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迟连忙摆手,却是把今天不讲故事的事情给忘了,一下想起的,反而是自己半路上想过的事。
    “我只是想到,好像今天太师府那边也说有皇宫里的人来,顾先生还去了。但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站了老长时间。娘,你说他是不是不高兴啊?我是他学生,要不要明天带点甜糕去呀?”
    “带甜糕?”
    陆锦惜简直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觉得前面还在说旨意的事情,她还琢磨顾觉非为什么不高兴呢,可这话题怎么一下偏到了甜糕上?
    “这跟甜糕有什么关系?”
    “因为吃了甜糕会变得高兴啊。”薛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以前我不高兴的时候,璃姐姐就拿甜糕来哄我,一吃了我就高兴了。”
    “……”
    人名满天下的顾觉非能跟你一样?
    真是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陆锦惜不想做任何评价,也懒得打击他,干脆无奈地一扬眉,十分不给面子地敷衍道:“也有道理,那你想带就带吧。”
    反正不干她事。
    于是,薛迟就这么被忽悠了过去。
    他还在那种大人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的年纪,也没感觉出他娘的态度太敷衍,只一心沉浸在“我怎么冒出了这么个厉害的点子”的得意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仔仔细细把今天在顾觉非那边学了什么,遇到了什么趣事,一一地说了出来。
    说到一半的时候,薛明璃和薛明琅也来了,坐在一起听。
    两个小姑娘都听了个一脸的艳羡,陆锦惜便注意到了。
    晚间她留了三个孩子用过饭,又陪他们说了会儿话,结果到底还是看他们无聊,又讲了个故事。
    只是这一次讲的,不是先前允诺薛迟的白纸扇蔡先生神机妙算的故事,而是换了方少行。
    方少行跟在薛廷之身边的时间最短,年纪也最轻,但功劳和本事却是最显眼的一个。
    讲他的故事,陆锦惜不会杜撰很多,也一样精彩。
    薛迟虽然对不讲蔡修的故事十分不满,但被他娘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瞪,便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坐那边跟两个姐姐一道听完了。
    这时候,陆锦惜才让人把他们都送了回去。
    白鹭收拾茶盏的时候,就不很明白:“您先前答应了哥儿要讲蔡先生的故事,奴婢也觉得蔡先生的故事更精彩,今天怎么就不讲了,还换了那个您不大喜欢的方大人?”
    这事儿陆锦惜没法儿解释。
    她总不能跟人说,我这是怕自己编过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所以只垂着眸一笑,若无其事地扯了一句瞎话:“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方少行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一碗水要端平,总不能老不讲他不是?”
    “哦……”
    白鹭想事情从来不深,陆锦惜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察觉出这一句话有什么异常来。
    一旁的青雀,却是想起今天在街上,方少行懒得再听薛迟讲故事,直接离开的事情。
    再一琢磨陆锦惜今天讲的故事,一下就有点莫名的感觉。
    但这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所以便闭了嘴没说话。
    倒是陆锦惜自己,说完了之后,又不禁想起薛迟先前提到的“蔡先生”来。
    蔡先生,蔡修。
    她早先就听过了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薛况的心腹,三军的智囊。这阵子看卷宗记载,偶尔也会提蔡修一笔,只是很少,也从不往深了表功。
    但陆锦惜的眼睛,又是何等毒辣?
    她硬是从那寥寥无几的几行字里,窥见了蔡修的谋略与才智。
    好几场关键的战役中,都会提到他与大将军薛况一道定计,或者薛况陷入什么困境危难之后,便会由他暂时调遣三军,展开营救。
    可以说,薛况能有好几次的死里逃生,多亏了他。
    一个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本来就已经强如战神。
    结果上天还异常眷顾,在他身边放了蔡修这么个睿智的军师,就是一时没考虑周到,有什么遗漏,也都有人提醒周全。
    如此,怎么能不百战百胜?
    只是……
    陆锦惜其实一直有一点不很想得通:似刘进等人这般的,在当年和战后,都加官进爵。蔡修的功劳这样大,怎么就没个一官半职?
    甚至,若非她对着奏报一个字一个字地抠,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厉害人。
    跟在薛况身边多年,出谋划策,忍受着边关的苦寒,却不求名不求利,为的到底是什么?
    总不能是一腔热血,一身忠肝义胆吧?
    蔡修,是军师。
    可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谋士。
    陆锦惜莫名想起她先前对“谋士”这二字做出过的判断,眸光流转间,暗自思忖:这人,又算是哪一种呢?
    而且战后他没回京城,愣是在边关待了六年。
    如今议和的消息传遍了举国上下,匈奴的使臣也已经入了关,过不多久就要入宫朝见。
    眼看事将成,蔡修却回来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似乎不是单纯回京城那么简单。
    陆锦惜琢磨着,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一本账册上,于是想起白天宫里来的那一道旨意来,头又大了几分。
    入宫,就代表着麻烦。
    礼仪,服制,还有需要了解的人际关系……
    件件处理起来都不简单。
    “罢了,今日先睡下,剩下的明日再起来忙活。”
    总归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想明白处理完的事情,陆锦惜干脆把账本合起来,扔到了一边去,洗漱沐浴后,便直接上床睡了。
    第二天起来,朝廷要在二月十五与匈奴举行议和之礼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加上前两天顾觉非才在阅微馆开试以“论议和”为题,已经引发了好一阵的热议,如今就更是人人谈论了 。
    只是相比起百姓们愤怒或者高兴这种单纯的情绪,朝野上下许多大臣及其家眷,就复杂得多了。
    因为,皇帝的圣旨,不仅只给了将军府。
    但凡在京中为官,数得上品级的大臣,都要观礼并参加宫宴;大臣的母妻中,诰命在三品以上的,届时不观礼,但宫宴也要参加。
    大臣们的宫宴不必说,肯定在前朝;但命妇们这边,必定就在后宫了。
    外命妇虽有大事朝见的资格,但平日进宫的机会都很少。
    如今一下来了旨意,能进宫了,就有不少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一时间,京中的贵妇淑女们,殷勤串门的,不在少数。
    就是陆锦惜也为此做了不少的功课,找了隔壁英国公府的叶氏坐了坐,了解了一下宫里的情况。
    外朝不必说,自庆安帝登基以来,一直都是各党派倾轧不休,没个消停的时候。
    那是男人们的事,陆锦惜现也管不着。
    但后宫中的事情,就有几分让人思量的微妙之处了。
    庆安帝萧彻,先皇的三皇子。
    他是端妃纪氏所出,纪氏身份卑微,萧彻当时也不出色,所以母子皆不受宠。
    今日能在皇位上坐着,都是因为十三年前那一场宫变。
    都说是当年极为受宠的四皇子趁先皇病危,谋朝篡位,残忍杀害了先皇后卫氏与先皇嫡子,也就是当时才五岁的七皇子。
    幸好永宁长公主及早发现,秘密通知了顾太师与卫太傅,这才阻止了其阴谋诡计。
    之后先皇大行,遗诏宣读,果然是封七皇子为皇太子,在其去后继承大统。
    但那个时候,七皇子已死,哪里能登位?
    于是两大辅臣,便一道扶立了本没有什么出众处的三皇子萧彻。
    萧彻登基后,之前谋逆的四皇子被圈禁,不久便病故;至于在宫变中不幸身亡的七皇子,则依照先皇的遗照,追封为皇太子殓藏。
    次年,改国号为“庆安”,自此新朝开启。
    萧彻生母端妃纪氏,一下成了太后;原本出身五品典仪家门的皇妃沈氏,也成了皇后,贵为国母,执掌六宫。
    一般来说,这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如今后宫中局势颇为微妙,也恰恰因此而起——
    当初萧彻不得宠,沈氏这般的出身才能成为其正妃。但在萧彻登上大宝之后,他已经是皇帝,天下的美人任其享用,更何况还正值年青?
    有心思的大臣们,都把女儿往宫里面塞。
    三年一度的选秀一开,后宫中的新面孔一多,皇后这出身就不够看了。
    更不必说,后来还来了卫仪。
    名满京城的三大美人之首,风华正茂,而且还是卫太傅嫡女。六年前刚进宫,就封了妃位,三年前又特加了“贤”字为封号,并赐协理六宫之权。
    加之卫仪为人强势、手段厉害,没多久,阖宫上下,便只知贤妃娘娘不知皇后娘娘了。
    “倒并不是皇后娘娘性子软和,是她的手段,没办法跟出身太傅府的贤妃娘娘比。”
    “毕竟当初贤妃娘娘跟顾大公子走得近些,人都说她若是男儿,未必输了大公子去呢。”
    “这个您想必比我更清楚的。”
    叶氏走的时候,还不忘提点陆锦惜,清楚地说着。
    “所以啊,宫里面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贤妃娘娘。”
    “只不过,因为贤妃娘娘出身卫氏,乃是先皇后的侄女;先帝在时,太后娘娘还不受宠,与先皇后关系不好。所以太后娘娘,是不大看得惯贤妃娘娘的。”
    “今次宫宴,她们都会到,你可自己当着点心。”
    说完了这些,她才拍了拍陆锦惜的手,正式告了别。
    古语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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