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也是个心思聪颖的,刚才的场面上也不惧怕。本宫方才拉你出来,实也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只想叫他们收敛收敛。倒没想你一番话说动了刘进。这样明摆着的法子,我刚才那怒火中烧的一会子,竟没考虑出来。”
    “……”
    这话从别人口中出来是夸奖,可从永宁长公主口中出来,便带了几分叫陆锦惜心颤的味道。
    她不敢承了这夸奖,只垂首道:“您刚才拉侄媳出去,侄媳吓了个半死,话都是乱讲,这一会儿都不敢想自己说了什么,现手心里还都是汗呢。”
    “你也不必自谦,陆老大人把你教得很好的,只是到底当初没在家里吃过亏,你气性儿终究弱一些。不过好歹如今也磨过来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陆氏的身世,甚至她在家中的情况,永宁长公主是了如指掌。
    只是她也不多说,很快将话题拉了回去。
    “含山关一役,已经结束多年。战后方少行便继续镇守了含山关,乃是含山关的参将。”
    “去年朝臣们嫌他镇守时候,在边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尽皆不宁,便一起上书请旨,让他回京城,年纪轻轻也享享福气,又给安排到了皇上身边,任了云麾使。”
    “这可是皇上身边的近卫,一旦得了皇上青眼,什么高官厚禄没有?”
    “他倒好,频频被人瞧见跟皇上身边的宫女女官们眉来眼去,从来没个正形儿。皇上知道他年轻有血性,也听闻他在边关上的时候,是个骨子里的风流种,倒没怎么介意,想他是个人才,过不久总能约束回来。”
    说到这里,永宁长公主看了陆锦惜一眼,竟笑了出来。
    气笑的。
    陆锦惜已生出几分好奇来,微有诧异:“照您这样说,皇上爱才,不忍责他,岂不很好?大臣们又怎么参他?”
    “谁叫他自己个儿作孽呢?”永宁长公主摇头,嗤笑了一声,“前没几日,听人说他的确收敛了几分。没想到,那一晚上便被人抓住他轻薄了贤妃身边的大宫女,那丫头二十来岁年纪,眼见着到年纪就要放出宫去的。出了这事,竟不堪受辱,投井死了。”
    陆锦惜顿时讶然。
    “你也认识卫仪,知道那是个受不得屈辱的脾气。她在宫中自来得宠,连皇后都要矮她一分气焰,出了这事情哪里咽的下这一口气?当下便去找皇上要个说法儿。”
    永宁长公主眸光里闪烁几分兴叹。
    “这等丑事,捂都捂不住,没过两天,朝野上下都知道了。便是方少行再年轻再有为,也架不住这一条人命官司在身,皇上只好现免了他职,目今还没想出个处理的法子。”
    这……
    内中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原因?
    可陆锦惜想想,又觉得其实不很对劲。
    九门提督刘进,她没怎么接触过。
    只因为对方曾在她大病那一阵,送了一根百年老人参,在礼单上尤为突出,她才记得了这个名字,推断对方对将军府颇为重视。
    所以后来吩咐潘全儿去请鬼手张的时候,她才会提这么一嘴。
    方才与此人交流,言语虽然不多,可却能知道这人头脑清楚,并非看上去那样粗鲁。
    且能到如今这地位的,怎么会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可他偏偏出来折腾这么一场,还要硬给方少行出头……
    不应该呀。
    陆锦惜望望永宁长公主,心中有疑惑,却并不开口问。
    永宁长公主看得出来,见她不问,心底却是赞叹她这一股聪明劲儿,于是忍不住就眯眼笑了起来,慵懒地支了自己的额头,斜着眼睛看她那瓷白的脸蛋。
    “反正面儿上看就这样,内中有没有隐情,却是死无对证了。”
    “方少行就是太年轻,棱角太重,虽比不得当年顾觉非那疏狂气,却也相距不远了。”
    陆锦惜听了,有些迟疑:“可他们这样闹着,不会出事吗?”
    而且当街便向她一个“大将军夫人”跪拜,会不会做得有些过了?
    永宁长公主却半点没有担心。
    想起这一帮子人六年的变化来,她目光光芒明灭,只道:“他们可比你想的聪明。薛况还在的时候,是处处小心,生怕薛况被盖上功高震主的名头。现在薛况去了,反倒没有这担忧,是以格外尊崇你一些。你也不必惶恐,皇上心里都有数,也知道这些大老粗心里不高兴。”
    “不高兴?”
    陆锦惜一下想起永宁长公主方才说方少行时,提到的那一句“朝臣们嫌他镇守时候,在边境上多生是非,惹得中原西域尽皆不宁”,一时有了猜测。
    永宁长公主的回答,也证实了她的猜测,只给了三个字:“议和了。”
    议和了……
    大夏与西域,打了那么多年,竟议和了?
    陆锦惜有些恍惚起来,道:“那方才那满街的步军营将士,侄媳看着觉得威严整肃,也不像是其他京城驻军一般松散……”
    “都是含山关一役的旧部。”
    永宁长公主一声长叹,却已经不想再说了,只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了,实也与你牵扯不上什么关系。我说给你,只是叫你心里又个谱儿,免得他日遇着,两眼一抓瞎。”
    “侄媳省得了。”
    陆锦惜点了头,若有所思,恭谨地谢过。
    此时车早已经上了长顺街,走了约有一刻左右。
    经过方才那事,谁都知道这车驾乃是永宁长公主的,里头更坐着大将军夫人陆锦惜,是以人人退避。
    长公主的车驾,便畅通无阻,一路奔行。
    不多时,便已经绕到了贴皇城这面的长街一头,远远便能看见前面车马都停了下来,华服加身的官员们都下了来,相互寒暄着。
    街北两座大石狮子蹲着,正面三间大门,已经全部打开。
    诸多仆役守候在外,收看请帖,接应络绎的来客,另专有人在门口处录下诸人礼单。
    “长公主,到了。”
    黑衣的车夫,甩了鞭子一下车,便在车旁恭候。
    陆锦惜本就坐在外面,此时搭了一把旁边宫女递过来的手,便出了来,站在一旁稍候。
    这一刻,周围一下安静了不少。
    一是因为车驾,二是因为从这里钻出来的这主儿——
    不少人刚才没目睹长顺街上事情,一直堵在这里的人,全都吓得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五官生得这样精致,仿佛老天赐下的人,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来!
    坐的还是长公主的车驾……
    眼前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竟是大将军薛况那一位孀妻!
    她不是不出门的吗?
    不少人又是诧异,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陆锦惜当然也感觉到了那些目光,心里觉得好笑,倒觉得自己像是从动物园钻出来的一样。
    车驾上,永宁长公主已探出了身子来。
    矮凳早已经在车旁摆好,只是递出手去扶她的,竟不是方才任何一名宫女,而是垂手侍立在旁边的冷面男子。
    陆锦惜顿时一怔,眼皮一跳。
    永宁长公主却极自然地将手放到了他手中,由着他稳稳地扶了下来,双脚落到地面上。
    只对他道:“劳你给我当了回车夫。太师府寿宴,你可也去?”
    “臣还得回宫,太师府的寿宴,也不方便露面。”那男子面容没有半分变化,照旧沉冷的一片,声音更是肃然,“只怕不能去了。”
    “也好。”
    永宁长公主倒也不介意,反是一抬眼瞧见了陆锦惜注视的目光,一时笑了起来。只随意摆摆手,让那黑衣男子去了,自己则走到陆锦惜身边来,略领先两步。
    “他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本宫瞧他顺眼,所以叫来当了一回车夫,可也算不得委屈他。”
    ……
    一等侍卫,当了一回车夫。
    陆锦惜虽之前便瞧出这人不凡,却也没想到竟是个正三品的武官,只觉得心神一片恍惚。
    听着永宁长公主这话,她当然不说什么,点头附和。
    周围不少人都瞧见永宁长公主了,挨得近的,便都上前来行礼。
    “下官拜见长公主。”
    “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也来了,道上可多赖您了。”
    ……
    今日太师府寿宴,难得把正门都开起来。
    因有太师夫人唐氏也在后园设宴,所以来往的官员大多携了亲眷,倒显得一派和谐热闹。
    上来给永宁长公主问安的,多是文臣,陪在他们身边的妇人,却只跟着行礼,半句话不敢多说。
    即便是不少人瞧见了旁边的陆锦惜,纷纷眼底惊异,却也没个人上前打招呼。
    毕竟有永宁长公主在,若是一不小心说错话,僭越了,那便是大难临头。
    是以陆锦惜保有了几分清净,在这密集的寒暄之中,与永宁长公主一道向着正门去。
    “哎哟,永宁长公主,您也来了!”
    门口记礼单的桌旁,太师府大管家万保常穿着一身浅褐锦缎圆领袍,一见人来,立时便将身子弯下来三分,笑容也更真诚了些,亲自上前来迎。
    永宁长公主笑道:“老太师难得开寿宴,也算是我半位授业恩师,我怎敢不来?不过可没带什么厚礼。来人,礼单奉上。”
    身后跟着的宫女,立时将一份精致的礼单呈上,并让开了道,让后头人也把礼物送进去。
    万保常双手接过来了,毕恭毕敬,只恭维道:“长公主您来了,即便是空着手,咱们老爷必定也是欢迎之至,怕还得乐上几日的呢。”
    说完了,才交下面人把礼单给记上,又忙吩咐一旁候着的仆人。
    “赶紧来,亲引了长公主入内。”
    “倒不必急,今儿本宫与侄媳一块儿来的,少不得等上一等。”永宁长公主看向了陆锦惜,点了点头示意。
    陆锦惜原也没落后脚步,这时便走上来,先将拜帖递上。
    万保常其实方才便注意到了陆锦惜,只是永宁长公主没开口,倒不好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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