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玉懒洋洋的开口,“宋小举人,你就比试一番又如何,赢了名声更进一步,输了明白不足方好改正。”
    他说完,身边就有几人附和。
    “比试与否,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宋修之压根不吃舆论逼迫那一套,面色平淡。
    “你就是缩头乌龟,沽名钓誉的小人一个!当初的解元是凭借年纪小得来的吧!”青衫书生高声说道。
    宋修之认真的盯着他,直接问道:“你嫉妒我 ?”
    叶信芳拉了拉旁边一个看热闹看得起劲的书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
    那书生头也不回,两眼不错的盯着二人,嘴巴却非常利索,寥寥数句,言简意赅:“那个小矮子,是许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宋修之,听说是个神童。那个穿金戴银的,是个冤大头,今天整个客栈都被他包下来了让我们白住,而那个青色长衫的,据说是昆省第一才子,叫祝梦河,据说他曾经想要拜在许老先生门下,却被拒绝了,现在他遇到了许老先生的弟子,自然不忿,想要比试一番。”
    叶信芳暗叹,这哪里都有搞事青年啊,一言不合就开比。
    “你休要血口喷人!读书人怎么会有嫉妒之心!”祝梦河气急败坏的说道。
    “你说得对,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嫉妒呢读书人之间只有羡慕,哪有什么嫉妒。”
    那个跟叶信芳解释的吃瓜书生,听到他突然开口,吓得瓜都要掉了。
    叶信芳朝他笑了笑,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继续大声说道:“祝举人只是羡慕,宋神童小小年纪就中举,中的还是头名解元,又被许先生收为关门弟子,他真的只是羡慕,一点都不嫉恨,一点都不因为自己被许先生拒绝产生怨恨,他想与宋神童比较,也只是单纯切磋,才没有什么踩着小孩子扬名的想法。”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祝梦河的打算,就被这样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整张脸都挂不住了。
    在场诸人都知道他的打算,却没有人这样清楚的说出来。
    众人只见,宋修之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起来波澜,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叶信芳,满脸都是惊喜。
    “你是什么人,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祝梦河满脸通红的质问。
    叶信芳摸了摸宋修之的小脑袋,笑着问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矮 ?净长脑子不长个子 ? ”
    宋修之立马站了起来,座椅上还垫着一方帕子,叶信芳顿时失笑,一别三年,宋修之这些龟毛的臭毛病还没改呢。
    宋修之站直了身子,挺起小胸脯,脑袋已经抵达叶信芳的肩膀处,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模样活像是在说瞧我长高了多少!
    “你还没有说自己是谁呢!”祝梦河叫嚣着,十分不满二人对他的忽视。
    叶信芳转过头来,眼中的脉脉温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直直的看向对方:“我是他的大哥,叶信芳。”
    第74章 比试
    十分帅气的出场,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祝梦河愣了愣,疑惑的问道:“叶信芳,这是谁 ?我没有听说过。”
    包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杯碗打碎之声。
    “你小心一点,别在外面丢少爷的脸,破落户就是破落户,真不知道少爷看上了你哪一点!”穿金戴银的美貌女子冷冷的对另一个美貌女子说道。
    其她美貌女子脸上带着看热闹的意味,冷眼旁观这二人之间的官司。
    相比于包间中的其她女子,那女子同样长相貌美,但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华服,脸上带着怯懦,与周围女子同处一室却显得格格不入,她被美貌女子这般呵斥,也不见她生气,反而神情有些怔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陵一别,没有想到能在此地碰见叶兄。”徐成玉脸上带着笑,丝毫没有因为叶信芳突然出现而产生不悦。
    “没想到徐兄还记得我,见笑了。”叶信芳朝他拱了拱手。
    “徐兄与此人相熟 ?”赵梦河问道。
    “曾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徐成玉解释道,继而问道:“刘兄呢,不与叶兄一起吗? ”
    叶信芳额角抽了抽,怀疑这人是不是还在惦记别人的老婆。
    “徐兄。”刘俊彦沉着脸打了声招呼。
    徐成玉特意往他身后看了看,见他身后没有想见之人,顿时满脸失望。
    “叶兄,既然祝兄执意要比试,你不妨与你这位弟弟说一声,大家伙在这里耗了这么久,若是不比一比,岂不是白费了大家的功夫。”
    围观群众纷纷发出附和之声,还有不少书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催促着,宋修之眉头紧皱,对于如此场景,显然心中很是不满。
    他拉扯了叶信芳的衣袖,满脸都是不高兴,低声说道:“我不要跟这个人比试,这些人一直吵吵嚷嚷的,把我当猴子一样耍。”
    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不比了,若是不必,只怕隔天就会传出许先生的弟子畏首畏尾的流言,叶信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同样低声说道:“你怎么会是猴子,人家才是大马猴,这猴子他要跟你比什么? ”
    祝梦河长了一张大马脸,故而有此一说。
    “书法。”宋修之看了赵梦河一眼,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比得过吗?”叶信芳轻声问道。
    “有些人认为,书法需要经过漫长的积累沉淀,才能有所造诣,这就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自以为痴长他人几岁,就能技高一筹。”宋修之说着能噎死人的话,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像是在说常识一般。
    祝梦河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自幼习字,后来又得了名家指点,日益精益,他自认同辈之人,没有几个能比得过他。宋修之拜得当世大儒为师,特别那大儒还曾经拒绝过他,祝梦河虽然不忿,但心底还是承认宋修之才学上肯定没有问题,他也只能欺负对方年纪小,书法造诣定不会高深,若是能踩下去了,自己就可借此扬名。
    叶信芳像是得了什么保证一样,立马精神抖擞,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祝梦河,“祝举人,既然你诚心诚意想要比试一番,我们也不是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叶信芳故意做出一副神情倨傲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蝼蚁一样。
    祝梦河听他这般说话,好像自己是地位卑微之人在挑衅地位崇高之人一般,大家同为举人,哪有那么多的高低之别,祝梦河顿时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畏首畏尾,到底敢不敢比,给个痛快话!”
    叶信芳挑了挑眉,“比试可以,但有条件。”
    宋修之看他的模样,以为他又要像当初那样与人赌斗,顿时有些着急,扯了他两下,小声说道:“叶哥,这里不比琉省,读书人大多目下无尘,不喜言及铜臭之物,若是随意牵扯到钱财,恐怕会伤了你的名声。”
    天子脚下,读书人尤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若不是宋修之提醒,叶信芳还真想赌些银钱,他心中有些可惜,看着祝梦河的眼光就更加的不善。
    对于自己这个学霸小弟,叶信芳一直有一种迷之信任,总觉得牵扯到读书的事情,他肯定是战无不胜。
    如果这个祝梦河能做到知己知彼,要与宋修之比试乐器、下棋之类的,叶信芳立马转身就走。
    “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就是。”祝梦河不耐烦的说道。
    “条件就是,不管输赢以后不要像哈巴狗一样缠着我们修之了,许先生为什么不收下你,自然有他的考虑,你不要再纠缠不清!”叶信芳如此说道。
    “你!”祝梦河气急败坏,“他要早些同意,我也不想缠着他!”
    比试终于如他所愿地开始了,由在场的诸多举子见证。
    祝梦河架势摆的很足,什么上贡的宣纸,名家定制的毛笔,还有什么绝版的墨条,名人用过的砚台,光是跟人解释都说了许久,看得出来他是有备而来,他十分得意的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羡慕之声,这才做出一副大佬要开始放大招的样子,周围人等避让之后,围成一个圈看他装逼。
    相较之下,宋修之却显得十分随意,没有拿出任何有来头的东西,就连笔墨纸砚这些,都是跟店家借的,说不上差劲,但绝对没有好到哪里去。
    祝梦河自信满满,挥毫之间行云流水,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只觉得自己这篇《快雪时晴帖》写得神似王右军。
    还不等他多欣赏几眼,就听那边宋修之身边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
    宋修之稚嫩的脸庞,在拿起毛笔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名剑,满身都是锋芒。
    他写得同样是《快雪时晴帖》,短短的二十八个字,不是临摹王羲之,而是自成风骨,字里行间满是少年藏匿不住的锋芒。
    众人惊呼的是,对方不过十二岁,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骨。
    形成风骨本就艰难,更难得的是宋修之已然是风骨小成。
    书法风骨,满满是都是自己强烈的个人风格,相比之下,祝梦河的字行文之间流于匠气,这就是工艺品与高仿品的云泥之别。
    叶信芳也没有想到,宋修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为他欣喜之余又十分惭愧,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比不过人家一个真小孩。
    在场诸人都是识货之人,看完了二人的作品对比,纷纷赞叹宋修之不愧是许老先生的弟子。
    祝梦河整张脸都绿了,喃喃道:“这不可能,你还这么小,怎么会……”
    宋修之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像是做了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一般,“书法之道,如果只是一味学习他人,那么一辈子也只是前人的影子,走得也是他人的道,习得是他人之技艺,而没有自己的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先人有如此成就,盖因他们都是走出了自己的道。”
    没有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脸上也没有因为赢得比试,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而是神色平静,如同劝诫一个向他请教的人一般,叶信芳在这一刻,深切的感受到他的成长。
    祝梦河怔怔的望了宋修之,许久之后,俯身做揖,脸上只剩心悦诚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举人不愧是许老先生的弟子。”
    初时气势汹汹的一个人,如同被泼了一瓢冷水,整个人脱胎换骨,得意自满已然不见,只剩下谦虚与信服。
    “许师慧眼,名不虚传。”说罢,祝梦河转身离去。
    叶信芳拍了拍宋修之的肩膀,叹道:“两年未见,进益飞速。”
    宋修之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现出孩子气的那一面,他朝叶信芳笑了笑,像是一个求父亲表扬的儿子一般。
    徐成玉看着二人拍了拍手掌,大笑着道:“看了一场大戏,真是精彩!”
    叶信芳有些疑惑,他以为徐成玉与祝梦河是相识的好友,如今看来,这两人倒像是萍水相逢。
    “这间客栈被我包下来了,几位只管放心的住在这里,不必跟我客气!”他还是一贯的土豪作风。
    叶信芳实在不明白,他这冤大头当的到底有什么意思,用钱交朋友吗 ?
    如果是这样的话,怕是要交到倾家荡产,也得不到一两个真心人。
    徐成玉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带着两位美貌的婢女,在一个包间前停了下来。
    包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从中鱼贯走出不少女子,这些女子俱是少妇打扮,昭朝礼教严明,女子出行,大多戴着帷帽。
    而徐成玉却丝毫不介意别人看到他的家眷,这些女子连面纱都没有带。他就像炫耀自己财宝的富豪一般,直白的欣赏着众人的表情,十分享受众人羡慕的眼神。
    其中一个女子,怯怯地抬头,朝叶信芳这边飞快的瞟了一眼。这一眼之下,整个人如遭电击,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徐成玉笑了笑,低声问道:“兰儿,你在看什么?”
    那女子神情僵硬,轻轻的摇了摇头,恭敬答道:“没看什么。”
    说完,她便低下头去。
    叶信芳如今是个男子,他也不好盯着人家的女眷使劲的看,不过一眼之下,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但并未多想。
    第75章 夜会
    “你探头探脑的,到底打算干什么?”叶信芳看着犹犹豫豫,一脸“我有话说”的书童长生。
    长生脸上带着迟疑,看向一旁赖在叶信芳房中的宋修之,小少年此时正坐在书桌旁看书,目不斜视。
    叶信芳就直直的看着长生,没好气的道:“有话就说,修之又不是外人。”
    正在看书的宋修之嘴角翘了翘,眼睛都没有离开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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