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个时候,她还觉得他是个凡人。
    伸手替他将鬓边碎发拨开,长念轻叹一声,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触手滚烫,连忙又喊了外头的良策一声:“你快些。”
    语气里带了一丁点的焦急。
    就这么一丁点儿,叶将白也听得分外舒坦,在寒风里挂了好几天的心脏,像是被人抱回来泡在温水里了,连伤口都不觉得疼,反而甜丝丝的。
    努力压着想往上扬的唇角,他咳嗽两声,表情痛苦地喃喃。
    长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低头附耳,凑近他的嘴唇,耳廓却冷不防被他一碰。
    温热柔软的触感,惊得她抬头瞪他,可瞪两眼,发现这人还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他都这样了,哪儿还有心情调戏她?
    马车到了王府,长念让良策来接人,良策撩起车帘看了看,为难地道:“奴才手下一向没个轻重,上回还摔了主子,不敢再冒犯了……可否劳烦殿下?”
    长念眯眼:“我府上有的是人,你不来,便叫他们来便是。”
    话落音,门房里哗啦啦地就跑过来五六个家奴,齐齐行礼:“殿下。”
    “把人给我抬进去。”
    “是。”
    叶将白暗暗咬牙,手似不经意地一挥,圈住她的腰身,抱紧。
    长念一僵,伸手掰了掰,没掰开。
    “国公。”她没好气地道,“您若是醒了,便自己下车走进去,跟我耍什么赖?”
    叶将白不答,一张俊脸惨白惨白的,眼眸紧闭,睫毛颤抖。
    长念很生气,使劲儿去掰他的手,良策瞧着,低声道:“还请殿下体谅,主子戒心重,轻易不让外人近身的。”
    这里除了她,别人都是外人。
    长念觉得不太对劲,低头看看他,又看看良策,问:“你们主仆二人是不是合伙耍我?”
    “奴才不敢!”良策一脸无辜地摆手,“主子的心思,奴才哪里敢揣度?只是说些寻常习惯,殿下若实在不愿意……那……那奴才也没法子。”
    她自然不愿意,可叶将白的手跟长她身上了一般,怎么掰都掰不下来。
    “罢了。”她恼怒地道,“让开,我扶他下去。”
    良策一蹿就蹿开老远,长念吃力地抓着叶将白的胳膊,坐在车辕上滑下去,连带将他整个人也拽了下来。
    神奇的是,刚刚还怎么也掰不动的手,一落地就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站住脚,闷哼一声,身上的重量就全朝她压了过来。
    长念咬牙:“叶、将、白!”
    “嗯。”干涩的声音应了她,在她耳侧低低地道,“扶住我。”
    似命令,又似撒娇,说完便松了力道,整个人跟挂在她身上似的。
    长念使劲儿架起他,又好气又好笑:“堂堂国公,你好意思吗?”
    他不答了,整个人气息平和,像是昏了过去。
    没别的法子了,长念忍辱负重地将他架去客房,等红提铺好褥子,便将他整个人往床铺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然而,刚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
    长念头也不回,冷声道:“你差不多得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怒意,叶将白顿了顿,委委屈屈地松了手。
    那人就果断地走掉了,背影决绝。
    “唉。”伸手撑着脑袋,叶将白睁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101章 吹吹就不疼啦
    一个男人,怎么能用这种手段赖着人家呢?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
    叶将白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愉悦地勾起唇角。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气的,气她欺骗,也气她逃离,可一旦回到她身边,叶将白发现,什么生气啊愤怒啊,都抵不上她一个拥抱。就那么抱一下,心里再多的怨怼都消散了个干净。
    没出息!
    “主子。”良策躲在隔断外头,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打扰,“大夫过来了。”
    一听这话,叶将白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咳嗽两声,摆手道:“让他随意去交差,就说开过方子了。”
    “这……王府里的人,怕是瞒不住殿下。”
    “那也得瞒!”
    “……是。”
    良策知道自家主子有多怕看大夫,但他这病情实在拖得久了,他也只能阳奉阴违一次,偷偷地去七殿下那边告个状。
    于是,叶将白正浑浑噩噩地半睡之时,就听得大夫的药箱响动,那瓷瓶的碰撞声,惊得他立马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赵长念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大夫旁边,那大夫正在往外掏药瓶子,似是在拿底下压着的什么东西。
    “不用先把脉么?”良策小声问。
    大夫答:“望闻问切,光是望就知道这位病人病得严重,非针灸不能达也,老夫先拿出来备着。”
    长念点头:“刘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
    “殿下过奖。”
    “……”叶将白面无人色,见赵长念要转身,立马闭上眼装死。
    长念转过身,带着大夫来床边诊脉,扫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眸,微笑道:“大夫,病得实在严重的话,还会有知觉么?”
    大夫配合地摇头:“以这位病人眼下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昏睡过去了,扎上十针八针也不会有反应。”
    “这样啊。”长念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他装病骗我,看来是冤枉他了。”
    伸手把了脉,又翻了翻眼皮,大夫道:“高热这么严重,如何能是装的?殿下请移步,老夫这便要施针了。”
    “大夫请。”
    寒光粼粼的一排银针,看得良策都咽了口唾沫,那大夫手脚十分利落,找准穴位,一针便下去了。
    叶将白努力绷着身子,不敢给任何反应,但他实在是怕啊,心里连连哀嚎,世上怎么会有人把银针这东西当救人的呢?这分明是要人命的!
    尖锐的疼痛在各个穴位炸起,一下还不算,那大夫拧着针尾使劲儿将针往他肉里送。
    一个没忍住,叶将白闷哼一声。
    “呀。”长念低呼,“他有反应了!”
    “殿下不必惊慌,这是身体的反应,病人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大夫沉着地放了针,又捏起一根新的,扎进穴位里。
    长念清晰地看见叶将白脸上抽搐了一瞬。
    莫名的,她觉得心情好了起来,掩唇偷笑了好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问:“还要扎多少针?”
    “还有五针,扎着三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取下。”
    “那真是太好……咳,那真是要辛苦大夫了。”
    “哪里哪里。”
    搬了个小凳子来,长念乖乖地坐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床上叶将白的惨状。
    是真惨啊,这么一个药都怕吃的人,身上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还不敢动,手指节都发白了。
    “他这是拖了好几日了吧?”大夫碎碎念,“早些就诊,就不至于动针了。”
    “对了,这是药方子,两个时辰之后熬好药给病人喝下。”
    “是。”良策接过方子,咽了口唾沫,都不敢看床的方向,抱着脑袋就跑了。
    大夫探了探叶将白的额头,转身嘱咐长念:“病人烧一直没退,人可能有些糊涂,脾气也容易暴躁不安,在情绪上得多照顾一些。”
    “我知道了。”长念笑眯眯地点头,等了三柱香,再看大夫一根根地将银针拔下来。
    仿佛都能听见他皮肉上“嗞”地响动。
    长念满眼同情地看着叶将白,等大夫收拾药箱走了,她便凑过去,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愉悦地道:“小可怜唷。”
    叶将白倏地就睁开了眼。
    长念被吓了一跳,原地一蹦,起身就想跑。叶将白冷声开口:“站住!”
    大抵是刚刚针扎得太解气,长念竟然听他话停下了步子,笑眯眯地扭头问他:“国公有何吩咐?”
    他动了动身子,像是想坐起来,长念连忙扶他一把,给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又把被子给他掖好。
    叶将白抬眼,一双眸子里闪着恼怒和委屈,盯着她道:“你竟然让人来扎我。”
    “您生病了,这是治病呢。”长念一本正经地摊手,“我也不是故意的。”
    闷闷不乐地低头,他看着手上的针眼,哑声道:“很疼。”
    看这副小模样,跟个孩子似的,长念忍不住就放柔声音哄他:“不疼不疼,病好了就不会被扎啦。”
    疑惑地看着她,他瓮声瓮气地问:“很疼很疼的话,也会好吗?”
    “会呀,像这样呼一呼就会好啦。”长念说着,拉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口气。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叶将白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长念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低头凑到她左心口的位置。
    汗毛倒竖,长念挣扎:“你想干什么!”
    他不答,只定定地抓着她,沉默片刻,然后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吹了两口气。
    “那这样……”他抿唇问,“你是不是也会好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长念一窒,伸手便将他推回枕头上。
    叶将白的手没松,自个儿倒回去,拉着她也倒在他身上,然后顺势就紧紧地将人抱住,低头凑在她耳畔道:“在下向来不太会哄人,做错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再教教在下,可好?”
    长念抿唇,眼眶突然就有点红。
    很多事不提起来还好,她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用沙子厚厚地埋起来。可一旦被人拎出来,心里的委屈反而会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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