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完,他仗着自己受宠,求着许廷和指点二人的答卷。
    许廷和是当世大儒,他曾经出仕过,后来辞官入书院授课,最后被当今圣上三顾茅庐,才进了国子监教书,到了老年再度辞了教职,倒爱上了游历,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许廷和一生育人无数,称得上一声桃李满天下,他的亲传弟子却只有七个,其中最差的都是同进士,而名气最大的就是少年状元、如今的天子近臣秦中羽。
    老人家没什么架子,叶信芳与刘俊彦上门拜访,他尽心接待,老人家慈眉善目,待人如和风细雨,细心指点二人遇到的问题,没有丝毫的推诿塞责之意,叶信芳想着,这也许就是大儒风范,随意的一两句指点,胜过二人闭门造车多日。
    叶信芳不禁想到了另一位老人家,那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前刑部尚书、真戏精孙茂行。
    他也向宋修之打听过孙茂行的情况,宋修之跟在许廷和身边,老人家虽然人在外,但毕竟小弟子将来是要出仕的,朝堂之事他也关注着,每每遇到大事还跟他耐心解释,叶信芳时常感叹,宋修之真的是拜了一位好先生,秦中羽这个给里给气的怪人,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朝堂之事,宋修之知之甚多,但对于孙茂行,真的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样的人物若是进京,不可能波澜不兴,但京中这几年确实没有任何他的消息。宋修之还特地去询问了秦中羽和许廷和,在叶信芳提到孙茂行进京之前,二人还以为孙茂行在老家养老,令人奇怪的是,自家的老祖宗下落不明,孙家人却一言不发,毕竟孙茂行的次子如今还在刑部任职呢。
    叶信芳只觉得这事情越来越蹊跷了,当日对方明明白白说是进京有事,为何三四年过去了,却失去了音讯。叶信芳腹诽,古人都这么容易失踪的吗?孙茂行如此,宋举人也如此。
    一直到二月底,李叔才由宋家的下人带着到了四合院这边,李叔出发去金陵时,叶信芳将宋家的地址告诉了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一去会这么久,万幸的是,不负所托,将萱儿带了回来。
    李叔先是到了金陵,却不曾想,按照杨兰所说的地址,已是人去楼空,几番打听之下,才知晓这些人回了姑苏,到了姑苏,又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一家人。
    找到的时候,小姑娘衣衫破烂,冻得瑟瑟发抖,寒冷的天,一个人蹲在井边,神色麻木的洗着一盆衣服,小小的手上满是冻疮,年纪太小,根本使不上力气,只得慢慢的搓洗着。
    井边坐着一个晒太阳的年轻女人,女人满脸刻薄,时不时的骂小姑娘几句,嫌弃她慢时甚至动手掐她。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是小姑娘的亲嫂子。
    李叔一大把年纪的人,看到这种情景,都觉得心下发酸,他害怕小姑娘的爹还想留着孩子压榨杨兰,便直接找小姑娘的哥哥嫂嫂,花了二十两从他们手中将人买了过来,防止事情生变,又请中人签了契约,事情办好之后,李叔就马不停蹄的带着人往京城赶。
    小姑娘看着五六岁左右,身形瘦弱,眼珠子又大又明亮,此时正怯生生的看着叶信芳。
    “你就是萱儿吗?”叶信芳蹲下身,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小姑娘点点头,看叶信芳凑近,又往李叔身后躲,一路上都是李叔照顾她的,因而比较亲近。
    “我是你姨父,就是我派他去接你的。”叶信芳指着李叔柔声说道。
    萱儿抬头看着李叔,李叔躬着身子道,“萱儿小姐,叫姨父呀,这是我们老爷。”
    “姨父。”萱儿低声叫道,声音软软糯糯的。
    除了刚穿过来时,那时的妞妞还算乖巧,后来在叶信芳的乱宠之下,妞妞皮得就差上天了,难得看到这样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叶信芳怜悯她幼时孤苦,语气又放柔了几分,生怕吓到了她。
    “这就是萱儿吗?”妍娘笑着问道,她听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
    “我是男子,不好照顾她,弟妹,这段时间,能否麻烦你照顾一二?”叶信芳问道。
    妍娘立马应了下来,萱儿的事情,在小姑娘没来之前,她就已经跟刘俊彦商量过了。
    萱儿终于脱困,但杨兰还不知是何种情景,徐成玉也进京了,据说居住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里最好的房间,整日里呼朋唤友,饮宴纵酒,在京城里名声都很响亮。
    “叶举人,刘举人,打听到二位的地址真是不容易,今夜公子在状元楼摆酒,有贵人亲至,希望二人赏脸。”叶信芳二人本是闭门苦读,没想到这样都被徐成玉家的下人找上门。
    全国的举人都进京了,上万人,你找谁不是找,为何非要缠着我们两个?叶信芳不解。
    第79章 预言
    叶信芳二人当即就拒绝了对方,会试在即,读书都来不及,谁想理你啊?
    几经周转,托人传信给杨兰,萱儿已经安全,叶信芳也不知她有没有收到。
    没过几日,叶信芳与刘俊彦整齐衣冠,前往礼部办理登记事宜,会试的流程跟乡试差不多,甚至考试内容都差不多,只不过要求比乡试要高出许多。
    一早,宋修之的马车就在巷子口等着了,三人一起前去。
    “据说此次会试,只录取三百人。”宋修之忽然开口。
    叶信芳一听此话,心中顿时一沉,往届多则五百人,少则四百人,怎么这次人数反而只有三百人了。上万的举人前来京城,争夺那微小的机会,如今人数不见变少,机会反而更低。
    刘俊彦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三人中唯一不担心的,就是宋修之了,他是学霸,机会变小,对他也没有太大影响。
    “修之哪里得来的消息?”叶信芳还是想确认一下。
    “秦师兄昨日告诉我的,他一直在陛下跟前,消息很是灵通。”宋修之解释道。
    三人刚从礼部衙门出来,只见宽阔的街道上,一辆带着奇异徽记的马车,缓缓与他们交错而过,车帘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掀开。
    那人看到三人后,问道:“又到了大考之年?”
    身后的仆人赶忙恭敬答道:“主子好眼力,他们应该是来礼部报备的,这两个月,京城热闹许多,街上有许多外地来的举子,据说还有一位举子十分阔气,在状元楼里漫天撒钱。”
    那人静静的听着,再看了两眼,方才放下车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叶信芳也注意到了这辆马车,那马车装饰华丽,拉车用的马均是高头大马,车上的花纹徽记,似龙非龙,似马非马,马车前后均跟着身带长刀的侍卫,他不解的问道:“修之,这是何人的驾座?”
    宋修之抬眼望去,“这是平西王府的马车,里面坐的应该是王府女眷。”
    他想了想,又细心补充道:“京中贵人多,遇到了避让就是,他们轻易也不会为难人。”
    二人自然无有不应。
    “三位好大的架子啊,五日前八皇子亲至,都请不来三位赴宴,是瞧不起八皇子吗?”还没走到马车边,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叶信芳回头一看,正是面含讥讽的徐成玉,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举子,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吾等不知是八皇子亲至,不知者不怪,想必八皇子大人大量,也不会与我们几个小小的举子计较,况且会试在即,用心读书都还来不及,我们不像徐举人,胸有成竹,我们这些心里没底的人只能临时多抱一抱佛脚。”宋修之解释道。
    叶信芳这才知道原来徐成玉的帖子也送给他宋修之,他想着,先前宋修之不是说徐成玉跟十皇子是一伙的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个八皇子,况且这么多皇子,上演十龙夺嫡?
    徐成玉嗤笑一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抱再多佛脚也无用。”
    宋修之反问道:“那徐举人是觉得这会试是囊中之物?无怪乎,日日见你夜夜笙歌,原来是预先就知道了自己会中。”
    徐成玉就是再蠢,也知道这话应不得了,强自解释道:“你瞎说些什么,我可没有这样说!”
    就是此时刚刚从礼部出来的几个举子,闻言都眼带怀疑的看着徐成玉。
    会试前报备,本就是为了让礼部统计参考人数,提前做好应对,几人登记完毕,便分道扬镳,叶信芳与刘俊彦回到宅子里,继续闭门苦读。
    正阳殿中,昭朝皇帝温赟(yun)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本,朝着立在他是身前的秦中羽道:“多亏秦卿献的话本,朕才知道世上有许多这样的精巧之思。”
    昭本就寓意光明,而昭朝皇宫中许多宫殿也多取寓意温暖的殿名,如正阳殿,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重臣的场所。
    “得陛下如此评价,臣便是死也无憾了。” 秦中羽笑着恭维道。
    当今皇帝四十五岁,正值壮年,看着身前恭恭敬敬的秦中羽,皇帝忽然开口道:“辰妃有孕,总听她提起思念家中亲人,朕已允了她召见家中亲眷。”
    秦中羽早就得到辰妃有孕的消息,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刚刚得知的样子,满脸都是惊讶与喜悦,“辰妃娘娘能够替陛下抚育皇嗣,那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陛下隆恩,微臣回去告知祖母与母亲,她们定会欢欣不已。”
    皇帝有时也觉得奇怪,这秦中羽明明是状元出身,学富五车,但偏偏没有半分读书人的清高气,反而更像是个奸佞臣子,谄媚话语说得毫无障碍。
    看着秦中羽,皇帝就想起后宫那个千娇百媚、容色倾城的女子,他一生遇美无数,年少时与元后相伴相依,共同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后来元后离世,后宫妃嫔越来越多了,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直到见到鲜活灵动的秦辰妃,才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青葱年少一般。
    “你呀你,跟辰妃一样,就会说好听话哄人!”皇帝笑骂。
    “陛下跟前,微臣如何敢说假话,便是辰妃娘娘,想必说的话也都是发自肺腑。”秦中羽笑着解释。
    “这一转眼,又是会试在即。”皇帝感叹着,接着道:“听说你那师弟,便是你在琉省主持乡试时发掘的好苗子?”
    秦中羽笑着道:“九岁的解元,比微臣当年厉害多了,如今老师有了这个师弟,便万事都觉得满足了,便是微臣上门,都嫌打扰了他教徒。”
    皇帝闻言提起了兴致,“还有这等事,你不是许老先生的得意弟子吗?他这是有了小的就不疼大的了?”
    “师弟年幼,又生性聪慧、心思纯善,凡事一点就透,老师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这次会试,老师本来还想再压他三年的。”秦中羽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像是说起家中小弟一般。
    “是学问不到火候?所以想要压着他?”皇帝好奇的问道。
    “非也,陛下容禀,实则是老师觉得他小小年纪,心思懵懂,出仕之后,容易受他人欺负。”也就是秦中羽正当宠,才敢如此跟皇帝说话,许廷和想压宋修之,是怕他年少锋芒毕露,吃亏之后一蹶不振,秦中羽爱护自家师弟,便想着先在圣上面前挂好名字,不管宋修之到时中还是不中,总归让圣上记住他了。
    “你这个老师,真是越老越喜欢瞎想,为官出仕,他当是让人闯龙潭虎穴?哪有那么可怕,他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告诉他,若是你师弟金榜题名,朕先让他在翰林院修几年书,等年纪大了再外放历练一番。”皇帝笑着说道。
    秦中羽忙不迭的跪地谢恩,翰林清贵,若是能在圣上跟前挂名,起码出仕两三年都没人敢动宋修之。
    皇帝笑了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秦中羽脸上的笑也收敛了起来,神情肃然,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依旧是老样子,微臣看老大人的样子,似乎力有不逮。”
    “他身体好着呢,别被他给骗了,朕看他是压根就不想查。”皇帝神色有些冰冷。
    “老大人应该不至于此,他向来尽忠为国,不会做这种事。”秦中羽赶忙解释道。
    皇帝嗤笑一声,眼中露出杀意,“这个老东西,从前帮着废太子对付朕,朕放他一马,他要是再不知好歹的话……”
    “陛下心胸宽广,老大人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心怀不轨,您多虑了,也许是他真的没找到头绪。”秦中羽不敢提废太子的事情,赶忙帮老大人解释道。
    “若他还是毫无进展,朕要考虑换个人主持此事了。”皇帝如此说道。
    秦中羽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却没有开口,面上便显出了难色。
    “你想说什么?”皇帝问道。
    秦中羽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微臣听陛下所言,四年多以前国师曾断言,能够揭开谜底的人已经出现了,陛下为何还要命老大人负责此事?”
    说是命令,在秦中羽看来,这简直是逼迫了。
    皇帝看着远方,回忆起那个身俱重瞳之眼的国师,那人跟随先帝打天下,几十年容颜不改,却在说完预言后,满头青丝转为白发,七窍流血而亡,皇帝长叹一声,说道:“他说的第一个预言还没有应验。”
    世人都以为国师大人临走前,只留下了一个预言,那就是平西王府长子,将会二十而亡。今年,平西王府长子,快要满二十了,满京城的人,都在等着这个预言应验。
    秦中羽从皇帝口中得知第二个预言,那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揭秘者已出。
    “他说已经出现,时至今日,揭秘者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还不知是男是女,更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朕怕是等不到那人长大了。”皇帝顿了顿,接着道:“当日老东西也在,都说他是当世第一聪明人,没有他解不开的谜团,可这么久了,还是一无所获,这个聪明人的名头,真是名不副实!”
    秦中羽对于老大人还是充满好感的,闻言帮他辩解道:“李家后人汲汲营营数百年都解不开的谜团,老大人不过接手几年,陛下就要他解出来,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况且,若是没有老大人,这秘密还被李家后人遮掩得严严实实,也不会浮现人前。”秦中羽补充说道。
    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的秘密,秦中羽也曾私下里想了许久,但仍旧是一无所获。
    第80章 会试(上)
    会试程序与乡试大同小异,同样考三场,同样一场三天,同样紧凑的日程安排,今次会试时间安排是,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
    与乡试不同的是,开始搜检进考场的时间是寅时(凌晨三点)。
    虽然有过一次乡试考试的经验,叶信芳等人还是在初八这日白天,睡了个足,大晚上的方才爬起来提着考篮跟那些举子一起在贡院外等候。
    贡院前的那条街道上,两边都站着衣冠整齐的军士,个个身形挺拔,人人佩刀,军士手中举着火把,身旁一左一右都点着火盆,将漆黑的夜照得甚是明亮。
    三月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会试不允许身着夹衣,叶信芳等人一共穿了五层单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臃肿。
    举子们都挤在贡院前的街道上,孤僻的自己找了个角落等着,搞小团体的三五成群候在一起高谈阔论,人太多了,叶信芳也很难找到其他熟人。
    寅时刚至,叶信芳踩着小板凳上往前看,就见到前方贡院的三道大门缓缓打开,三声礼炮齐鸣,每逢考试都有考官出来致辞,但叶信芳离得远,也听不清楚那个考官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那将近五十岁的考官嘴巴一张一合,叶信芳猜测应该是在说着考试规定之类的内容,那考官说了一刻钟左右,叶信芳终于见他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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