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严格把控在他的手心里, 党派之争也在他的监视之下, 谁也不敢逾越了他的规矩,阎钰山有无数的干儿子干孙子,乃至一些正四品正五品的官员都会认他为干爹。
    往后的日子里,隆宝帝明显更喜欢谢钰多一点,他曾经是连中三元的狠人,隆宝帝有意将自己和皇后所出的爱女文玉公主嫁给他。
    若不是当朝驸马不能干预朝政,这等婚事没准就会促成了。但当时隆宝帝许诺他,只要他想做驸马,照样可以做他的吏部尚书。
    当时谢钰已经快三十岁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哪一个不是已经夫妻美满,该抱儿子的年纪了?
    谢钰却安心处理朝政,功绩斐然,曾经隆宝帝为南方水患的问题急得头疼,本来这应该是内阁还有工部的事情,谢钰上台以后,却帮助他们出谋划策,当真治好了十几年期间都尚未解决的水患问题。从改善河道,修建堤坝开始,甚至是亲自派人前往去监工。监工费用都是由他私下自己出。
    隆宝帝本来想把他安排到工部,做工部的侍郎。在工部,是一个可以捞油水的部门。但最后,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是把他安排进吏部,升了职,做了尚书。
    别人还在翰林院熬资历的时候,他年纪轻轻就位居尚书之职。还让小了他十几岁的公主甘愿下嫁给他。其实顾云瑶并不觉得那样很奇怪,顾峥他……应该说谢钰他长得很好看,他和很多顾家的孩子不一样,顾家的孩子生得是俊,是美,他生得很沉稳,有种不一样的风华加身。当年想嫁给他的人,从城头排队到城尾。只是他一直选择孑然一身。
    顾云瑶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路,可能这就是他的为人特点。也许他心里已经装了人。他原来在江南谢家里住,说不定也有个表妹什么的?
    上辈子顾云瑶很喜欢这个哥哥,除了顾老太太以外,他是难得会对她好的一个人。而今生,她却还不能认他。
    只是这么远远看着,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放心了。
    然而眼下……谢钰分明是意识到人群里的混乱,想来救她,甚至是想来救她身边的这帮人。
    阎钰山也明白他的举动,只不过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他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倒是还挺佩服他的胆量。
    阎钰山笑道:“就凭你,也想叫本座放人?”
    旁边的缇骑也笑说道:“不自量力的奸佞小人,禀督主,这人肯定也是这帮人一伙的,说不定还是他们的头目,他们敢聚众在这里造谣生事,属下斗胆猜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作梗,说不定就是他指使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啊。”阎钰山挥一挥手,让属下带刀去把他从马车里揪下来,要亲自押入诏狱里逼问。
    顾云瑶的心里一惊,她狠狠握紧拳头,心里还在想计策,要不要出声制造点混乱,从而引起暴/乱用人群来冲散东厂的部署。
    正这么想着,丁一却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阎钰山看到以后,立即认清了那是百年前开国皇帝发给功臣们的免死铁券。
    这种免死铁券只有在开国的一段时期,由皇帝下令制作。随后的百年期间,由于天下太平了太久,几乎久未打过仗,免死铁券也就不生产了。当初能拿到这种免死铁券的人家,基本都是被授予极高荣耀的人。
    丁一拿出的这个,上面刻了“开国万吉”四个字。真是好本事,难怪他们两个人能气定神闲成这样。包括谢钰身边的书童,也都完全不惧怕东厂的样子。
    阎钰山很生气,气得脸色都发白了,但他还是极力笑着。顾云瑶知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类人,否则他也不能够利欲熏心的这个朝代,能攀着许多人的人头往上爬到人称“老祖宗”的位置。
    但是在免死铁券面前,他还不敢真的怎么样。
    隆宝帝敬畏列祖列宗,提倡过恢复祖制。只是有些祖制不适合再用在当下,便没有实行。
    顾云瑶心里不禁冷冷一笑,难怪多年之后,阎钰山拿她的哥哥没有办法,阎钰山的本事虽然很大,但有时候在比他更狠更沉得住气的人面前,他又什么都不是。
    阎钰山只好放弃了这次的行动,这个谢公子确实是个狠人,免死铁券随随便便就给一个书童带在身上,也不怕丢了。他如今总算见识到能和他相较高下的手段的人,挥一挥手,那些缇骑们还有番子役长们全都待命,先前抓住的人一个个都放开来了。
    走之前,他狠狠地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人,那个人始终没有露脸,只是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本书。
    ……
    在人群快要散尽之时,经历了虚惊一场之后,顾云瑶也准备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知道苏英和她表哥那边如何了,她得回顾府里面安排人手找个缘由去侯府一趟。
    宝蓝色车帘的马车还未离开,那帘子里伸出一只手,还是葱白如玉,慢慢地要把车帘给降下。
    顾云瑶也舍不得顾峥,难得能见到他一面,有太多太多话想要与他说。若是能够告诉他,能不再进入官场,就绝对不要再进去了。
    那里是染缸一般的存在,顾峥对她来说,其实只是一张白纸。顾云瑶还能想起在地方上时,乡野田间的每一刻,顾峥会捧着一本书,坐在水牛的背上,天空如碧洗过般无尘,他眉尖总是好像在蹙着,却会温柔地对待每一个孩子。
    顾峥他……很干净。
    恍如隔世一般,顾云瑶微微一怔,才收回神思,怕逗留太久了就越发舍不得,还想多看几眼车里的谢钰。
    她盯着马车,隔过渐渐散开的人群,目光异常的明亮。
    谢钰原先正坐在车内,和丁一简单嘱咐着什么。丁一一边听,一边点头,忽然目光就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的那个眼神。
    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小厮不应该认识他,他们两个不曾谋面,谢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读过的书看过一遍就都能记得了。所以见过的人们的脸,他也都一一有印象。
    那双眼睛实在是明亮,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好像是不舍,好像是迷恋,好像是困惑,也有辛酸。
    一个人怎么能够在第一次见到别人时,眼睛里就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谢钰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面对这样的眼神,都会产生同样的困惑。
    丁一被他召了回去,顾云瑶即将要走时,他看到那个小厮扮相的少年扭转了步伐,朝一个与他们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离去。“他”的肩膀很消瘦,人很瘦小,实在难以想象方才在面对阎钰山时,“他”还能如此镇定应对的模样。
    而当“他”看到他的那一刻,那眼睛里装的许多东西,让谢钰不免也有了共鸣,心里忽的紧紧地一揪,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两个人之间就互相认识。而“他”看到他以后的举动,更是叫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他”好像不仅认识他,还想要来认他,但是有什么阻隔了这份感情,所以最终“他”只是止了脚步,想认却没有敢上前相认。
    顾云瑶刚走了几步,有人就把她叫住。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待在哥哥身边的小书童,顾云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上辈子没见过这个人。
    丁一看“他”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指指自己,笑说道:“我叫丁一,是我们家公子的书童。”
    他往后看了看,宝蓝色的帘子一直揭开着,又转过头来,丁一望向这个居然能引起他们家公子注意的“小厮”,发现“他”真是浑身脏的可以,也不知道从哪个泥地里滚过了一样。还笑道:“我们家公子姓谢,你也看见了,他不是什么坏人。”
    顾云瑶不懂丁一为什么要补充一句谢钰不是什么坏人。她当然知道谢钰不是什么坏人,上辈子他们朝夕相处一起生活过九年之久。
    正因为如此,心里从刚才开始起,就有点难受。
    丁一还有下文要说,顾云瑶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补充这句。她的手忽然就被丁一执起了,丁一拉着她,还有点奇怪,这小厮看起来貌不惊人,那双手也是黝黑黝黑的,搁在手心里一揉,居然如缎子般丝滑。
    他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小厮年纪小,生得细皮嫩肉的也很正常。
    顾云瑶却立即反应过来了,赶忙抽回手心。
    丁一又一次拉起她,以为“他”是在害怕陌生人,这也正常。丁一迈开步子就要往马车那里走,边走边回头说道:“你别怕,我们家公子确实不是什么坏人,我们家公子他……就是想邀你同乘马车。你别不说话呀,家住在哪里?我们好送你一程。”
    第120章
    马车在路上渐渐前行着, 应该是为了照顾她, 怕她刚离开东厂的爪牙,还惊魂未定当中,谢钰刻意挑开帘子和丁一说话:“叫马夫慢一点。”
    丁一立即笑着应是。
    马车更慢了。
    一路行得很平稳。
    这是自前世一别之后, 第一次听到哥哥的声音。如果一个人的声音也有形体的话, 谢钰的声音就是温柔、宽厚的一只大手,一直抚慰在她的身上。
    顾云瑶的心渐渐就定了下来,其实本不该跟着丁一上这辆马车,然而控制不住地想要待在哥哥的身边,看看他如今究竟过得如何。
    谢钰一身深蓝色的直裰, 文人的气息很浓郁, 眉间一道深深的印子, 似乎是在蹙眉,但其实并没有。他看到顾云瑶很谨慎, 很小心地盯着他瞧, 以为“他”还在怕,或者担心什么。
    温润低沉的声音出口问道:“会写字吗?”
    顾云瑶张着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如今她的扮相是一个小厮,且在东厂的面前佯装哑巴,哥哥应该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想问她会不会写字, 这样好把她送去想要回去的地方。
    她抬眼, 乌亮亮的眼眸看向谢钰。他还坐在原处, 暗影几乎将他的脸容全都融了进去。只看得到他的一双眼,也亮得骇人,目视着她,唇线紧抿。须臾以后递出手,趁马车还未出了这条街道,就是把这个宽厚的掌心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你可以写在这上面。”
    果然是哥哥的做派。
    越看到他的温柔,顾云瑶心底的难受就会徒增几分。
    她忍了忍心里的酸楚,可能这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一直想见,一直想要扑进他怀里叫“哥哥”的人,今生有可能只能注定见这一面。
    就是因为这次的见面很关键,顾云瑶才更加坚定内心的决定,暗中保护谢钰,对朝廷的动向静观其变,让他不要回来顾府。
    顾云瑶默默地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西里胡同”。拿着他的手背,指尖碰触到他的掌心,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小心翼翼。好像一不小心,谢钰的手就会在眼前消失一样。
    谢钰认真看了片刻以后,身子又靠了回去,而后把侧面的车窗帘子一挑,露出他光洁的下巴。
    丁一看到以后,赶紧凑近了。谢钰吩咐他:“去西里胡同。”
    他的心思一直很沉稳,很细腻,他们是从外省来到京城里的人,可能对路径并不是很熟悉。
    谢钰又低眸,交代道:“倘若不认识路的话,可以问问路人。”
    丁一眯眼笑了笑:“好嘞——少爷您大可以放心,我丁一跟着您这么多年,自小就陪着您身边读书,您还不放心我的处事做派?”
    谢钰沉稳地“嗯”了一声,丁一说话很浮夸,他倒不是不信,而是想把这个和他颇有眼缘的少年送回去。
    谢钰又把帘子放了下来,回眸之际,竟是看到这少年还定定地盯着他瞧。好像要把他的每一举一动都刻印在眼底心里。
    这个感觉很奇怪,也很微妙,谢钰被“他”的这个潜藏了万般无奈和不忍的眼神,弄得颇有触动。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迫于某种无奈,“他”不方便多说。
    而谢钰也不能在完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多问。对方明摆着是不想说。
    但是顾云瑶的眼神让他更加笃定,也许他们以前认识。“他”每回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个眼神都骗不了人,有那么一瞬间,谢钰会以为,他曾经也认识过“他”。
    只是这个曾经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来。可能这就是被“他”感染到以后,心里觉得奇怪的地方,慢慢变得不能放下这个少年不问。
    ……
    苏英在忠顺侯府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他看来,这将来的妹夫还真的有两把刷子,蔺绍安把他拦了下来之后,居然找人去把兵部尚书姚宗平家的儿子姚丁霖也给请了过来。
    看到苏英居然带着一队神机营的兵马逗留在忠顺侯府里,姚丁霖的脸色也很微妙,提了唇,却是半点儿也笑不出来。
    苏英正被请在上座,蔺绍安把府内的陈年酒酿全都拿了出来,特地嘱咐后厨,要烧一桌子好菜让苏英慢慢品尝。
    说到慢慢两个字的时候,蔺绍安的语调好像故意拉长了一些。苏英听后,眉头皱了几分,可他今日带着神机营的士兵们闯到忠顺侯府,本就是他有理说不清,若是能让蔺绍安说过的话证实出确实是谎话,那还可能说得清楚,而这个计划,早就在之前就已经被他的那个表妹给破坏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深闺中没见识的女儿家,把他也能耍得团团转。
    如今还想带着士兵再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做梦。苏英都能想象到接下来这顿饭菜,该如何实难下咽。
    何况不久以后,他就看到了姚丁霖。
    姚丁霖是读书人,父亲做过两广总督,在官场的尔虞我诈当中,能屹立几十年不倒,那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也算是姚宗平老来得子的孩子,姚宗平倒是不像其他老来得子的父亲那样溺爱这个长子,寒门庶子出生姚宗平,认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打小就对姚丁霖的功课抓得很紧,也对他很严厉。
    导致姚丁霖这个人有点两面三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是不知道忠顺侯府的小世子怎么好端端地派了人过来,请他去府内坐坐,第一时间就想到一定是苏大哥那里出了什么事,苏英这个人脾气比较直,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立即会去实行的行动派。若是有苏英在场,他倒也不怕了。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赴会。
    一路被忠顺侯府的管事领进正厅里,已经摆好了桌子,上面满是美味佳肴。看到苏英和蔺绍安两个人都坐在位置上,有几个丫鬟婆子侍立在他们的身边,姚丁霖硬着头皮笑了起来:“丁霖拜见定南侯小侯爷,忠顺侯世子爷。”
    苏英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蔺绍安立即着人给他安排好位置。姚丁霖看了看他们二人的脸色,一个一直望着酒杯,嘴边携着冷冷的笑,一个是气质翩翩的美公子,嘴边也挂着笑,不过很柔和,很温润淡然。
    姚丁霖只能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坐下。
    原来忠顺侯府和他爹这边走得并不是很近,他熟悉的只有定南侯小侯爷,如今被蔺绍安揪过来搞了这么一出“鸿门宴”,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三个人心中各异,还是蔺绍安先叫人斟满美酒,敬他们二位一下:“今日苏大副将难得能登门一次,自然是要不醉不方休了。”
    苏英还是冷哼一声,但是他敬过来的酒,也只能碰一碰杯,一口灌喉。
    姚丁霖觉得伤不起,他年纪不大不小,喝酒的本事还小。勉勉强强啜了一小口。蔺绍安那边好像也没在意。
    但接着,就听到蔺绍安好像话里有话在说他:“听说姚大公子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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