
    何况是现在?
    朝堂亦然,一万甚至更多的伤兵,及其赏赐抚恤所需要的资源,不比一场大型战役少。
    在国库捉襟见肘的当下,是没有这么多资源与人力物力的。
    好在,张越还是有些小机灵的。
    他首先将重伤兵进行了安置——他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编为居延教导校尉。
    让他们继续留在军中,作为教官,教授新兵军伍知识、阵列之法。
    这个事情,是相当适合他们的,也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工作。
    如此,这些人便可以继续留在军中,有军饷和俸禄,加上未来的抚恤、赏赐以及军人优待,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
    而剩下的伤兵,张越则再次进行甄别。
    首先选出了伤势不重的伤兵,这些人基本都只失去了一根手指或者有几根手指、脚趾灵敏性不足。
    这些人自是继续从军没有问题。
    最多只需要做些康复训练,大抵就能和常人无异。
    不过,这些人的数量很少,反复甄别后也才有两千来人。
    张越就以他们为基础,对居延都尉进行重组。
    而剩下的伤兵,就有些尴尬了。
    他们的伤势既没有严重到彻底丧失劳动力,但继续从军或者进行正常生产生活,又远不如正常人。
    他们的安置,是最大的困难与难题所在。
    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总人数高达七千!
    为了安置他们,张越也是头发都掉了许多,才勉强有了些想法。
    只是,还得等开春,才能知道结果。
    ……………………
    长安。
    贰师将军李广利与他的军队,终于回到了这座曾经让他们每次归来都兴奋莫名的城市。
    只是……
    这次归来,包括李广利在内的所有将帅,都是毫无颜面。
    他们,甚至没有举行任何庆典,甚至没有在白天入城。
    而是借着夜幕,悄悄的从章城门外,灰溜溜的进入长安城内。
    即使如此,当他们入城的刹那,整个长安的视线也迅速聚焦过来。
    “贰师将军,居然还有脸回来……”数不清的眼神,从李广利和他的部将身上扫过。
    对长安人来说,李广利这次真的是丢脸丢大了。
    举全国之精锐,对付匈奴一部,结果却是灰头土脸。
    更不提,在那之前数月,张蚩尤可是只带了几千人马就按着整个匈奴在地上摩擦。
    封狼居胥山,禅姑衍山,甚至还从容不迫的逼迫匈奴人交出了大量赎金与从前被俘被掳的汉家士民。
    反观李广利呢?
    简直是废物!
    讲真,要不是李广利是趁着夜幕入城,说不定还有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会欢迎他。
    纵然如此,长安人的眼神,也让李广利难受无比。
    所以,他入城后,急匆匆的回了海西候府。
    并立刻闭门谢客,关紧大门。
    然而,李广利想要清静,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其入城的刹那,御史台的御史,就将雪花般的弹章,送到了天子面前。
    短短半个时辰内,天子就收到了上百封御史弹章。
    旋即,自丞相刘屈氂以下的三公九卿,纷纷跟进。
    没办法,这是李广利必然要面对的情况——他身上的罪责太多,责任太大。
    讲真,错非是之前天子态度缓和了。
    否则此刻,李广利受到的就不止是这么点弹章了。
    弹章内容,也不会只集中在其‘轻敌冒进’‘丧师辱国’这种不会伤害到李广利性命的方面了。
    纵然如此,李广利闻讯后,也只能立刻驱车入宫,在宫门口负荆请罪,长跪不起。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天子没有立刻召见他,而是选择将李广利晾在建章宫的宫门口。
    这一晾,就是足足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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