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合废墟中,鸱骨与屠各,眼睛一动不动的远望着远方山峡出口上方的人们。
    看着他们就地休息,看着他们捡拾柴禾,燃起篝火,就地烤肉、喝酒。
    一开始,鸱骨以为他们只是想要在此用饭,然后继续上路。
    然而……
    一个时辰过去了,山坡上的人,却根本没有下山的迹象。
    恰恰相反,他们甚至开始安营了……
    “这是打算在此露营?”鸱骨的脸色,变得非常阴冷:“该死的,若抓到你们,我必定用尽一切手段折磨!”
    屠各听着,也是恶狠狠的道:“我要将他们的头皮拔下来,做成战鼓,将他们的头颅,挂到我的穹庐上,将他们的颈椎抽出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使劲的撕咬开一块随身携带的肉干,硬的像石头一样的肉干,带着难闻的臭味,需要努力吞咽才能吞进腹中。
    然后,还需要灌下一大口马奶酒,才能让嘴里的臭味淡去一些。
    作为首领,屠各能吃肉干、马奶酒。
    但其他手下,就只能拿着提前备好的奶酪,就着些煮熟后晒干的粟米饭团,这些食物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脏且难吃。
    吃进嘴里,和吃沙子一样。
    尖锐的粟米粒,黏合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脆弱的口腔,很容易引发感染。
    而口腔感染一旦恶化,在这个时代,等于自杀。
    所以,尽管很难吃,但他们依然只能闭着眼睛,细细的嚼烂,慢慢的吞咽。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当马匪的人,什么苦没吃过?
    饿极了的时候,在死人堆里拣腐肉,渴极了的时候,喝自己的尿液。
    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做过无数常人连想都觉得恶心的事情。
    关键,还是他们带来的马匹。
    他们带来了数百匹战马,这些马与他们一起,隐藏在这废墟之中已经超过了一天。
    而马这种生物,最喜欢的就是不断进食。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若不控制,它们会想尽办法的吃东西。
    马匪们是没有什么系统的组织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科学的饲养。
    故而,他们养马的方式就是,想吃就让它吃。
    于是……
    这参合废墟之中,到处都是马的屎尿。
    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
    原先他们还可以清理,让人掩埋或者将这些东西丢出去。
    但现在,目标就在不远处,没有人敢冒着暴露的风险,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整个废墟内,很快就弥漫起了难闻的臭味。
    而他们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味道中大量进食喝水,以维持足够的体力来应付战斗。
    “怎么还不动?”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鸱骨几乎都要发疯了。
    他现在开始后悔,为何不在山峡设伏了。
    再这么拖下去,一旦拖到日暮,那些人就真的会在那山坡上露营了。
    若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强攻了。
    因为雇主不可能给他们这么多时间,说不定雇主现在就已经暴跳如雷了。
    阻隔道路,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鸱骨……”屠各走过来,轻声说道:“我感觉有些不对……”
    他望着远方的山坡,神色凝重:“你派去善无城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而那些人,也一直没有下山……”
    “会不会……”屠各严肃的道:“这里是一个圈套?”
    “不可能!”鸱骨低声笑道:“雁门郡的卫延年和马原敢做这种事情吗?”
    “我们被抓了,他们能好过?”
    “这些年来,光是我帮他们杀的人,就有好几十……”
    “更不提,他们暗中私运去幕北的东西,哪怕只是被查出一点,就够他们掉脑袋的了!”
    雁门寒苦,又远离战争,为官之人,想要发财,想要维持酒池肉林的生活,就只能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且,必须是暴利的事情。
    再没有比走私军械,利润更高的事情了。
    匈奴手里的连弩、强弩、大黄弩,都是些易磨损、损坏的武器。
    他们必须得到汉朝制造的零件,才能让那些武器继续发挥作用。
    屠各想着,也是点点头。
    但内心却依然不安。
    “可那些人一直不过来……”屠各道:“你打算怎么办?”
    “再等一个时辰,实在不行就撤……”鸱骨阴沉着脸道。
    没办法,对手占据了险要的地势,强攻的话,损失会非常严重。
    他是马匪,不是军人。
    硬碰硬,正面强攻控扼险要地势的敌人?
    傻子才做!
    …………………………………………
    马原比屠各与鸱骨还要急躁。
    “那两个混蛋,怎么还不动手?”他焦急踱着脚步,内心之中,全是不安。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不安越发强烈。
    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回禀大人,那人带人,在参合坡上扎营,就是不肯下来……”一个男子在马原身边道:“估计,他们是害怕伤亡,不敢强攻吧?”
    马原听着,却根本没有半点理解,反而是咆哮着道:“吾与韦太守出了那么多钱,可不是叫他们来这塞下游山玩水的!”
    “去告诉他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截杀那人,不然的话……”
    “他们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塞下!”
    那人听着,唯唯诺诺,只好低头去办。
    马原看着他远去,心乱如麻。
    因为,并州刺史昨天传来报告,玄甲军已经从晋阳北上。
    居然,军容鼎盛,光是玄甲之士就有两千。
    此外,还有大批投军士民追随。
    而那已经是几天之前的事情了。
    天知道,现在玄甲军是不是已在雁门郡外了?
    若是等到玄甲军入境,那就真的是一切休矣。
    …………………………
    鸱骨与屠各,很快就得到了通知。
    从南而来,秘密进入废墟的信使,用着极为严厉的口吻,要求他们不惜代价,必须马上行动。
    “不然,汝等休想生离这塞下!”使者态度坚决。
    让鸱骨和屠各听着都是一屁股火。
    但……
    却又没有办法。
    因为他们知道,倘若真的彻底开罪了这雁门的马原与韦延年,那么……
    他们就会彻底失去一个安全的藏身地。
    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仇家追杀到死!
    没有办法,鸱骨只好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要加钱,必须再加两千金,做抚恤之用!”
    这却是废话了。
    当马匪的,死了也就死了。
    那里还需要烧埋抚恤?
    天葬地埋,甚至任由野兽啃食,暴骨于野,这才是马匪们的归宿!
    鸱骨和屠各,能逍遥至今,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异数、奇迹了。
    “没有问题!”使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要汝等能杀了那人,太守与郡尉,愿意在将来,让汝等入塞,做一个塞下之民……”
    “带着汝等的财富,过安稳的生活……”
    “郡守官邸,会为汝等制作相关竹符、名籍!”
    这话一出,屠各和鸱骨都是猛然抬头。
    左右的马匪们,更是一下子全部站了起来。
    作为马匪,没有人愿意,拥有干这一行。
    因为,青春会远去,体力会下降,身体也会逐渐退化。
    马匪是一碗充满了危险的青春饭。
    在过去,几乎所有的马匪最终都是死于马背。
    他抢掠的财富,被深埋地下,连花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可以携带财富,回到塞下,当一个富家翁,谁不乐意?
    “当真?”屠各恶狠狠的看着使者,问道:“你可知道,欺骗我们的代价?”
    “怎么敢骗诸位呢?”信使低着头,道:“幕南双凶之名,吾岂能不知?”
    “那就好!”
    鸱骨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对信使说道:“你去告诉马郡尉,人!我们一定会为他杀掉!”
    “请他为我们准备好,五百张入塞的竹符名籍和黄金五千金!”
    鸱骨很清楚,对方开出来的这个全新条件,他是不能拒绝的。
    也不敢拒绝!
    不然,他的手下会将他撕掉!
    所以,尽管明知,对方开出如此优越的条件,其中必然有问题。
    但……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入塞起,事实上就没有退路了。
    鸱骨明白,只要他敢拒绝,即使手下依然追随,也走不出这长城。
    汉朝的官,可比匈奴的贵族狡诈多了。
    送走信使,废墟之中,所有马匪都知道了,汉朝的郡尉和太守,开出了给他们制作一个身份竹符,让他们可以退隐塞下的条件。
    立刻,一片欢腾。
    人人士气高涨!
    先前的烦闷与空气里的臭味,更是彻底化为对那山坡上的敌人的仇恨!
    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们,拿他们的脑袋,来当垫脚石,让自己得到那张宝贵的竹符!
    没办法,大部分的马匪,都没有什么文化,除了杀人在行,其他方面一窍不通。
    就连屠各,也沉浸在兴奋与亢奋之中。
    只有鸱骨,看着这个情况,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劝得动其他人。
    在现在这个关口,财富与诺言,已经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见机行事!
    “但愿,那些人比较好对付,没有什么强弓硬弩……”鸱骨在心里祈祷着。
    不然的话,今天肯定是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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