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疑惑,浮了上来。
    若放在平时,陆锦惜对这等情爱的事,半点不感兴趣,可现在她顶着这壳子,便万万不敢放任这些随时回炸的雷,藏在她身边。
    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将信笺纸,压到了方几上,向门外看去。
    青雀和白鹭,都在外面,方才被永宁长公主的人给遣开了,怕都还不知道屋里发生过什么。
    一个跳脱活泼,俏皮可爱,很机灵;
    一个沉稳持重,思虑周全,很妥帖。
    原身久居深宅大院,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自己贴身的丫鬟呢?
    这两个丫鬟,要么都知道,要么至少有一个人知道。
    很快,陆锦惜的目光,便落在了青雀身上,念头一闪:“白鹭,你带个婆子,去外头找潘全儿,准备准备答谢张大夫的事情。青雀,你进来。”
    “是。”
    两个大丫鬟一齐应声。
    白鹭没怎么多想,躬身便退了。
    青雀却是不知为什么叫自己,刚迈步进来,却一眼瞧见压在陆锦惜手底下的那信,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她两腿发颤,惊惶不定:“夫人、这、这封信不是……”
    不是早送出去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
    陆锦惜打量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的是青雀在帮陆氏处理这些事情。看这战战兢兢模样,神魂都要不在身上了。
    她精致的面容微沉,没有什么表情,只慢慢道:“刚才长公主来,便是为了这一封信……说是半道上碰见了宋知言大人,截下的……”
    “不、不可能的。”
    青雀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颤声道:“夫人明鉴,二十多日前,您将这信交给奴婢,奴婢便照规矩给了印六儿,绝不敢拖延半日!若、若印六儿还跟往常一样,这信早该送出去了……”
    印六儿……
    这名字很生。
    陆锦惜是看过府里下人名册的,并不记得有这名儿。想来,该是个外面收钱给人办事的。
    她垂了眼帘,看了青雀一眼:“我知道不是你。我倒霉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起来吧。”
    叫青雀进来,不过是因陆锦惜猜到是她,套上几句话。
    虽不多,可已经足够她弄明白这件事的问题出在哪里。
    “亏得今日是婶婶撞见,胳膊肘到底向我拐。若是被旁人截了,不死也能脱层皮!”
    陆锦惜眼底凛冽,笼了薄霜,声音渐渐发冷。
    “不是你的问题,便是印六儿那边出了差错。回头你找人,给我好生寻个由头,问他一问!我倒要看看,这办的是什么差事!”
    青雀刚起了身,又是忐忑,又是惶然:“如今已被长公主撞破,夫人您……”
    “此事本就是我糊涂。今日被婶婶一通教训,便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幡然醒悟,当然得推成长公主的功劳。
    她重新拿了那信笺来看,声音渐渐低沉:“去把剩下的拿过来吧,今儿……一道都烧掉。”
    “夫人……”
    青雀诧异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这几个月来,她的日子,都在提心吊胆里过。
    哪个大丫鬟愿意帮自家夫人传递私信,帮着她私相授受?回头被人发现,头一个倒霉的便是她们。
    她是心软,到底架不住陆氏几番哀求,这才不得已,找了外面那个信得过、且有求于夫人的小混混印六儿,帮忙送信。
    如今陆锦惜这意思竟然是……
    要放弃了?
    一时间,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感动,即便是青雀向来稳重,也面上复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生怕陆锦惜反悔一样,忙道:“奴婢这便去,这便去!”
    说完便退出了这屋,进了对面那屋。
    那是陆锦惜平时休息的屋子。
    想来,有点私密的东西,都藏在那边了吧?
    陆锦惜坐在椅子上,回想起青雀那表情,竟觉得有些好笑,可一回想,又尽是心酸。
    陆氏的信上写“每每翻而阅之”,证明宋知言送来的信,她反反复复看过多次,并有极大的可能保存了下来。
    可她不知道在哪里。
    陆锦惜穿来之后,大部分时间在病中,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人伺候,并不敢四处翻箱倒柜探寻原身的秘密。
    现如今要找这些信,自然只能找个借口,让熟知的青雀去寻了。
    “烧”,便是借口;叫青雀去取,则是一“诈”。
    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没一会儿,青雀便捧回来一只不大的紫檀匣子,轻轻搁在了陆锦惜身边的方几上。
    “奴婢没敢动过,都是您平日里自己放的,都在里面了。”
    匣子一打开,里头便是一层一层的信笺。
    不同于陆氏用的青白笺,这匣子里多是泥金的冷金笺,上头的字迹也可谓是颜筋柳骨,自有一股沉稳规整之气。
    这些,便该是宋知言的信和字了。
    陆锦惜拿起来,从头到尾,一封一封地瞧了一遍。
    青雀只当她是烧之前,想要缅怀一遍,就站在一旁不敢催促,只是时刻注意着。
    陆锦惜浏览的速度很快。
    凭着这宋知言信中的只言片语,她竟然也拼凑出了一个囫囵的故事。
    原来陆宋两家乃世交,陆氏与宋知言更是打小认识。
    二人一道长大,青梅竹马。
    到得那情窦初开年纪,便私定了终身。
    没想到,十一年前,新登基没两年的庆安帝,一纸诏书,拆散了他们,让陆锦惜嫁给薛况。
    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
    加之薛况从边关带回来一个五岁大妾生子,他们以为可以改变。可陆老大人去求了,庆安帝依旧铁石心肠,旨意照旧。
    陆氏还是嫁了。
    嫁了人,便了断了与宋知言的昔日情,想与薛况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她渐渐对薛况上了心,薛况却对她无意。
    一腔真情错付,连半个温暖的眼神都换不回。
    陆氏的人生,到这里便已十分灰暗。
    待得薛况战死沙场的消息一传来,便算是彻底没了光,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
    她如槁木一般,活在世上,浑浑噩噩。
    直到,一年前她去大昭寺上香,重逢了宋知言。
    彼时的宋知言,已有妻子,可也是父母之命,到底不是他心中所愿。
    昔日青梅竹马,两人只远远这么看了一眼,回去后便辗转反侧。
    不久后,就有宋知言的一封信,经难历险,到了陆氏这里。
    旧情于是复燃。
    宋知言愿为陆氏休妻,以正妻之礼,重新迎她进门,多番表白心迹。试问谁的感情,能持续十多年不改变?
    陆氏亦为其所感,无法放下,渐渐挣扎。
    ……
    看到这里,陆锦惜已是心底一声长叹。
    她一面觉得陆氏可怜。
    青梅竹马被拆散,嫁的丈夫与她貌合神离,守寡后再遇竹马,却已物是人非。
    可另一面,又觉得陆氏行为甚是不妥。
    能大胆遵从心意,追求感情,本没什么大错。可与她私相往来的,是一个有妇之夫。
    他的妻子,是一个与她一般可怜的女人。
    “哗……”
    信笺纸翻动的声音,一如陆锦惜飘荡的心绪。
    她很复杂。
    这已经是最后一封冷金笺了,内容恰好是要陆氏给他一个答复,正好能跟今日永宁长公主给的信对上。
    她拿了起来,便准备先烧掉,再回头寻处理之法。
    可没想到,就在她把这冷金笺拿起后,底下竟然又露出一张略小的青白笺!
    秀雅的簪花小楷,字迹挺新。
    这不是?
    陆锦惜顿时一怔,错愕了片刻,才将之拿起,一看,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悬崖勒马,犹未晚矣!
    陆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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