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是薛明琅,答话的是季恒。
    一个活蹦乱跳兴奋得像条小鱼儿,一个沉稳持重那耐心得像是江边一块石头。
    维扬地面,千般风情,万种秀美,都在季恒一字一句的讲述之中。论辞藻,论才情,论智思,都足以令人惊叹。
    就连见过世面的陆锦惜都听得心生向往,何况两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小姑娘?
    待得季恒讲完,薛明璃面上怔怔,薛明琅更是差点心都飞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了神来。
    也不再多问什么,便直接跑到了陆锦惜的身边,拉了她的袖子,装出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来,还眨了眨眼,似乎试图挤出几滴不存在的眼泪。
    “娘亲,季先生这么好,就让他教我们吧,好不好?”
    这丫头,怕是误会什么了。
    想来是白鹭过去说的时候没有讲清楚,让她们误以为她是对季恒曾混迹在秦楼楚馆有些不满意,所以才这般表现。
    陆锦惜忍不住笑了起来,戳了戳薛明琅额头。
    “装!还装得一点也不像!”
    “先生本就是为你们两个请的,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看看。若你们不介意,季先生也愿意教你们。”
    “只是先生选好了,将来可就要认真读书,不能反悔的。你可要想好。”
    薛明琅一听,立刻就不装了。
    她回头来把璃姐儿也拉到了身边,哼了一声,一副明艳模样:“娘亲你放心,我和大姐都会认真读书的,绝对不会输给弟弟!”
    说完还问薛明璃:“是吧,大姐?”
    薛明璃能有什么办法?
    她是姐姐,但在这些事情上自来都是薛明琅更有主意,再说她也觉得这先生很好,当下并不反对。
    薛明琅问,她也就跟着点点头。
    季恒就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将军府这两位姑娘,一位贞静贤淑,一位古灵精怪,但竟无一人对他有残的手臂抱以十分冒犯和异样的目光。
    心里面,难免有些触动。
    他哪里知道?
    薛明璃和薛明琅都是长在将军府的。
    即便都在后宅,可早些年薛况还未去世时,将军府便有不少军中的将士往来,身上带伤乃是寻常。她们见得不算多,但也不会对此感觉到特别的害怕和诧异。
    更何况,姐妹俩心地都不坏,更有陆锦惜提前说过,各自心里都知道轻重,不至于在此刻失礼。
    如此,先生满意,学生高兴,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陆锦惜照旧让白鹭带她们回去。
    这时候一抬头,她才看见了在堂前等候已有一小会儿的薛廷之。
    天气渐渐回暖,但今日的薛廷之,穿得也不算薄。
    深蓝的圆领锦袍,加了一圈雪貂毛滚边,给人几分融融的暖意。只是越如此,却衬得他那一张微有棱角的脸更苍白。
    面容上依旧带着几分病气,看着竟还不如前两天。
    陆锦惜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大公子来了许久,怎也没人通传?外头风也大,赶紧进来吧。这脸色看着,是怎么了?”
    “廷之给母亲请安。”
    薛廷之走了进来,目不斜视,也没看季恒一眼,便向陆锦惜躬身问安。
    陆锦惜叫他起来。
    然后他才低眉垂眼,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昨夜温书,一没留神在炕上睡着了,所以受了些凉。但廷之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也不很碍事。多劳母亲烦忧了。”
    睡着了也没个丫鬟照看吗?
    陆锦惜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只是此刻有季恒在场,到底不好谈在这些内宅中的事情,是以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才谈正事。
    “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让你过来吧?这一位是季恒季先生,昔年江南科举场上的解元,本是请来给璃姐儿、琅姐儿当先生的,但季先生颇为属意你。虽说你过不久就要去考稽下书院,但有个先生总也不差,何况是季先生这样的大才子。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科举改制的事情,是个文人都知道了。
    有关这一位季恒季先生,薛廷之之前是没听闻过的,但来的路上他却已经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六年前江南科举场上的解元,到得会试、殿试时不可能榜上无名。
    他先前本以为,只有薛迟能遇到一个好先生,而他其实不算将军府的人,陆锦惜自也不会花心思为他谋划。
    可现在……
    眸光闪烁间,薛廷之轻轻地搭了眼帘,却是将心内无数浮动的想法藏起。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计划。
    曾想过直接掌控这一位“嫡母”,可后来忽然发现,薛况这一位在传言中无比懦弱的孀妻,浑然变了一个人般。
    不是他掌控她,而是她掌控他。
    内宅中,他的一切都依附于她存在,不敢有违逆,甚至要被迫向她低头;朝堂上,却是唯一一个虽然危险,但他还能徐徐图之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到来。
    但一位卓有才干且即将踏入朝堂的先生,却是将来看得见的助益。
    这一刻,薛廷之忽然感觉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也无法猜透陆锦惜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眨了眨眼,只俯身垂首。
    声音低哑,姿态上却是难得地跟着放低:“廷之之事,但凭嫡母做主。”
    ☆、第111章 第111章 匪患
    有一点不习惯。
    陆锦惜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薛廷之自来是让她有几分奇怪的忌惮, 她也总觉得这便宜庶子不好掌控, 不像陆氏那三个亲生的孩子一样听话, 所以对他素来有几分不喜。
    可现在,“但凭嫡母做主”这种话,竟从他口中出来了。
    若不是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旁还有个季恒,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显然没有。
    她看了看薛廷之, 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既然大公子说全凭我做主, 那我便替大公子做个决定, 挑个合适的日子,拜季先生为师吧。不知季先生是否要考校考校他功课与学识?”
    “这倒不必了。”
    季恒心里面自然有数。
    “夫人既然会因为大公子而向皇上进言请命,让皇上为大公子开了特例, 想必大公子之学识才华, 该已经得到了夫人的认可。即便不是天才,也应相去不远。季某能收大公子为学生, 该是捡了便宜才是。”
    这话说得很客气。
    事实上, 薛廷之的才华到底有几分, 陆锦惜是并不清楚的。只是想也知道, 这庶子心机深沉, 考虑良多, 若自己没什么把握, 也不会向她提出想要参加科举的请求。
    所以对于季恒此言, 她也没有反驳。
    一口气收下三个学生,不管是对季恒来说,还是对陆锦惜来说,这都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薛廷之没多留。
    陆锦惜先打发了他回去,只说待季恒在京中安顿妥当,改日到府中来了,再让他前去行拜师的礼仪。
    季恒这里,则是又与陆锦惜聊了一些琐碎。
    比如什么时候来府上教书,又在哪里教书,平日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或者季恒这边有没有什么忌讳……
    前后也没花多久,两刻左右,季恒便起身告辞。
    六年前他为赶考,已经来过京城,但毕竟不是本地人士,如今的住处都是潘全儿帮着找好的。
    他自也还要回去再整理一番。
    临走的时候,陆锦惜只道:“季先生在京中,若有个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差人来将军府通传一声。若是能帮的,敝府绝不推辞。”
    将军府是什么门第?
    换了是从前,季恒真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听得出陆锦惜这不是什么面子上的客气话,心里自然有些感动,当下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往府外去。
    潘全儿本要去送,却被陆锦惜叫住。
    他有些疑惑:“夫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陆锦惜道:“季先生才从江南来,生活想必拮据。方才我与他谈的话,你也该听见了。去账房支够了束脩的银钱,给季先生送过去,另帮他料理些琐碎,切莫怠慢了。”
    “是。”
    潘全儿是知道陆锦惜很看重这一位先生的,自是毕恭毕敬地应了,赶紧跑去了账房,支领了银钱,又追着季恒去了。
    陆锦惜就站在中堂外的檐下看着。
    春日里,枝头都是新绿。这堂前的松柏,却依旧挺拔苍劲,与周遭的景致混在一起,莫名让人觉出一种奇怪的格格不入来。
    到底还是将军府。
    她看了一会儿,也想了一会儿,便伸手搭了身旁青雀的手,淡淡问:“车驾备好了吗?”
    季恒来访,本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陆锦惜今早本只计划了要去翰墨轩,找一下印六儿,商量去陕西那边联系一下盛隆昌的事,现在却是耽搁了。
    她现在一问,青雀便答:“早备好了,也已经让人知会他了。”
    陆锦惜便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回东院重新收捡了一阵,这才登车出门,一路向着翰墨轩而去。
    印六儿早等了她多时。
    因她过来,这翰墨轩他干脆也不迎客了,只请陆锦惜楼上坐。
    她来谈正事,所以也不谈废话,只把盛隆昌的事情拿出来又问了几句,往深了了解一些,末了才道:“你能打听到陕西那一带边关商行的消息,可能联系到盛隆昌?”
    “这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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