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了床帐模糊的轮廓,认出这里是陆氏的屋子,便是无声地苦笑。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去。
    陆锦惜按着自己的额头,慢慢坐起身来,已经没有了半点睡意,只有梦中那一声钟响。
    其实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作为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她后来居上,接连干掉核心创始人中的一个,又架空了一个,是名副其实的“暴君”。
    可是胳膊掰不过大腿。
    资本的力量,永远是创业者们的噩梦。
    就在纳斯达克的钟声敲响后一个月,她便被资本釜底抽薪,扫地出门,失去了她倾注过心血的事业。
    一无所有。
    穷得只剩下钱。
    偏偏所有的财经新闻,都说她急流勇退,第一时间套现走人。
    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在利益场上跟人厮杀了多年的女人,会爱事业胜过爱钱。
    其实回想起来,陆锦惜自己都不信。
    靠在床头,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如果陆氏没死,也幸运地穿到了她身上,除了仇人满地、前任满街之外,倒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有点头脑,带着眼睛,去搞些投资,说不定也能成为个著名的投资人。
    当然,要遇到骗财骗色的,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到这里,陆锦惜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瞎想了。
    她坐这么一会儿,人竟然越发清醒,转头一看,雕窗夹着的窗纸上,透着点霜白。
    月上中天。
    心里一时有些感慨,也有点迷茫。
    陆锦惜不觉摸下了床去,借着窗纸映出来的一点亮光,披了衣裳,又取了挂起来的雪貂毛披风,给自己裹上。
    她没惊动外间睡着的白鹭,自己出了门去。
    还在早春。
    没到虫儿们、鸟儿们活动的时候,所以四下里都显得安静。
    清风拂面,明月在天。
    地面上果真被月光铺了一层银霜,院落的屋檐弯起来,勾着那同样半弯的月亮,墙外栽着几树海棠,倒有些花苞在月下绽开,暗暗地明媚着。
    陆锦惜抬眸看着,便从庑廊下走出,下了台阶,踩着石板,轻轻抽开了门栓,开了条小缝,便出了来。
    不过只是半夜,原本含苞的海棠,竟然开了大半。
    在院子里面的时候,只能看见几朵。待站在外面了,便发现那是大片大片地开着,压着枝头,鲜妍极了。
    有些嫩粉的花瓣,在月光照耀下,竟雪似的白。
    花开堪折直须折……
    她想到这句话,便也附庸一回风雅,走上前去,挑了朝外的一支折下。
    “啪。”
    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陆锦惜竟感觉到左眼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亮光,晃了一下。
    她顿时皱眉,带着几分警觉,向左边看去:这么晚了,除了她,哪个胆子肥了,竟敢在外面走动?
    左边是院落与院落之间的夹道。
    口子处立了个人影,手里提了一盏灯笼,瞧着有些瘦削,身量颀长,站姿略有异样。
    只是因为灯笼光从下面照上去,倒也不很看得清面目。
    可陆锦惜一下辨认了出来。
    是他?
    因为东院这前头没亮灯盏,黑暗里只有月光照着,所以看得不很分明。他约莫是听见这边一下有声音,所以停下脚步来打量。
    那一支海棠,已经在陆锦惜手里了。
    约莫只有尺来长,上头缀着七八朵花,大半都开了或者半开,只有两三朵还是花苞。
    闻不见香味。
    因为海棠无香。
    她脑子里无端端想起这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接下来,略一思考,便直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待得距离一近,那一张冠玉之面,便清晰了。
    大约是看见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所以他站着没动。
    陆锦惜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在夹道前头驻足,她眉头微微笼着,声音淡得好似海棠的香:“这三更半夜的,大公子提着灯笼,瞧方向,是才打外头回来?”
    ☆、第038章 月下冷香
    薛廷之没想到这么晚了,回来还会遇到人。
    在听见那折枝声的时候,他便看了过去,月色下虽然昏暗,辨认了一会儿却也认出了那是陆锦惜。
    所以,他没动了。
    因为他是打着灯笼的。
    他虽看不见陆锦惜,但陆锦惜一定能看见他,多半已经认了出来。所以逃走反而心虚,掩饰也没意义,便站在了原地等待。
    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执着已经有些暗的灯笼。
    他听着陆锦惜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强将那一股奇异的心惊肉跳压了下去,躬身道:“廷之给母亲请安。刚才的确是才从外面回来,怕是惊扰了母亲……”
    “惊扰倒不至于。”
    手指将手中的海棠花枝略略一转,陆锦惜打量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没忽略他身上沾着的那一股药味儿,当然也没忽略他手中提着的药包。
    “这个时辰,府内各处都已经下钥落锁。你从外面,怎么回得来?而且这是……”
    声音微微拉长,陆锦惜的眉头,略拧了一些,却没继续往下说了。
    意思,已经足够明白。
    第一,怎么进门来的?
    第二,出去干什么了?
    若是他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怕这会儿面对问题,早手足无措了。
    偏偏薛廷之经历过的事情太多,眼下这一点变故,还不足以让他惊惶。
    当下,薛廷之看了她几眼,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了口:“回禀母亲,临安夜里突然发烧,府里人都歇下了,廷之不敢惊动。所以只央了管事,为我留了门,这才在晚上回来。”
    “临安?”
    那不是他书童吗?
    陆锦惜还记得,是那个坐在台阶上啃饼的。
    薛廷之身边,原也不是没人伺候。
    只是那些丫鬟们,眼见着他那边日子清苦,没什么盼头,便都央求管事的给调到了别的院子里。
    薛廷之也不追究,陆氏知道后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所以现在,薛廷之身边就这么个小子在伺候。
    陆锦惜想起来,又想想薛廷之这话里藏着的意思,竟不由笑起来。
    “好歹也是薛府的大公子,临安虽近身伺候你,是你书童。可也没有你一个大公子亲自出去求药的道理。”
    “这还是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我知道大公子不喜欢我,怕也忌惮我。”
    “不过府里出了这些事,原是我分内该解决的。但凡你往东院里通传一声,自有人来回我。便是我睡了,也自有白鹭青雀会妥帖料理此事。”
    她的声音,在这花开的夜里,有着点悠闲的意味。
    只是一旦往深了琢磨这话的意思,却是半点也不悠闲了……
    薛廷之听着,执着灯笼的手指,略略一紧,却垂了好看的眉眼:“母亲教训得是。”
    “没有谁要教训你。”
    薛况亲自教的好儿子,谁敢教训?
    陆锦惜心底一声嗤笑,面上却越见和善,话里则多了几分自省的味道。
    “总归还是我的疏忽,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得有几个能使唤的下人。大公子对我,是大可不必顾忌的。你是大将军的血脉,将军府不会亏待了你去。”
    这话算很开诚布公了。
    明摆着:我不喜欢你,但眼下也不会亏待了你。
    她对薛廷之没什么偏见,只是今夜对方自己去外面求药的事情,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因为,是个会办事的,便不会这样做。
    好歹来东院禀过了,没人处理,再自己出去求药,这才算是有几分道理。
    没得纡尊降贵出去,反倒让知道的人又骂“大将军夫人苛待庶子”。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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