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钱氏扶着门框心里一咯噔,注意到正房动静的芍药,也听得心里一沉走出廊下。
    “我什么意思,我去跟那孽子说,不许带两个姑娘过去!”周怀婴说完手背后大步往前院去,杜芍药顾不上恨钱氏搅局,快步上去扯住周怀婴袖子。
    “老太爷三思,三爷夫妻不过是因着大小姐年幼,四姑娘性子活泼身体康健,召过去陪着玩耍,一家子骨肉那里说得上教导不教导。”这些话是芍药看事情泄露,想出来准备堵钱氏和周长安嘴的,没想到用到周怀婴身上。
    “什么召过去陪着玩耍,把正儿八经的官家姑娘当丫鬟使?几两银子便能买一个小丫头,他们怎么敢如此苛刻亲妹!”
    周怀婴被纠缠的十分不耐,他早有感觉自从准备上京开始,这些女人心就不在他身上。不过他也不稀罕罢了,几个内宅妇人还想越过他?可笑。
    周怀婴筛开芍药继续往前院去,钱氏才知道自己会错意,原来周怀婴并不是打算让周清贞两口子带走长安。钱氏慌了从屋里扑出来,像颗球似得追上周怀婴,和芍药纠缠住他一起哭闹,惹得周怀婴连连怒斥。
    三个人在院里缠作一团,几个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周清恭眨着眼睛躲到孙氏怀里,孙氏关紧房门直哆嗦。周清嗣不顾小厮来康阻拦,直直走过来撕扯周怀婴护钱氏:“不凶、不……娘”痴儿着急说不出不要凶娘的话。
    周怀婴看见傻儿子就犯恶心,直接脸上一巴掌拍倒在地。周清嗣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留血,来康连忙过去拉他起来,痴傻的孩子‘哇’的哭出来:“疼,娘疼。”
    可他娘现在顾不上他,要是放任周怀婴去前边闹腾,坏了芍药好事多个仇敌不说,周长安还要在春花两口子面前落下不是。姑娘有前程才能拉扯她和儿子,钱氏心里清楚得很,因此死活拽着周怀婴哭闹。
    痴儿边哭边继续过去护她娘:“不凶,不……”
    院子里几个人纠缠到一起,吵的吵、哭的哭、闹的闹、拉的拉,周氏两姐妹吓坏了跪下求情:“父亲息怒”
    “息个什么怒,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爷?反了天了!”周怀婴被几个人纠缠的越来越怒抬脚就踹,不管是谁揣倒一个是一个。
    芍药被踹的剧痛,依然爬过去抱住周怀婴腿:“老太爷求您为四姑娘想想,住在这院里姑娘以后能有什么好名声?”
    周怀婴连连抖腿,怒斥:“三品大员的亲妹妹,一品夫人的小姑子,名声怎么不好!”
    “父亲求你,玉娇想跟三哥去住夫人府。”四姑娘也开始啼哭,内院几个主子算是乱成一团,哭的叫的,闹的……
    二进院正屋套间炕上,周清贞怀里揽着软绵绵滑腻腻的妻子,心满意足,一床大被下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连呼吸间都是温馨春情。
    周清贞早就听到后院隐隐约约在吵闹,原本不打算理会,结果越来越凶快要沸反盈天。好吧其实周清贞还是不愿理会,只想等着他们自己折腾完,他只要抱着姐姐就好。可惜春花受不了了,外边也有下人来敲门。
    “去看看怎么回事。”春花支起身子一件件穿衣裳。
    “嗯”周清贞只能跟着起来。
    不一会周清贞收拾齐整,在正厅里看着灰头土脑的一干人,扯来扯去几句话弄清原委。周清贞心里冷哂,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周怀婴的病在那里,就是舍不得月银。
    杜芍药站在钱氏身后,满脸急色捏着手指焦急的看周清贞:“三爷……”
    周清贞面色温和对她说:“老太爷只是担心四妹年纪太小,手上月银拿不住胡乱花罢了”
    芍药和钱氏才恍然想起周怀婴德行,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怀婴。
    周怀婴被说破心思脸皮难的发烧,在上首坐的挺直抬手摸着胡子掩饰尴尬:“父母为子女计长远有什么不对,清贞不就是我从小帮他收着月银,才能节俭自持读书有成。”
    芍药和钱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初她们都为这个在一边冷瞧周清贞日子艰难,拿不出打赏被下人蔑视耻笑。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她们,果然是报应?
    可不管报应不报应,周怀婴如此行径,更坚定了两个女人要把姑娘送到夫人府的心念,就算不要月银也行,钱氏和芍药想明白抢着要开口,春花从套间出来。
    “老太爷这只会欺负小孩子的毛病,还真是几十年没长进过,那么老大人你怎么好意思贪图小孩月钱?”
    周清贞神情一瞬间拂过春风,起身扶春花过来坐下。周怀婴被儿媳妇当面呛声脸皮下不来,欲要发作春花却毫不在乎的继续开口:“老太爷既然说是替孩子保管月银,那请把替阿贞的还回来,搬家收拾屋子钱不够我要用。”
    周怀婴气的胡子一抖一抖却接不上话,只能挑春花的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称呼自己夫君小名,果然是丫头出身没有一点教养。”
    春花懒得跟周怀婴废话,不仅如此她还拉住要上前寻事的周清贞,问他:“老太爷拿了你多少月银?”
    周清贞停下脚步:“总共二百五十八两,给过的二十两,还有二百三十八两。”这个数字是春花开口时,周清贞在心里迅速算出来的,他知道姐姐要用到。
    春花笑着点头转向周怀婴:“老太爷听到了,银子拿来。”
    周怀婴年轻时还不是如今这样不堪,没收周清贞月银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可年纪大了却变得悭吝,一点大家子弟的气度消磨殆尽,要他几百两银子等同割肉。
    春花瞅着周怀婴难看的脸色,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不管你今天能不能拿出二百三十八两银子,以后各房月银我都会派人送到各人手上。”
    钱氏和芍药喜上心头各自盘算,一年能攒下多少月银。
    这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钱氏算的开心,她每月五两银子和两个孩子加起来,每月就有九两银子,年节里春花手里再漏些出来一年怎么也有一百二三银子。
    芍药娘俩每月统共三两银子,一年不过四十多两,就是再攒七八年,等着玉娇嫁人也攒不出大注嫁妆,还得靠春花两口子补贴。
    两个女人各自欢喜忧愁,周怀婴却是炸了:“刘春花!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别说我给二房当家,就是你的家我要当也能当,没问你们两口子要当家权,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春花稳稳坐着冷笑:“我蹬鼻子上脸?我不管你们一个个有什么心思,今天我把敞亮话丢在这里。你们如今吃阿贞的、住阿贞的、穿阿贞的,只是吃穿的时候也想一想!当年你们怎么待阿贞的。”
    春花双手护着肚子,冷冷的眼光从周怀婴、钱氏、芍药,甚至两个小姑娘身上扫过。
    “也有脸摆长辈的谱?”春花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鄙视厌恶“你们不曾善待过阿贞一分,如今他每年拿出七八百银子养着你们,还想算计什么?”
    “我告诉你们,觉得不好的大可出去自立门户,或者还有什么不满的咱们去街上,或者请左邻右舍来评评理,看阿贞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们?到是你们的脸皮,敢不敢拔下来让大家看一看?”掷地有声的话砸到地上,春花护着肚子站起来,周清贞上前一步扶住。
    “愿意的就按我的规矩老老实实住在这里,不愿意的门开着呐。休想拿什么长辈的谱压我,也休想拿什么不孝来吓唬我,我刘春花不吃那一套。”
    第87章 人情?
    春花的性子向来宁折不弯, 她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接纳二房是为人子女兄嫂的本分,却不是情分。二房人识趣大家各自安好,她就费些银子养着也没什么,若是二房以为可以拿捏她和周清贞,那她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狼是麻麻儿的’。
    能怎么样, 最多周清贞德行有亏,这官不当拉倒。他们把田产铺子宅子统统卖了,领着她爹娘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不理会二房也逍遥自在。
    春花敢保证就算两手空空,她也能和周清贞把日子过起来,二房那些人敢吗, 离了周清贞他们能活出什么样?认不清现实还敢蹦跶, 哼!
    春花凶了一顿,二房各路人马算是安生下来,可春花的心情也被败坏殆尽。正月初九给三姑娘准备的十二岁生辰, 寡淡无味的过了, 春花收拾收拾带着怡儿周清贞四姑娘, 拉着行李坐着马车咯吱吱去城西的夫人府。
    二老爷对钱氏算是厌烦透顶,都是她闹腾断了自己财路,如今每月到手就干巴巴十五两银子。钱氏根本不在乎周怀婴的冷脸, 脸拉的再长有什么用。虽然没能把周长安塞到春花身边, 可是每月九两银子的月例, 也让她多少松口气有钱什么都好说。
    芍药算是最高兴的, 女儿如愿跟春花两口子走了,每月还有月银到手。她是什么都不求了就等姑娘长大谋个好婆家,春花两口子能多陪些嫁妆就阿弥陀佛。
    孙氏则有些凄惨,周怀婴拿不住钱氏芍药的银子,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孙氏性子绵软不过几句话,刚到手的三两银子被周怀婴搜刮走了。
    周怀婴在金华巷周府做起老太爷,自己和周清贞新买来的两个丫鬟住在前院,其他那些都扔在后院眼不见心不乱。
    搬到夫人府第一天,周清贞就吩咐周玉娇安心住在紫槐院,跟女先生学琴棋书画,没事不要出院子乱转,更不许去骚扰她嫂子。
    九岁的周玉娇虽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但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三哥三嫂不喜欢二房的人。
    “是”小姑娘谨慎屈膝然后从书房告退,领着喜鹊一路小碎步回紫槐院。
    周玉娇很想回到姨娘身边,可是姨娘教过她要听话,说过其实三哥三嫂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亏待她,说过她只有跟着三哥三嫂,这辈子才能活的比人强。
    短短几天二房带来的鸡飞狗跳,总算安静下来。夫人府亭台楼阁景色秀丽,可冰天雪地春花也不想出去转悠,领着怡儿在屋里玩。
    春花住在夫人府主院,原是郡王妃的住处,在夫人府中轴第三进院子。大红廊柱绿琉璃五间上房,原名‘宝安殿’,现在赐给春花自然不能再称为‘殿’周清贞改名为‘宜居堂’。
    两边原来是东西配殿各五间,院子非常开阔青石铺就十字甬道,四下里散着些高大古树,有银杏、青松翠柏之类。最抢眼是周清贞挪到书房前的两棵柿子树,比别的树稚嫩许多。
    春花觉得住在这里最大的好处,不是远离二房众人,也不仅是高大宽阔住的舒服,而是正殿有火墙。好吧,是正房有火墙,关上门烧起火墙屋内温暖如春,怡儿穿着薄棉衣撒欢儿的满屋子跑。
    春花一边笑吟吟捏着针,给周清贞缝开春要穿的夹袍,一边看香儿满屋里和怡儿玩,新雇的张奶娘站在一边护着,周清贞坐在春花身边翻看账本。
    夫人府东西三路,东路里有大小五个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书房,还有太监护卫奶妈们住的屋子都在这边。现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没有太监,护院倒是有八个。周玉娇住的紫槐院,就在东路离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夹道。
    中轴就是春花住的这一路最宽敞总共五进,春花院子后边是假山花园一直连通东路,其中蜿蜒一池绿水在东路那边建成一个小小水榭戏台。花园后是四进院子,再往后还有后罩房。
    西路比东路狭窄些,前后两座三进院子原是侧妃住的现在全部空置。周清贞放下账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针线转转脖子,周清贞微笑着靠过去帮她捏肩膀:“这边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多的是人捧着银子求租。”
    “一个月能租三十两?”春花犹豫了下问道,她记得周清玉说过金华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两,这边虽然小一点不是地段好么。
    周清贞握着春花肩膀,两个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两应该没问题。”
    一座五十两,两座不就一百两!春花喜出望外转身:“租!阿贞你赶紧派人去牙行说一声。”
    “嗯”周清贞点头,春花闪亮的眼睛让他差点把持不住亲下去。年轻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脸颊慢慢变红,两人目光渐渐浓腻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头不懂旖旎,快快乐乐跑过来扑到周清贞腿上“爹爹举高高、举高高。”
    周清贞低头看到一张红扑扑小肉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双眼睛神似春花只不过稚嫩没有春花那样的神采奕奕。
    周清贞放过妻子,对小丫头展颜一笑:“好,举高高。”周清贞两手架在怡儿咯吱窝,双臂使力小丫头嗖的一下到了半空,开心的直叫:“飞喽飞喽~”
    春花一手捂着发烫的脸庞,看着父女两在屋里玩,女儿随着父亲胳膊飞高飞低洒出满屋子‘咯咯咯’的笑声。
    春花眼里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现在知道周清贞并不喜欢接近人包括怡儿,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个温和慈爱的父亲。这就够了,在春花眼里周清贞是最温柔善良聪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来送乔迁贺礼。”随着敲门声,屋外传来麦子的禀告声。
    春花顿了一下,他们和信安侯府并没有来往,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挑黄道吉日就是随便搬过来。不过人家送礼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云雁纹广袖褙子,走到妆台前坐下随口对外吩咐:“请进来。”
    “等等,请到花厅一见。”周清贞向外扬声吩咐,然后放下怡儿走到春花身边,弯腰从妆奁里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发间。
    “这就可以了,不过是个下人。姐姐贵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亲自来了,按礼也要向姐姐行半礼。”
    春花惊讶的瞪大眼睛回头仰望周清贞,姐姐可爱的样子逗笑周清贞,他点点春花脸颊:“姐姐一品夫人和国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过二品,就是贵妃娘娘也才从一品。”周清贞心里很骄傲,正一品夫人满大虞有几个,他的姐姐很厉害。
    春花眨眨眼:“阿贞,你才三品。”
    骄傲的某人……继续骄傲,笑意漾在眼里:“以后要姐姐多看护。”
    春花收拾好,周清贞又给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两口子在京里向来低调,我猜不过是邻居来往。”
    春花被麦子伺候出正屋,冷气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觉,她的身份竟然这样高,原来对她而言高在天际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阶。
    所谓花厅就是原来东配殿,现在的东厢客厅,来人身份不够正厅接待。周清贞没有猜错,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来乔迁礼物:罗汉松盆栽,主干约莫一寸多,树高一尺二三寸。并不多么名贵也就三四两银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别漂亮,层层叠叠绿油油,在这隆冬显得春意盎然。
    怡儿玩累了被张奶娘带去小睡,正屋里只有周清贞两口子。
    “阿贞,把这个放你书房几案上,你读书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擞的叶子,笑道“养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厉害。”
    周清贞侧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观赏桌上还扎着红绸的罗汉松:“她家花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欢养罗汉松,据说侯夫人为了满屋子罗汉松头大,索性一般送礼都送这个,连皇后娘娘宫里都有。”当然送给皇后是多年精心培养的,虽然也是罗汉松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贞“把这个挪你书房,这不怕冷吧?”
    “怕冷,还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贞左右看看,最后找了花架放在正厅墙角。
    正厅也是望月布置,上首卍字文方桌,墙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图》,桌上供着天青釉方肚梅瓶,里边养着几只艳红腊梅。两下里是三椅夹两几,堂中间铺着牡丹团花纹地衣素雅大气,如今再添一抹绿显出几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边看周清贞左右摆弄,嘴里接着这刚才的话:“我想从宫里找个稳重嬷嬷,教我言谈举止人情往来。”
    周清贞顿了下继续调整方向,他喜欢姐姐,不管姐姐什么样都喜欢。
    “阿贞,你不知道,刚才来的不过是个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说话,真是……”春花说不上来,就是态度殷勤,又不让人觉得巴结。站在那行礼说话,都给人一种油然而生,却又是春花说不出的感觉。
    周清贞放好转身拉着春花回东套间,东套间有两间,他们住最里边那个屋子。周清贞洗过手拉着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觉得她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阿贞,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周清贞笑笑陈元堂父祖都是当官人,家里当然有沉淀下来的积累,一个能派出来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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