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痛在自己心里才最明白那是什么滋味儿。
    捏紧了手又松开,长念继续点香。
    太子广招门客,不少人投效,其中有个叫徐游远的对他道:“七皇子占据宫中,手握玉玺,他若下令废黜殿下,殿下便会成为谋逆之徒,以在下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
    “哦?”赵抚宁皱眉问,“如何下手?”
    “殿下抗旨出逃在先,不管如何拨正,都必留恶名,除非……”徐游远拱手道,“除非先帝的旨意一开始就是错的,殿下是为大义而逃。”
    皇帝的旨意怎么会错呢?除非连皇帝都是错的。
    赵抚宁明白了他的意思,思忖了两日,又与叶将白见了一面。
    一落座,他便道:“先帝的皇位,其实也是抢来的。”
    叶将白拱手作倾听状,就听得他道:“当年武亲王勤王,其实是为了自己登上皇位,偏生被父皇所抢,父皇为了安抚他,还将武亲王塑造成一个大义凛然护君主的好王爷。这些宫内秘闻,太后都是知情的,可到底都是她的亲儿子,太后未曾说过什么,只与本宫念叨过几句。”
    “国公也明白,父皇在位几十年,并无太多建树,反而沉迷美色丹药,枉杀不少忠臣。北堂家的开国将军,带兵御敌七百里,却被父皇十道圣旨召回京都,赐死于祖庙,此事民间也略有知晓,只是迫于权威,无人再提及。”
    “殿下是何意?”叶将白直接问。
    赵抚宁叹气道:“本宫虽为父皇亲生,但也是非分明,此番,本宫想替父皇发罪己诏于天下,还北堂家一个公道,也还众多枉死忠臣一个公道。”
    这算盘打得,比雪松还响呢,怕宫中下旨动他太子的名分,干脆先大义灭亲?叶将白淡笑,捏着茶浅饮不语。
    赵抚宁打量他两眼,没什么底气地道:“但此事,只本宫一人定是不能成,所以来问问国公的想法,这……成是不成啊?”
    “殿下言之有理,自然是能成的。”叶将白道,“只是,殿下可想清楚了,这罪己诏一旦发下,先帝必不能安寝于皇陵。”
    历朝历代,都鲜有皇帝正儿八经地罪己,要么是明贬实褒,要么就是亡国之君。都说死者为大,皇帝死后追封谥号还来不及,哪儿能往上加罪名呢?真往死人头上加,必定引发篡位动棺之祸。
    赵抚宁显然是不在意这个的,抚桌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哪儿能分亲疏呢?父皇不肯认错,本宫来替他认,有多少罪业,本宫都担着。”
    话说得是一个赛一个的好听,叶将白勾唇:“殿下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在下必定是要相助的。”
    动先帝棺木这种结局,他是喜闻乐见的,只是赵长念……
    叶将白轻笑,望了望外头的天。
    先帝生前最疼爱的是太子,最忽略的是七皇子,可如今,最疼爱的皇子要掀他棺木,最忽视的皇子却一心护他,先帝在天有灵,会不会肝胆俱裂呢?
    哦,不对,他摇头,往地上看,先帝那样的人,死了也不会上天的,定是在十八层地府里呆着呢。
    安排了一番,叶将白动身回府,靠近赵长念的小院子,就闻见一股子烧香的味道。
    走进去一看,赵长念竟在院子里放了佛龛,正一本正经地在叩拜上香。
    “这是做什么?”他冷声问,“亏心事做多了,临时抱佛脚?”
    长念头也不回地道:“这是瞿厨子让人请回来的菩萨,听闻灵验得很,只要诚心叩拜,必定能圆心愿。”
    大步走到她身后,叶将白扫一眼那佛龛,嗤之以鼻:“神佛都是弱者才信的东西,自己没本事,便想求菩萨保佑,菩萨自己都是木雕的,有何用?”
    长念不理他,专心叩了三个头,才起身道:“衣裳都晾好了。”
    叶将白一顿,转头看了看,嚯,院子里挂满了洗好的衣裳,被风一吹,皂角味儿盈面。
    “都是你自己洗的?”他有点不信。
    长念没答,旁边的丫鬟却是神色复杂地屈膝:“奴婢们都没帮忙。”
    第149章 逃生的机会
    国公府里自是没有丫鬟敢骗他的,说没帮忙,定就是没帮忙。
    叶将白轻哼一声,偷瞥一眼长念的手,没瞧见什么异样,也就淡声道:“洗完便好。”
    长念依旧虔心地在拜佛,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扫下来,颤也不颤。
    叶将白撇嘴,拂袖离开,一路上都在嘀咕:“神神叨叨的,别是被逼疯了罢?”
    许智听见,唏嘘地答:“父皇被害,兄弟反目,情人为敌,如今又身陷于此,七殿下这样的境遇,被逼疯也是情理之中。”
    叶将白不悦地看他:“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欠她了?”
    许智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咽回去,拱手道:“各为所求,谈不上什么亏欠。”
    哼了一声,叶将白扭头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真论亏欠,她难道不亏欠他吗?亲手杀他生父这样的举动,完全是没给两人留余地。就算让她磕头送灵,也未必能消叶家长辈心里怨怼,将来……
    她哪里想过什么将来!
    越想越气,叶将白横眉问:“那院子里用度掐得如何了?”
    良策一凛,心想自己这没法答啊,赶紧就近将厨房里的瞿厨子抓了出来。
    瞿厨子微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回国公,院子里膳食都掐着呢,按照吩咐,姨娘干活儿了才给饭吃,这不,让缝的衣裳缝好了,小的才做的晚膳。”
    叶将白斜眼看过去,就见他穿着赵长念缝的那件褂子,花色俗气,质料也不甚好,但缝得很仔细,袖口结结实实的,半点没滑线。
    真是认真啊,都没这么认真给他缝过个什么。
    神色微凉,叶将白冷冷地“呵”了一声。
    瞿厨子被他吓得腿一抖,以为是自个儿给的活太轻了,连忙给长念说好话,拉着身上的褂子道:“姨娘重伤未愈,能干活儿已经是不错,况且听说之前是不会女红,临时去跟丫鬟学的,缝了几个时辰才缝好,比府上其他丫鬟做的都仔细。小的寻思着,给顿饭吃也是应该。”
    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可以了吧?瞿厨子擦擦汗,偷偷抬眼一扫。
    辅国公的脸色没有半分好转,眼神反而更加阴沉。
    瞿厨子:“……?”
    “你下去吧。”叶将白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瞿厨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拉住旁边的良策:“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何处惹了国公不快?”
    良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拍着他的肩膀道:“这身,以后莫要再穿就是了。”
    啥?瞿厨子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于是,第二日,长念就接到了瞿厨子送来的几个尺寸和一件半成的衣裳。
    “这是?”
    “这不马上要到夏天了嘛。”瞿厨子搓着手道,“想做身新衣裳。”
    长念点头,拎起那件罩衣看了看,料子极好,花纹也清雅,就差没将衣襟缝上了。
    “好像有些小啊。”看了看瞿厨子,长念问,“您穿得了吗?”
    “穿得了穿得了。”瞿厨子扭了扭腰,“夏天嘛,会瘦下来些。”
    不疑有他,长念接过活儿就做,安安静静地靠在软榻上穿针引线,当真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姨娘。
    丫鬟小声感叹:“姨娘命好,得国公疼宠,外头那位姚家姑娘已经闹翻了天,国公都没让她再闹进咱们院子来。”
    提起姚幼舒,长念也很遗憾:“她怎么就没来闹了呢?再来把我送走也好。”
    “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丫鬟笑道,“国公可舍不得您走呢。”
    废话么,她要是得逃,局势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平稳?北堂缪迟迟没有大军压府,就是顾忌她在,叶将白是把她当护身符在押着呢。
    不过,兄长不动,外头的太子也不会安分的。长念皱眉,她身不由己,无法与外头很快地联系,也控制不了局面,兄长和疏芳,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
    正想着呢,外头就有人来喊了一声:“绿茵姐姐,有人找。”
    她屋子里站着的丫鬟应了一声,同她告退就出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长念放下针,盯着窗户的方向等着,不一会儿,秦大成果然是过来了。
    “殿下。”他神色很严肃,左右看了看,低声同她道,“太子欲替先帝发罪己诏。”
    “什么?”长念站起了身,脸色霎时沉下去,“他凭什么?”
    秦大成摇头,不多作解释,只道:“北堂将军希望您能寻得机会出府,只要离开这国公府,不管外头有多少护卫,都尚有逃生之机。”
    出府的机会?长念皱眉,叶将白现在防她防得厉害,怎么可能让她出府?
    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她突然道:“舅舅,三日之后,你若能想得法子将府里所有的大夫都调走,我或许能有办法。”
    秦大成略微思忖,点头:“我尽力一试。”
    人来无影去无踪,转瞬就不见了。长念回去软榻上继续缝衣裳,不一会儿,绿茵就推门回来,嘀嘀咕咕地道:“压根没人叫我,怎的都喜欢捉弄人呢?”
    长念垂眸,掩下所有复杂的情绪,依旧像一个贤惠的姨娘,穿针引线。
    晌午,衣裳缝完,长念放下针线,刚将袍子递到丫鬟手里,眉头便是一皱,捂着心口就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姨娘?”绿茵吓了一跳,连忙替她顺着背,“这是怎么了?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长念只摇头,神色分外复杂,平顺下气之后低声道:“没事。”
    “雪松大人说过的,您有什么不舒服便要立马让大夫来瞧。”绿茵跺脚,扭头就去让人把府里的大夫给请来。
    长念满脸抗拒,一边干呕一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脉搏,脸色发白。大夫来了也只能在旁边无奈地看着她,问绿茵:“今日吃过什么?”
    绿茵答:“早膳用了药粥,午膳还没用呢,就这样了。”
    大夫犹豫半晌,又问:“这个月葵水可来过了?”
    绿茵摇头,看向床上的长念。长念白着脸,眼里有些迷惑:“葵水,有两月未至,我……是不是得什么不治之症了?”
    第150章 你的孽种
    大夫一听,捏着胡须就道:“这可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请让老夫先看看脉象。”
    长念拧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股子抗拒,冷声道:“死不了就不用看了,别的什么脉象我都不稀罕。”
    “这哪里成?万一是喜脉呢?”
    “喜脉?”长念满脸嘲讽,“我受重伤至此,还能有什么喜脉?”
    “夫人此言差矣,重伤未曾小产,也是能有胎儿留下的,只是之前可能月份不足,未能把出来,还请夫人伸手。”
    长念冷笑:“就算有喜脉,我也定是不会留的,只管给我开打胎的药,我喝下去,养一阵子便是。”
    大夫:“……”
    哪有富贵人家的姨娘这么不想要孩子的?他皱眉,再三算过日子,又问症况,觉得实在像是喜脉,也不敢乱来,立马让丫鬟去禀告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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