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陆锦惜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已经迟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名男子,更未曾料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到对方,一切都是猝不及防!
    即便是最高的伪装者,也无法在这样短促的瞬间,做出有效的应对。
    在看见对方那一刻,下意识流露出的陌生与茫然,已经彻底将她出卖。若换一个情景,换一个人,她或许还能天衣无缝地补救一把。
    可此时此刻,她面对的,是一个与陆氏一起长大、且深爱着她的男人。
    一切,已经于事无补。
    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变化了。
    陆锦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眸底的欣喜与苦涩,都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消失,渐渐泛上来的却是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仿佛,他对她的身份早有怀疑,只是没料到,一眼便证实了。
    虽然早已经听过将军府那些不寻常的传闻,也曾有过怀疑,但那一封与往常一样字迹的书信,却将她的怀疑打消。
    他想,即便她拒绝了自己,可只要过得好便好。
    得知她今日也要赴宫宴,他虽竭力控制,却也掩不住满心的喜悦。为此,他甚至自请平调进礼部,成了清吏司郎中,只为此刻见她一面。
    可就是这一面……
    打碎了之前那一点尚存的希望,一切自欺欺人的幻想。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五官样貌,与他熟识的那个陆锦惜,一般无二。
    可从来没有一种感觉,这样地撕心裂肺,这样地清晰明白——
    不是她。
    手中执着的典礼器用簿册,差点就要握不住掉在地上,宋知言几乎要用尽了全力才能牢牢握住,才能止住那不住的颤抖。
    那一句诘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一种森然的压迫!
    “你——到、底、是、谁?!”
    ☆、第85章 第085章 撞破
    被识破了。
    这样一个认知, 几乎在对方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产生变化的瞬间, 陆锦惜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在对方紧咬着牙关逼问出这一句话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感觉到什么惊讶。
    只有罕见的无措,罕见的茫然。
    无数的念头如同湍流之中的水花一般,快速地走了过去。
    是当着对方的面承认,还是假装先前的破绽没有出现过,扮演一个合格的陆氏, 试图将对方迷惑?
    承认, 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办法,因为她对宋知言一点也不了解;
    可在明知道他与陆氏爱情悲剧的情况下,要她去欺骗这个明显已经识破她身份的男人,她心里又有一种离奇的抗拒之感。
    陆锦惜绝不算是什么好人,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在对方那越发咄咄逼人的眼神下,她竟然死活没有想出一个对策来, 就这样带着几分茫然之中的思考, 回望着对方。
    她不说话, 宋知言越发愤怒。
    他只以为她是心虚了, 或者被人拆穿了,惶恐了。可当他注意到她此刻的状态和眼神时,满腔质问的话,却奇异地说不出口。
    也许是那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也许是她此刻有些恍惚的神情, 实在看不出任何的恶意两派。
    陆锦惜身后跟着的宫女, 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一幕给吓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忽然之间就会有个外官跑进来, 还这样对着大将军夫人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她暂时还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问题,只以为陆锦惜是与她一般被吓住了。
    两人对视之间,气氛变得深冷又沉凝。
    宋知言只觉得心痛难当,一面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可理智又告诉他并没有。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锦惜!
    眼见对方沉默半晌还是不说话,他两唇一分,便要再次逼问:“我问你,你到底——”
    “宋大人!”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后方的宫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来人见着宋知言,仿佛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像是认出来一般,含着笑意开了口。
    “您怎么在这里?”
    宋知言还未说出来的话,立刻就被打断了。
    这声音,他听着有些陌生,只觉得不是以前常听的声音。铁青的脸色还没有丝毫的好转,他顺着这声音转过头去,便看见了往日几乎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厉害人——
    顾觉非。
    那明显配不上他才华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都被染上了一点意境雅致的高旷。人站在宫门口,清风撩起袍角,哪里像是这朝堂上的官员?
    简直像是个仙人。
    只是此时此刻,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透着一种奇怪的好奇,且打量的目光还落在了他面前不远处的陆锦惜的身上。
    那一瞬间,宋知言心头一凛!
    他入翰林院很多年,甚至比顾觉非还进得早,可地位上却是天差地别。平日里,是连与他说话的机会都少的。但顾觉非的本事,他却是早就知道的。
    毕竟两人都在京城长大,又都是科举出身,且在翰林院共事过短暂的时间。
    如今对方目光在他与陆锦惜之间徘徊,就好似在探寻着什么一样。
    这样的认知,立刻让宋知言感觉到了危险,同时后脑也猛地凉了下来:此时此地,乃是在皇宫禁地,他一个外官却在宫道上拦住了大将军夫人。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他自己活得了无生趣,无所谓也就罢了,可陆锦惜呢?
    目光一转,就落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上。
    虽然是陌生的神态,可那般的眉眼却依稀还有着昔日的痕迹。心底便是一痛,纵然知道她不是,可在望着她的时候,竟然也很难狠下心来。
    宋知言本不是什么心肠冷硬之人,且一身都是礼教束缚,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
    他强迫着自己转过身去,对着顾觉非勉强笑了一笑:“顾大人,有礼了。正拿着单子,准备去内务府核对。”
    “哦……”
    顾觉非“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在陆锦惜那一张明显不对劲的脸上转了一圈,又想起先前议和大典上之所见,心里面那一种撞破了什么的微妙之感便越发涌了上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的确是曾听过京中有传闻,说宋知言曾与陆老大人掌上明珠青梅竹马。
    可随着陆锦惜嫁人,这原本就不很高调的传闻,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顾觉非自己当初更不是在意这些男女情爱小事的人,直到方才在议和大典上,忽然注意到宋知言目光的方向,才发现他竟是一直在看着陆锦惜!
    于是,此刻才跟了过来。
    但方才的所见……
    这两人,说没点什么鬼都不信!
    心底里却是五味陈杂,甚至还有一种难以察觉的不该属于自己的小愤怒——
    早该知道她陆锦惜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千方百计想要将她纳入自己怀中,可她还在外面乱撩着!
    可若往深了想,他又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愤怒。毕竟这女人口口声声想睡他,却只字不提嫁给他的事情。
    所以此刻,确切算起来,眼前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心里面哂笑了一声,千万般的想法汇聚成了惊涛骇浪,恨不得淹死面前一对私会的狗男女,但顾觉非的面上,却是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依旧笑得春风化雨:“太极殿那边正忙碌,我看陆老大人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帮着来跑跑腿,也递递单子。只不过,对礼部和内务府的一应流程,我都不很熟。宋大人乃是清吏司,不知……”
    “顾大人言重了。”
    宋知言见顾觉非并未表现出什么来,更没有问及他与陆锦惜为什么在这里,心底便生出几分松了口气的感觉,听他这般言语,便连忙接了话。
    “我正好也要去呢,不如请您与我同路。”
    严格算起来,顾觉非的官职要比此刻的宋知言要低上很多。
    可任是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一个“您”字用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不管顾觉非是什么官职,旁人这样待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一般。
    唯有顾觉非自己,微微地皱了皱眉。
    但他也没有对此单独提出什么意见来,只是欣然地接受了宋知言的“好意”,一副领情模样:“那可真是有劳宋大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宋知言寒暄着,甚至怕露行迹,都没有再看陆锦惜一眼,便短暂地告了别,上前去与顾觉非一道走。
    就好像,根本没有半道上遇到她一般。
    这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陆锦惜的意料。
    身份暴露的危险顷刻到来,又在顷刻之间化解,快得让她都没有太多的反应时间。更不用说,这意外到来的化解之人,不是旁人,而是他顾觉非。
    有关顾觉非的一切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是巧合。
    她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现在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顾觉非已经与宋知言慢慢地说着话,往宫道的另一头走了。只是在跨过那道宫门之前,顾觉非却深深地回望了陆锦惜一眼。
    那眼神……
    含着几许似笑非笑,让她头皮瞬间一麻。
    直到人走了,离开了好半晌,陆锦惜才从这眼神里回过味儿来:虽然不知道顾觉非为什么这样巧合地出现在这里,但这眼神,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嗯哼,有点酸呐。
    画得精致的眉梢微微地一挑,她的心情竟然奇异地好了起来,就连宋知言这一桩肯定还有点棘手事情的后续,都暂时忽略掉了。
    旁边的宫女,这才胆战心惊地开了口:“夫人,您、您还好吧?”
    “没事,受了些惊吓,也不知这宋大人是怎么了……”
    陆锦惜的演技自然是一流,尤其是在经过顾觉非这么横插一脚之后,几乎是立刻就摒除了宋知言先前的影响,在宫女面前做出心有余悸和疑惑表情的时候,堪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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