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全怒目瞪着张越,心里面仿佛在燃烧。
    杨朱之学?
    好大的帽子啊……
    “张侍中,可莫要血口喷人……”郑全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咯咯咯的响了起来。
    想他郑全,何等人才?
    乃父郑当时,天下名臣,虽然做官的时候没有什么政绩,反倒屡次做疵了事情,被当今所责罚。
    但,朋友多啊!
    所以,集天下赞誉于一身。
    连张汤、公孙弘这样的权臣,也是很羡慕。
    郑全从出生开始,就耳闻目濡了乃父的威风。
    当官就是交朋友。
    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泥腿子们?平时无聊可以感叹一下,生民多难,再引用一下屈子的诗句以自比。
    周围文人,自然纷纷称颂。
    都说郑公忧国忧民,当世屈子。
    真要有事了,泥腿子小老百姓,立刻就被开除出了‘人民’的行列。
    一个字都不会提农民,而是大讲特讲士绅官宦的重要性。
    出仕十几年,郑全靠着这套做官手法,一路平布青云。
    虽然没有政绩,甚至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实事。
    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大受赞誉。
    尤其是受命为太子家令后,东宫上下,博望苑内外,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他几句?
    这就更让他深信,这确实是做官的捷径。
    假如躺着就能升官,为什么要辛辛苦苦的去做事?
    也就今天,也就现在,第一次遇到了诘难,遭到了攻仵。
    这自然是格外的恼怒。
    “呵呵……”张越闻言,冷笑不已。
    “郑家令错非受了杨朱之说的侵蚀,又安能冷血至斯?”
    “郁夷百姓,一万余人,无论老弱妇孺青壮,皆在受干旱之苦,家令却能于家上之前,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大谈什么‘机变械饰,修德用文’,家令的良心恐怕都被狗吃了!”
    郑全听的头皮炸裂,狠狠的看着张越,道:“本官何曾不管郁夷百姓了?本官说了,天旱,是官吏不修德,故上苍示警,若官吏潜心修德,沐浴祷告,则天必雨!”
    “张侍中不去劝郁夷官吏诚心修德,却在家上面前胡言乱话,诋毁大臣,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说着,他就转身对刘据拜道:“请家上即刻驱逐此子,不然,臣请乞骸骨!”
    这就是要逼宫了。
    以郑全对刘据的了解来看,这位储君是很难抵挡这样的招数的。
    果然,刘据一听就慌了。
    他连忙起身对郑全道:“郑家令何至于此?”
    郑全是郑当时的嫡子。
    而郑当时曾经历任鲁国中尉、济南太守、右内史、太子詹事、大司农、丞相长史、汝南太守。
    在世之日,交际满天下,连三越和匈奴也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声。
    朝野内外,更是一致赞誉。
    认为是名臣,是当世君子。
    也就是他爹,当今天子似乎不怎么认同。
    曾经说过:吾并斩若属也!这样的气话。
    但天子也只是说说气话而已,并不能真的将郑当时怎么办。
    事实是,郑家在现在的汉室官场,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郑当时的子侄中,出任地方两千石的官吏,有七八人之多。
    而他的亲朋世交好友,为官者更是不计其数。
    若郑全拂袖而去,等于他凭空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这对于现在备受天子斥责的他,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要知道,现在,他这个储君,很不得军队的信任。
    尤其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在军队里上跳下蹿,到处散播他的坏话,使得很多边关将领,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怀疑和犹豫的。
    若失去了郑家和郑家的朋友们在官场上的帮衬,恐怕,他的日子就要很难过了。
    但看着张越,他就更发愁了。
    刘据太清楚,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年轻的侍中的看重程度了。
    惹毛了这个侍中,他一怒之下上书君前,那就完蛋了。
    恐怕明天就有御史拿着天子节来问罪自己,顺便将郑全抓起来,丢进执金吾的船狱之中。
    没有办法,他只能对张越也拱手道:“张侍中,孤觉得,侍中可能对郑家令有所误解……”
    刘据想和稀泥。
    但,张越和郑全,却都不肯答应。
    张越不答应,是因为不屑与郑全媾和。
    张越很清楚,只要他答应了,哪怕只是稍微退让一步,未来他就会退让十步百步,终于变成了和郑全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渣!
    与其那样,倒不如现在就给自己来一刀,省的将来自己恶心自己。
    郑全不答应,就更简单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占了上风了。
    太子偏向他了,他为什么要与这个蛊惑了长孙的小人妥协?
    所以,郑全马上就道:“家上,臣闻之,道不同不相为谋,侍中张子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诬陷臣为杨朱之士,臣绝不与之妥协!”
    刘据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直在一边旁听的刘进,也是叹了口气。
    他看不下去了!
    “父亲……”刘进长身而拜:“儿臣以为,郑家令恐怕中杨朱之毒已深了……”
    郑全闻言,如遭雷击!
    刘据更是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在他们的印象里,刘进从小就是一个乖宝宝。
    读书认真,学习刻苦,更紧要的是性格和善,无论在谁面前,都不摆架子。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就听着刘进说道:“儿臣从小,就听老师们说‘仁以爱人,义以正己’,父亲也教诲儿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如今郑家令口口声声说什么‘机变械饰’‘机心巧诈’,又说‘若官吏潜心修德,则天必雨’……”
    “儿臣敢问,在家令心中,郁夷百姓就活该受旱灾?郁夷父老就活该为官吏不德而付出代价?”
    “这不是杨朱之邪说,还能是什么?”
    “杨朱无君无国,只有自己,为了一己之力,可以损天下而补己身之一毛!”
    “儿臣实不屑也!”
    刘进的话,顿时就给郑全造成了一万点暴击。
    他别无选择,只能跪下来,脱帽拜道:“既然长孙殿下,以为臣乃小人,那臣实无颜再服侍家上与殿下了,臣请乞骸骨!”
    说完,就重重的顿首。
    这其实是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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