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纪凉州的心里忽然有种钝痛的感觉,这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也不知身体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状况。
    他本是想过告诉谢钰,小姑娘的去处,却脱口而出道:“并不认识。”
    谢钰想想也是,若当真认识,上次就应该相认了。问出这般古怪的问题,倒是他的不是了。谢钰道:“如此也是,叫纪兄为难了,快请坐。”
    听了谢钰的话以后,纪凉州心里的那层钝痛感逐渐加深。甚至有种想要迫不及待见到小姑娘的心情。
    ……
    夜寒露重,到得了这冬日,天色早早地就晚了。
    文舒斋的书房内,正燃着烛火。
    顾云瑶有些无聊地就着烛火,在摘抄一些书卷里面不错的内容,比如《左传》中有言“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比如《中庸》中有言“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在前世身子好了之后,她就开始进学,四书五经基本都有了解,但真正微有点领悟能力,是从这一世开始。没奈何,就算上辈子已经练到熟能生巧的女红描红之类,这辈子还是得重头来过。顾云瑶一开始学习到已经犯恶心的地步,后面就是习惯如常,渐渐地就变成了享受。
    每日晚上睡觉前,总要临摹一些作品。而每当这个时候来临,她都要把身边的人支走。
    顾老太爷曾经收藏过不少江南谢家的珍品,因对谢家老太爷的墨宝画卷极为迷恋,不惜花了重金从民间收集过来。自从了解到哥哥是在江南谢家的环境里生长,这几日顾云瑶也求着顾老太太,从她那里先借来了祖父珍藏的这些名书画卷,听说当年老太爷实在很宝贝它们,嘉欢帝想从老太爷手中转入一份做收藏,顾老太爷都不愿意。
    顾云瑶临摹的是一幅出自谢老太爷名为《鸟趣图》的画作,正润了笔,大致比划了一下鸟的大小,与画中的位置,才点了一只眼睛,窗外熟悉的轻响又传来了。
    感觉已经习惯如此,顾云瑶搁下笔,支摘窗一开,果真见到大名鼎鼎的纪凉州纪大人在外面。
    他还是那身常见的玄色衣袍,这身装扮,即使在风雪中,也依然引人瞩目。
    顾云瑶见到他的第一眼,没奈何地就是笑了,从过去开始,纪凉州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她以前狠心地拒绝过他,一般人都应该明白的事情,他却像是不太明白,依然要执拗地见到她,逗她笑出声来为止。
    不知不觉当中,她就习惯了这样,老实说,若是哪天当真与纪大人断了联络,看不见他了,也许她心里还会有点发慌。
    顾云瑶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究竟除了发慌以外,还有什么反应。
    见他有些沉默地不说话,顾云瑶不知他要来做什么,转身从梳妆匣里取出上次他送的红宝石耳环。至于红宝石金簪,她还会继续想办法从哥哥的身边拿回来。
    纪凉州似乎有些错愕,在她把手里的物什递到他手心后,只是一瞬间,他流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反应。
    顾云瑶身量已经抽长了,却还只顶到他的肩处,仰面笑着说道:“金簪子,还有耳饰都太贵重了,你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我想着,什么时候见到你就该还给你,金簪子随后一些日子我就会还给你,耳坠你先拿着。”
    小姑娘这是在拒绝。
    恍然间,纪凉州想起了有一次和顾钧书两个人在街市,他看到路边卖的那些胭脂水粉香包玉簪一类的物什,顾钧书叫他千万别买,毕竟顾府是一个簪缨世家,顾府里面,什么金的银的玉的顾云瑶这边都不缺。
    顾云瑶抬起眼,莫名好像看到他很受伤的表情,一瞬间,叫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了。
    递出去的手还保持着原样的姿势,以前纪凉州都不会问这样的话,如今却是不知怎么的,就变了。
    顾云瑶分明从他口中听到——
    “你不喜欢吗?”
    “不是,”顾云瑶从来不知道婉拒一件事,原来是这么的难,她略略皱了眉头,不知道该如何阐述自己的想法,“不是不喜欢,是……这样很像定情信物,我根本不可能收。”
    “你不喜欢吗?”
    他还是这么问。
    明明那双眼里没有什么感情似的,却盯着她,盯得她都不敢再直视他。
    什么喜欢不喜欢,究竟是在问喜欢不喜欢簪子,还是喜欢不喜欢他?
    顾云瑶的脸容窘迫了一瞬,就当是在问簪子的事吧,不明白她这样解释,纪凉州会不会懂:“一般定情信物,互许终身才会送,什么梳篦、簪子、玉佩……这些都是。你本不欠我什么,何必送这么名贵的首饰给我?”
    他还是在问:“不喜欢吗?”
    顾云瑶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侧了一点身子,不敢直面他。这回她终于抬起头来了,要正面,却蓦然撞入了他如深潭古井的眼睛里,里面好像有什么在激荡着,那般的浓烈。
    顾云瑶恍然了一瞬间,纪凉州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从窗外跳了进来。
    忽然,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了。
    顾云瑶怕惊动其他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者,她相信纪凉州不会害她。这般任他抓着,心头莫名产生了悸动,总觉得很是怪异。
    还是稍稍侧过脸,避开他莫名深深望来的眼。
    有些温热的掌心,很是轻柔地抚摸在她的侧脸上,顾云瑶的身子微微一颤,即刻转面而来想告诉他,男女之间这样相处,实在不太合适。
    却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神似很无奈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甚至很少看到他会笑。
    顾云瑶有点发懵,静静地看向他。
    纪凉州还捧着她的脸,小姑娘的脸如同嫩滑的豆腐,在手心里面,忍不住让他想要慢慢地摩挲。很快又看到小姑娘好像是为难的表情,他把手收了回来,脸色恢复如常,有些歉意地与她交代道:“我今日……”
    想说什么,纪凉州不知如何去表达,甚至顾云瑶看到他脸容上现出片刻的不自然。
    是难为情。
    纪凉州原来也会难为情。
    顾云瑶被他影响得也有点难为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为好。
    从今日在谢钰的屋中时,身体就有一种病了的感觉,手指发凉,身体发僵,待见到小姑娘之后,这种病了的感觉更加的浓烈。
    纪凉州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有什么在身体里面狂奔,再也克制不住。
    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这一次……
    他想要她是他的人。
    “让我照……”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接着有人通报完一声后进门。
    “姐儿,你快来尝尝,之前我们摘的银杏果,从油锅里走了一遍,可香了。”桃枝端着一盘炸好的白果,看到纪凉州居然趁夜闯入顾府,把她家姐儿按在怀里,吓得好好一盘白果全部散落在地。
    第148章
    炸好的白果如数散落在地, 桃枝吓得立即惊叫一声, 正好引起了门外夏柳还有其他丫鬟的注意。
    尽管以前纪凉州对他们家小姐有过救命之恩,但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这月挂树梢头, 他一个孤拔英挺的男人, 正值青年时期,尚未娶妻,突然跑到同样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子闺房当中,实在会叫人引起无限的遐想。
    等夏柳还有薛妈妈等人进门,问怎么回事的时候, 屋子里只有她和顾云瑶两个人了。
    只支摘窗开在那里, 寒风一吹, 吹得桃枝的心头有点发凉。薛妈妈上前将合窗关好,还在出言训斥她:“瞧瞧你, 这失魂落魄的样子, 如何照顾得好小姐?盘子碎了,合窗居然也开着。”
    薛妈妈幽幽叹了一口气:“你瞧着什么了,傻成这样?”
    桃枝刚准备回答, 看到顾云瑶正在看她,有些话还是不便多说了,此事若是传出去,他们家小姐的名声也就完了。还有二爷好似不喜欢二小姐和纪凉州见面, 也不知纪凉州如何得罪了二爷, 若是今日的情况叫二爷知道了, 很可能将顾云瑶罚关禁闭……
    桃枝赶紧摇摇头,说没什么。
    第二日,赶早起来,天空里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听薛妈妈说,昨日夜里就开始下了,她是起夜的时候发现了院子里有雪,原先只是零星一点,却不想这雪越下越大,起大早一看,地上的积雪都快没过脚面了。
    北方的天气寒冷,每一年几乎都会下雪,却也有特殊的时候。五年前就是快到新年之时才降了瑞雪,时有人从宫中传出信来,说隆宝帝当年为祈求天降瑞雪,而斋戒沐浴了许多天。
    想必今年无需再祈福了。
    桃枝为她选了一件领口带绒的缎袄,脖子里戴了一个大金锁,又是漂亮的未出阁的少女髻。看着镜中的容颜,不知不觉间,桃枝为她配的耳坠居然是纪凉州送的那副,她倏地将耳坠摘下,仔细地塞进梳妆匣里,桃枝被她弄得一愣,顾云瑶也不想太瞒着她,只说道:“是纪大人送的。”
    说完以后顾云瑶就看向窗外朦胧的微光,站起身来,朝向微光处走去。
    以前她觉得,能嫁给表哥是一件好事,以表哥风华俊美之姿,如非不是他年纪轻轻就跟随舅舅一起去了边关看守重镇,留在京中,一定会有不少京城贵女排着长队想要嫁入侯府。她当初也想嫁给他,和想要为顾府避开劫难攀上这个高枝已经没有关系,就是对表哥的那层心意,单纯地想要以另一种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不再是他口中所说的表妹。
    但是,倘若糊涂行事,这么多年她所做的努力可能就白费了。正如她曾经对蔺绍安说过的,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她把对蔺绍安的想法,从那日与他推心置腹聊过以后,就紧紧锁了起来。
    以后即使碰见他,心里会因他产生一点涟漪,那也是正常的反应。已经无关其他的想法了。
    这份念想,就是被真正的封闭了。
    倒是纪大人那里,既然知道了他往后可能会为他的父亲纪广翻案,她就不能坐视不理。兴许能从身为大理寺丞的伯父那里知道什么消息。算是报答他多次以来的救命之恩,以及……
    顾云瑶但凡想到那夜的那个温热的吻,还有昨夜他拥抱自己时,露出的叫人意外的反应,心里莫名一悸。
    纪凉州昨夜想说什么?
    顾云瑶有些发怔,心里很微妙。
    难道是想说——娶她?
    ……
    惠姨娘正在屋中和顾云芝相谈,因这雪势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从惠姨娘这里走不开,顾云芝多坐了一会儿。
    难得能和女儿之间见面,自从两个孩子不跟在她身边以后,她这里渐渐就门庭冷落了。原先还寄望着能将顾德珉的心从别处拉回来,看情状是失败了。
    惠姨娘如何有能耐,也不知道当天顾德珉在顾老太太那里都聊了些什么,她如今最紧张的事,就是快些将顾云芝嫁过去。
    只要能嫁进姚家,以姚宗平的为人,一定能够兑现之前的诺言。
    顾云芝被母亲拉住手心,听她殷切地说到嫁入男家以后,应要注意些什么,可惜她嫁得匆忙,当年拜托过顾德珉,请一些从宫中退下来的老嬷嬷来府内教导几个女孩儿的礼仪,却因为出了当年的漏子,没能实现。
    琴棋书画她亲自传授过,倒是不用担心这些方面顾云芝会做不好,唯独怕她有些自视甚高的性情会祸害了她。
    惠姨娘提醒道:“去了姚家之后,万不要再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在顾府内,娘可以包容你,你爹他过去也会看在娘的面子上包容你。但你应要知道,在这些豪门大院里,一步错,步步就是错,饭可以乱吃,话就不能乱说了。即使是在咱们顾府,我当年再如何小心翼翼,说错了一些话,你可看见了,你爹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女两个。去了姚家之后,你得收敛了你的性子。但是姚宗平他,会待你如亲生女儿般极好,娘相信他,不会错的。”
    姚宗平会待她极好?姚宗平只是她的公公,是她将来也要喊父亲的人,姚宗平对她好能有什么用,不是她的丈夫。
    顾云芝把这些天来憋在心里的委屈,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娘,我不想嫁入姚家,姚丁霖看上去就不会照顾我,他比我还小,上一次,上一次祖母带我们几个女孩儿去德昆茶社,我……”顾云芝差点将上一次在德昆茶社遇见齐国公家三公子的事捅出来。
    想一想她娘肯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惠姨娘恨不得她立即隔日嫁进姚府里面。
    口口声声说她是她的好女儿,其实和她爹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利用她罢了。需要的时候就叫过来,从来不愿意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婚期暂且定在新年后,已经选好了日子,姚宗平的意思是,想叫顾云芝最后在娘家过一个安稳年,再叫儿子姚丁霖把她迎娶进府内。
    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顾云芝眼圈一红,当年承诺的文哥儿是她们母女两人的靠山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其实惠姨娘一直都没有变,她一直都只为自己在筹划!
    冒着风雪,顾云芝不顾后面追着的小丫鬟,离开了这里。
    路上居然碰到一只好似无依无靠的小奶猫。
    她上去一脚,踹在小奶猫的腹部,回头狠狠地对小丫鬟说道:
    “哪来的小奶猫?府里什么时候多了?”
    小丫鬟只好回道:“是三小姐想要养,正好大公子在京中认识的一些世家公子家中有养,便要来了一只。奴婢前两日才见到三小姐将它抱在怀里,怎的今日跑到这里来了?”
    小奶猫好像是很冷,见到她以后就很亲近她,贴着她的脚踝一阵乱蹭,即使是被她踢了一脚,也想要靠着她取暖。一直“喵呜”“喵呜”地乱叫。
    顾云芝听得心烦,大公子什么时候和三小姐走得如此亲了?肯定是顾云瑶,顾云瑶一直都和顾钧书顾钧祁孪生兄弟很是亲近,自从德昆茶社那一次,顾云芝就发现顾云瑶不仅和大房的两个公子相好,也和顾云梅那个庶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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