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轨迹可循,人们蒙着眼,沿着上帝画好的路线前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时而平顺无阻,时而崎岖坎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路过不同的风景,创造不同的人生,人与人之间又同气连枝,深深地互相影响着,因为路是继往开来的,路上的人你追我赶,是擦肩而过,还是结伴同行,偶尔,我们有某些选择的权利,更多时候,只是盲目的走着,毫无选择。
    弱小的春生被紧紧地裹在父亲的背上,侧着小脑袋睡得香甜,甚至听得到微微的鼾声,从出生开始,春生似乎特别热衷于睡觉,雷打不动,管他外边风云变幻,雨雪纷飞,春生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或许,她在娘胎里的时候便参透人生,短短数十年,弹指一挥间,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也要上善若水,波澜不惊。
    而此时的父亲季学礼,汗水已经浸透了的衣裳贴在皮肤上,痛苦难耐,裤腿上沾满了泥土,他手里拿着一条麻绳搓的鞭子,赶着老牛,扶着犁杖,将栅子从土里翻出来,后边的大梅也是满头大汗,正在用耙子将栅子的土敲掉。用牛车拉回去再将这些栅子晒干,冬天可以当柴烧。家里没有人肯帮他们分担一些地里的活,两个人就这样接受着太阳的炙烤和大地的烘干,偶尔一阵秋风送爽,感觉像是老天的恩赐。
    春生在梦里干知道了父母的辛苦,此时醒来哼唧了两声,涨红了鼻梁啼哭了两声,父亲赶紧停下脚步,将春生从后背上卸下来,摇晃着哄了两下,孩子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时候大梅接过孩子,扶着奶瓶放到了孩子嘴里,春生开心并认真的吮吸着,小手不时舞动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两个人怕孩子饿,提前冲好了奶粉放在布袋里,抬头看看压顶的太阳,应当到了正晌午,两个人就着凉水,嚼着前一晚刚蒸出来的窝窝头,这时候,地边上有人挎着一个泡沫箱,叫卖着冰棍,虽然只有5分钱一根,地里也几乎没有人舍得买。
    “冰棍儿那玩意儿,越吃越渴,哪有这水喝着爽快。”季父说着端起暖壶盖再次一饮而尽。“冰棍儿说白了就是冻成块的糖水,等到冬天,咱们买点糖精,兑上水,水里插一根筷子,在外边放一宿,不就是了吗,花五分钱买它多亏。”书凤边哄孩子边唠叨着,季父连连点头,夸赞媳妇聪明。
    “话又说回来,傻狍子,你们家人根本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春生,咋们以后可咋办,实在不行,我看咱们还是搬走吧。”大梅再次动了搬家的念头。
    季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十分清楚,自打他们三口人回到村里,早已经成为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纷纷猜测着孩子的来历,猜测着大梅不能生育,或者季父没有能力,恶言恶语不堪入耳。流言蜚语满天飞,越传越离奇,村里至少流传了八个故事版本。
    有比较好奇的邻居甚至亲自登门求证,如此爱八卦,当然会碰钉子,每到这种时候,季父心里已经抡起扫帚一万次,但仍然会保持温和的态度,说着“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再摆摆手示意对方而已,他懒得抬头去看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者的嘴脸,更觉得都是乡里乡亲,实在没有必要与对方撕破脸皮。
    但是大梅可不是好惹的,她会直接那起手中的铁锹,将这些人统统赶走。久而久之,人们摸透了这对夫妻的脾气,丈夫是颇好欺负的,但是妻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于是流传的故事又多了一个关于悍妻的版本。
    “大梅,咱们刚有了春生,得稳当稳当,再说了,还有爸在,我哥我嫂子也不敢多说啥。”季父劝着媳妇。
    大梅和嫂子一向不合,妯娌之间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两个人都不是忍让的性子,针尖对麦芒。
    季家没有节育的观念,所以季家的大嫂已经怀了第三胎,尽管养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是孩子长大了等于劳动力,更何况,村里人常常夸赞季老爷子托儿媳妇的福子孙满堂,季家后继有人,老爷子很享受这种荣耀感。
    如此说来,大梅没有给家里添个一儿半女,实属不孝,农村里有句俗语叫做看人下菜碟儿,家里人自然疏远孤立大梅,嫂子接着怀孕的事情对大梅更是冷嘲热讽,常常指桑骂槐,诸如“家里老母鸡不下蛋占着窝”之类的浑话。
    家里人觉得季学礼实在太傻,娶了脾气暴躁不能生育的媳妇,如今更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个“野种”,给别人养孩子这种土鳖事儿都做得出来。
    其实,在那时的农村,因为超生、重男轻女、知青未婚先孕等五花八门的情况,将孩子送人的情况屡见不鲜,领养孩子也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村里似乎格外“关注”季氏夫妇。
    面对家人的冷言冷语,面对亲邻的闲言碎语,季学礼选择的忍气吞声,大梅选择了挣扎,虽然多数时候这种挣扎是徒劳无功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对于含着奶嘴的春生来说,大千世界不过吃喝拉撒睡,咯咯咯傻笑几声算是给父母最贴心的安慰,牙齿一颗颗的生长,从翻身到坐着,春生在以长大的方式回应着父母的悉心。
    看着孩子发生着变化,季学礼觉得一切都值了,大梅也是十分高兴的,但是偶尔想到因为这个孩子所受的委屈,心理难免不舒服,有时候春生会在夜里突然醒来大哭不止,季父只能彻夜的哄着,孩子的啼哭让大梅变得更加烦躁,于是她将心疼和懊悔变成了对丈夫的抱怨。
    如果当初很一狠心,不要这个孩子,任由那家扔了春生,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是非,本身两个人也不宽裕,还要背着莫名其妙的骂名,甚至被婆家人所厌恶,善良却得不到拥有的回报,反而饱受别人的诟病。
    偶尔,大梅也会陷入困顿。觉得春生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春生笑起来像天使般灿烂,哭的时候更像来自地狱的魔鬼。她甚至有时候下意识的认为,春生是她打掉的那个孩子,是来索债的,即使没能从她的肚子里出生,也终究是场孽缘,不是轻易就能割断的。想到这里,大梅顿时觉得胸闷气短,透不过气,哭不出来,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自己会得精神病的。
    大梅三口住在公公的老房子里,和大哥一家,大姑子一家同住在一个院子,整日里朝夕相对。大哥虽然忠厚老实,但大嫂挺着大肚子,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人,八卦源头,大嫂仗着自己的身子,每天在家里颐指气使,每天扎在人堆里说是非,尤其是对小叔子家里的事,更喜欢添油加醋,如果将那位大嫂放到现在,肯定是一位优秀的八卦评论员。
    大姑子则是万般抵触大梅的存在,她打心底认为大梅是天煞孤星,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弟弟,而且在大姑心里,大梅任性,执拗,脾气古怪,时常顶撞家里人,不懂得珍惜亲情,更不孝顺公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说起公公,除了因为年纪大唠叨一些以外,倒是没有为难大梅两口子,毕竟季学礼是自己的儿子。公公对突如其来的小孙女,谈不上特别喜欢,也不至于厌恶,毕竟是添人进口的喜事,他深知小儿子生性善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自从这个小家伙来到这个家以后,家里就没有真正消停过。大梅脾气暴躁,凡是不懂的忍让,点火就着,更是搅得家无宁日。
    季学礼自小失了母亲,是姐姐将他一手带大,最为家里最小的,自然也最受宠爱的,所以只要是季学礼坚持的事情,尽管不情愿,家里人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吃了几口干粮,喂饱了孩子,季学礼和大梅继续在地里苦干着,面朝黑土背朝天,黄牛也不时喘着粗气,春生换到了妈妈背上,晃着小脑袋玩耍着,可能因为天气太热,不多时,再次进入了梦乡。
    傍晚,夫妻俩赶着牛车回到了家里,全家都已经吃过了饭,炕上冰凉,尚未起火,大梅只能背着孩子刷锅做饭,季学礼在外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多抱了捆柴回来。
    正当吃晚饭的时候,却听见院子里闹腾起来,吵吵嚷嚷,季学礼和大梅撂了筷子,赶紧出门看情况,原来是大嫂要生了,几家人手忙脚乱将大嫂台上牛车,大哥和大姑子陪着去了村卫生室,大梅不想惹出无端的口舌,没有凑上前,季学礼原本想要跟着一块过去帮帮忙,却被大姐拦了下来,一个男人过去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用处。
    大嫂在卫生室折腾了半宿,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三个男孩,大哥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一家人恐怕要更勒紧裤腰带,儿子长大了还要说媳妇,都是不小的一笔账。大哥向大姐诉说了心中的苦闷,大姐思量了半晌,大姐计上心来。
    只不过这一计,差点送了春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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