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开口之人本就怀有恶意。
    是昔日与陆锦惜有那么一点隐约过节的康平侯夫人,坐在后头要笑不笑道:“贵妃娘娘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得皇上宠爱不说,如今更结珠胎,实在令臣妇等羡煞了。想来想去,怕就是顾夫人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呢。”
    挑事精!
    这满桌的菜虽然丰盛,可陆锦惜却是难得没什么胃口,只略略饮了一盏薄酒,动了几筷子八宝蒸鸭。
    听得话头忽然落到她身上,她眼皮一搭,筷子便不轻不重地放了下来,唇边的笑意却是毫无破绽地勾起,优雅地一掀眼帘,淡笑了一声,虚伪地恭维道:“侯夫人这才是说笑了,满京城谁不知道我是个命苦的?若论福气,除了贵妃娘娘之外,谁又能比得上令爱呢?得嫁所爱,他日必定是一桩传世的佳话呢。”
    康平侯夫人面色刹时一变,难看至极!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什么,也不敢相信刚才说出这一番明嘲暗讽的人是陆锦惜!
    那胸口一时起伏起来,竟是噎得说不出话。
    她与陆锦惜这一桩隐怨,京城里虽没明着传开,可都是私底下议论过的。
    谁不知道康平侯府的小姐谢襄铃,当年自诩京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虽没明说,可那意思分明就是非顾觉非不嫁的。
    为此,还在顾觉非回京的那一年,推拒了英国公府的提亲。
    那时的架势,怎么看也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可谁想到,顾觉非一转过脸,就直接娶了个寡妇进门,还是硬逼着皇帝赐的婚!
    简直是好大一巴掌摔在了康平侯府脸上!
    但又能怎样?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一厢情愿,人顾觉非根本没搭理过,甚至未必听说过谢襄铃的名字。
    这一来,康平侯府这一位谢小姐的境地,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当年冷嘲热讽拒了英国公府提亲的事情,在京中达官贵人里面传得颇广,加上谢襄铃年纪已经不小了,之后竟是没议成一桩婚事。
    如此一拖两年。
    眼见着就要拖成个出不了阁的老姑娘了,康平侯府才慌了神,四处找人牵线搭桥,希望给自家闺女谋个好亲事。
    偏偏这节骨眼上,闹出了一桩颇大的丑事。
    年初开春时候,几名京中的贵公子游湖,巧遇了闺阁小姐们的一条船,也不知怎么闹的,谢襄铃竟与两名男子一道滚进了湖里。
    众人好一阵手忙脚乱,才被人救了起来。
    这两名男子,一名是卫仪的弟弟、也就是陆锦惜前几天在金泥轩遇到的卫二公子卫倨,一名则是个卖字的穷书生,叫周轩。
    男女之间,出了这种事,可是坏了声誉。
    康平侯府当然是觉得卫倨更好,至少出身高,想把谢襄铃嫁过去,可卫倨从来就是个荒唐性子,更不用说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谢襄铃。
    那一天,竟是把康平侯府来的人骂了出去。
    纨绔公子哥儿,嘴上没个把门的,惹急了什么都说,竟然称他们康平侯府不要脸,还说谢襄铃就是想要勾引他,他才不上当。
    康平侯府顿时丢尽了颜面。
    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坏了声誉,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穷书生,对外却还要说什么两情相悦,喜得父兄成全。
    漂亮话归漂亮话,旁人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委和猫腻,陆锦惜能不知道吗?
    提谢襄铃,她就是故意的。
    这康平侯夫人挑事,拿卫仪有身孕的事情来刺她,她虽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可对方的恶意却是如此明显。
    如此,她有必要给对方留什么脸面吗?
    这脸是康平侯夫人自己不要的!
    否则,真当她笑着跟人说话,就有一颗佛心,跟谁都不计较了吗?
    只这么轻飘飘一句,是一下踩中了康平侯夫人的痛脚,辛辣得一针见血,也让陆锦惜蕴蓄于内的冰冷与威仪有乍然的迸现。
    卫仪几乎立刻就看了过来。
    陆锦惜却不看谁,只跟没事儿人一样,温文有礼地笑着,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第174章 第174章 孙雪黛
    全场的目光几乎都堆到了她的身上, 似乎全都没有想到这一位京中传言的“老好人陆氏”会说出这样辛辣的一番话来。
    康平侯夫人更是差点被气晕过去。
    可也就是这样了, 她不敢再嘲讽, 也不敢再反驳, 甚至只能强忍着怒意,讪讪地一笑。
    有什么办法呢?
    她固然对陆锦惜有一千一万的怨念和愤怒,可也无法发泄出半分来!
    只因为她的身份!
    当年她是大将军夫人,丈夫虽死,地位却依旧超然;如今她是大学士夫人, 夫君没死,且在朝中呼风唤雨!
    谁不知道顾觉非把她捧在手心里, 夫妻两个好得像是一体?
    没人会得罪她,也没人敢得罪她。
    再多的苦, 再多的恨,在这种时候, 都只能朝着肚子里面咽。
    有了康平侯夫人这不长眼的前车之鉴,其余人终于算是意识到了眼前这话题是有多不合适,后面再恭维卫仪的时候,便稍稍克制下来一些,唯恐贤妃娘娘还没讨好就先得罪了顾大学士夫人。
    于是陆锦惜彻底清净了。
    整场宫宴上, 也没人敢上来找她晦气, 同她搭话。就连昔日还会跟卫仪争上一争、斗上一斗的皇后,今天都似乎被那一道圣旨打击到了,沉沉地坐在那边,并不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席面上的菜色很丰富。
    贵夫人的话题也不少。
    这一场从酉正二刻吃到戌时初刻, 吃得人腹内鼓鼓,酒意微醺,气氛也热起来不少。
    接下来席面就撤了下去,众人虽皇后一道转去了宫中的波月台听戏,那戏台子高高建在水面上,听戏的位置则都散落在前面和两边。
    酒水瓜果早就摆好。
    宫中长道与湖面戏台周围,都挂满了各色华彩宫灯,映得水面一片潋滟浮动的柔光。
    戏班子都是请的外面最有名的班子,唱腔身段都是一绝,只是那唱词陆锦惜都能背了,听着实在有些乏味。
    宫中妃嫔们的位置在前面,外命妇们在后面。
    她略看了一眼,便懒洋洋地借了醒酒的名头从座中起身,从旁溜达上了湖上栈道,往湖边上走去。
    大冷的冬天,湖面都封冻着。
    夜幕黑沉沉的一片,离了那热闹的地界儿,就能听见满世界喧嚣的风声了。
    这除夕夜,怕是要下雪。
    宫里的明灯,照得整片宫殿犹如白昼一般,即便是手里没提宫灯,陆锦惜也能轻而易举地看见脚下的路。
    她原只准备随便转一圈,等着戏台子上那自己太熟也没什么特色的戏唱过去再回席上,可没想到,才在湖边挂了垂帘的亭子里坐下来,便瞧见那席间又有一道婀娜的身影走了过来。
    不是卫仪。
    是孙雪黛。
    远远见着陆锦惜立在这边,她行走中的脚步便停了一下,似乎也是有些没想到,迟疑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袅袅娜娜,风骨卓然。
    这亭子周围也就有那么三两个宫人,孙雪黛也没有太过拘泥于俗礼,入得亭中见了她,便是轻轻一叹:“许多年没有见你,素来只听人说你在京中的事,倒不知你变化是真的这般大了。我都快不敢相信,十几年前,我曾认识你。”
    她果然是认识陆氏的。
    当年京中三大美人,孙雪黛以才著称,陆锦惜以貌著称,卫仪则以才貌双全著称,力压二人。
    相比起卫仪性子里的霸道,孙雪黛无疑要平和很多。
    陆锦惜光是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她的请冷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淡泊,并不去计较那么多。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话里是半真半假的慨叹:“岁月催人,命运弄人,便是当年的我自己,也未必能想到。就算你今日不认得我了,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也是。”
    孙雪黛打量着她,想起她这小半辈子的经历来,虽自问与她相交不深,却也是忍不住唏嘘。
    “好在如今都过来了,眼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她……”
    话到这里,便顿了一顿。
    孙雪黛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却是移向了那波月台下正盯着戏台上戏子看的卫仪。
    隔得太远,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认真在看。
    陆锦惜微微挑眉,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觉得这一位如今已是兵部侍郎夫人的孙雪黛,该知道一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毕竟她当初也是有才华的。
    陆氏不与卫仪一路人,她总该是能与卫仪说上几句话的。
    所以,陆锦惜有些好奇:“她怎么?”
    “当年她是我们三个里最拔尖的,我不上不下排中间,你是性情最弱也最不惹事的一个。”孙雪黛是在回忆往昔,收回目光来便笑了起来,“如今看,我依旧是不上不下的那个,可你们俩却是一上一下、一好一坏,相互掉了个个儿了。”
    “掉了个个儿?”
    陆锦惜可不觉得。
    她之前虽没见过孙雪黛,也知道孙雪黛默认她是知道点过往的陆氏,可总归从旁人的言语中知道过她,所以还算镇定。
    “我命途多舛,贤贵妃娘娘自入宫起便是荣宠不衰,如今又怀有身孕。凭着皇上对她的宠爱,他日……”
    剩下的话哪里还用说呢?
    光是看今天席间众人对卫仪那巴不得贴上去的态度就能窥知一二了。
    只要卫仪能诞下皇子,凭着卫仪的本事,凭着皇帝的喜爱,凭着卫氏一门的地位,一个太子之位总是能坐住的。
    将来太子即位,卫仪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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