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不行给他家干活,你干啥还是去了,她家那媳妇你还不知道吗,根本就瞧不起咱们家,跟我打了多少回仗,你怎么就没记性,非得去帮忙,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骚货,想要去拉帮套啊,让你给搭炕,搭完你要上她的炕啊……”大梅站在屋子里望着窗子扯着嗓子叫嚷,脸涨得通红,眼睛充满了血丝,两手叉着腰,地上刚刚摔碎的镜子残渣散落一地。
    原来,是一位同村的乡亲,知道季学礼有搭炕的手艺,便请他过去给把把关。
    但是这位乡亲家里有个性格十分耿直的媳妇,曾经和大梅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几句,大梅便再也不理这家人了,也不允许季学礼和这家人有来往,更禁止春生和那家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无瑕,春生不止一次偷偷和乡亲家的孩子一起玩捉迷藏、过家家,这些大梅都是不知道的,春生害怕也不敢告诉妈妈。
    季学礼觉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大梅再三阻拦,还是在晌午前过去了一趟。大梅待人处事相对比较极端,脾气暴躁,不受邻里乡亲的待见,但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大家都知道大梅身世可怜,也知道她的脾气,很多时候,不会故意跟她置气。何况季学礼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好人。季学礼不愿意看到大梅整天和乡邻吵架,把乡亲都得罪光了,更不希望这个家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境地,那样对春生的成长也没有什么好处。
    乡亲还是很热情的,季学礼到相亲的家里,看到炕洞刚刚搭完,正等着季学礼过去给指点指点,看看炕里走烟的路线对不对,会不会造成“呛烟”(指烟囱里的烟回流到灶坑,造成灶坑浓烟滚滚),季学礼简单看了一眼,表示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搭炕的人开始铺炕砖,抹泥巴,然后还要不断地烧热,直到炕的泥巴彻底干透,才能铺上“炕革”(聚乙烯人造革)。
    相亲还特意邀请季学礼留在那里吃顿饭,季学礼心里明白,自己过来已经惹得大梅不高兴了,如果在那边吃饭,恐怕大梅会不依不饶,大吵大闹两三天。可是就在季学礼转身回家的时候,没想到大梅的脾气火山爆发了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季学礼刚踏进家门,觉得屋里的气氛格外压抑,拿着笤帚掸了掸身上的雪,故意咳嗽了一声,但是大梅在屋里并没有搭理他。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大梅阴阳怪气的指责道。刚开始的时候,季学礼还心平气和地理论几句:“那哪能不回来,这才是我家嘛。再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帮个忙而已,也没有真的让我直接干活,就是让我去给看看炕搭的合不合理,走烟是不是顺畅,炕能不能烧得热乎,就怕你担心,我也没有在他家吃饭,看了一眼立马就回来了不是吗。”
    但是大梅根本听不进去,“你个杀千刀的,居然还想在那个娘们儿家吃饭,真不要脸。”大梅顺势踢倒了旁边的热水壶,水壶胆破了,热水躺了一地,冒着热腾腾腾的白气。
    季学礼为了避免和大梅争吵,穿着破旧的绿色军大衣,带上棉帽子,默默拿起扫帚在院子里扫着雪,外边寒冷刺骨,隐隐能听见寒风呼呼作响,雪偶尔被风扬起,院子里顿时白蒙蒙一片。
    大梅见季学礼毫无回应,竟然若无其事的扫雪,更加气急败坏,顺手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春生被吓得坐在炕角瑟瑟发抖,自从妈妈患了头疼病之后,一场暴躁易怒,和季学礼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家里乱做一锅粥,吵架的时候大梅有摔东西的习惯,锅碗瓢盆不在话下,甚至有一次,大梅将电视搬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庆幸的是那台黑白电视机格外结实,只有外壳被摔开了,丝毫不影响继续使用。
    大梅动怒的时候,很多时候季学礼选择默默忍耐,直到大梅消气,但是愈发气愤的大梅就会将这种情绪发泄到春生身上,将春生拖过来一顿打。每次看到妈妈生气,春生甚至连呼吸都要格外小心。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春生看到妈妈将爸爸反锁在外边,外边风雪连天,枯干的树在吱吱的摇晃着。春生悄悄地下地,看妈妈已经坐在了炕边,两只脚交叉来回荡着,眼睛望着窗外,嘴里不停骂骂咧咧,声音时而大,时而小。
    春生悄悄地下了地,走到房门口,用力地将门栓拉开。门开了,春生刚要叫爸爸进屋,谁知身后大每一把将大梅拖到了屋里。“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对你怎么地了,你们爷俩合伙欺负我,看不上我,平时少你吃少你穿了,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给你做的,你还向着你爸,白眼狼。”春生听着妈妈的谩骂,大哭起来。
    “不许哭,你还有理了,给我憋回去,憋回去听见没。”大梅扯过春生打了一巴掌,春生的半边脸立刻哄肿的像馒头一样。春生吓得尽量憋住了哭声,但是开始不停的打嗝。
    看到春生不哭了,大梅更加生气,“跟你那个死爹一样犟,现在翅膀硬了,打你都不哭了,把衣服给我脱下来,我做的。”
    “妈,我错了,妈我不干了。”春生不肯脱衣服,拽着大梅的手不停的求饶,但是大梅根本不吃这一套,看春生不肯脱衣服,强行将春生拉过来,脱个精光。
    虽然屋里炕是烧着的,但还是有些凉,站在那一丝不挂的春生身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两手试图抱着自己,眼泪划过脸颊,春生感到被打了的半边一阵灼热和刺激。
    大梅将春生的衣服一股脑全部扔进了灶坑,灶坑里已经被衣服堵满了,“你不是跟你爸一伙儿吗,那你也别在屋里呆着了。”大梅提着春生的肩膀将春生扔在了门外。此时的春生瞬间被冻得浑身麻木,已经没有力气叫“妈妈”了,呆愣愣地站在那,看着眼前的那扇门。
    季学礼看到女儿浑身赤裸被扔在房门外,扔下了手中的扫帚,一个箭步窜上来,抱起春生,踹开了房门,将已经冻透、不停地颤抖的春生放在屋里的炕上,盖好被子。
    此时的大梅还在灶坑旁,用烧火棍往灶坑里填衣服,季学礼走过去,拽起大梅的领子,抡起拳头将大梅打倒在地上放着的苞米杆柴火上,“你太不是人了,能不能留点德大梅,有啥冲我来。”季学礼的声音镇住了大梅。
    大梅一阵眩晕,躺在地上稳了稳神,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出血,抬头看着青筋暴起、紧握拳头、紧皱眉头、恨恨盯着自己的丈夫,一言未发,扑了一把身上的粘的柴火碎,回到屋里,坐在炕边,一言未发,不久后抽泣着开始哭起来。
    这是季学礼平生第一次出手打女人,也是第一次打自己的媳妇。平常,季学礼一个手指头也舍不得碰大梅一下。打过之后,季学礼心头掠过一丝难过和后悔,但看到可怜的女儿,季学礼咬咬牙,摇摇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如果在这样任由大梅胡闹,早晚有一天,这个家会散掉的。
    季学礼将灶坑附近好好整理了一番,把剩下没有烧掉的衣服收拾收拾捡起来,扔进了洗衣盆,打好水,放进洗衣粉,插上搓衣板,季学礼开始给女儿洗衣服。
    而此时屋里的大梅,思绪万千,仿佛还没有从丈夫那一拳中清醒过来。回想起来,从第一次见到季哥哥起,从没见季学礼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来是丈夫动了大气了。
    从前,无论大梅怎么作,季学礼都报以包容和忍让,可能正因如此,让大梅变的更放肆了,和季学礼吵架,如同一块铁撞在了棉花上,使大梅永远也无法真正获得发泄,久而久之,大梅只能将这种愤怒转移到春生身上,有一阵子,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将春生拉过来便打一顿,心里便会觉得敞亮许多,事后看到身上淤青的女儿,她又会感到懊悔万分。
    此时的大梅不敢回头,她害怕看到春生瑟瑟发抖的样子和充满恐惧哀伤的眼神,她更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必须保持在这个家中的绝对尊严,不能有丝毫懈怠,一旦放松下来,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将岌岌可危,原本自己就是不干净的,辛辛苦苦有了这个家,苦撑到了现在,成为了家里独一无二的“女主人”,这种地位局对不能受到任何撼动,谁都不可以,就算自己做错了,也要坚持到底。
    吵架、打人就像吸毒一样,会上瘾的,清醒的时候信誓旦旦不再重蹈覆辙,难过的时候便再也顾不上那些所谓的承诺了,誓言都变成了谎言,爱都成为了负担。
    是是非非,善恶轮回,谁又能分得清誓言和谎言,谁又愿意背负一生的痴怨,万般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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