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夕阳在天,半个惠山遮蔽在阴影之中。阿俏眼看着岸边有很多人,往刚才腾起水柱的方向赶过去,可却与距离她最近的位置相去甚远。
    阿俏不由得暗暗叫苦,回身一看沈谦的情形,却见一对清光明亮的眸子,满含着笑意,竟正仰着脸凝望着她。
    原来这男人早就清醒了,却乐得清闲,让阿俏一直托着他,自己好省些力气。
    阿俏一气,手一缩,沈谦的身体就往水里一沉。
    阿俏赶紧重新托起男人的身体,她也不知道沈谦识不识水性,不敢再胡闹,扭头往沈谦那里看一眼,正见到这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水滴此刻正沿着她的发、她的面颊淌下。阿俏忽然省过来,她现在的样子,应该糟糕至极,邋遢至极吧!想到这里,阿俏连忙腾出一只手,试图去捋一捋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却发觉一头短发全部紧紧地贴着,一时也很难整理。
    幸亏没有留一头像阮清瑶那样披散着的长发,否则她现在估计就和一个女鬼似的。
    沈谦自然也注意到她在他面前突然开始在意仪容,觉得很有趣,突然一扭身体,从原本仰卧浮在水面上,变为立在水中。
    “你”
    阿俏惊讶一声,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湖畔浅滩处。沈谦身材高大,双脚已经能踏在湖底,便能在水中直起身站起来。而她,却还需要稍许踩水,才能不让湖水没过口鼻。
    “阿俏,”沈谦这时伸出手,将她前额上紧紧贴着的几缕散发撩开,让她一张洁白俏丽的面孔整个儿露出来,“无论你是何模样,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那一个。”
    水面上两人四目相对,而水面下沈谦早已伸臂拥住了阿俏的身体,此刻他一用力,便揽阿俏在怀中,低着头,冲她那两片微微发白的俏唇吻下去。
    一吻之下,阿俏一张苍白的俏脸立即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
    这一吻与在“仙宫”时境遇不同,两人这时已经顺利脱困,转危为安。两人并肩携手,一起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彼此的心意都已心知肚明,不必再说什么,他们都知道余生必定与对方的密密交织在一起,再也难分。
    阿俏在水中,被沈谦轻托着腰间,紧紧揽在胸前。也不知怎样想的,她心头一热,突然伸出双臂,顺势缠住沈谦的脖颈,仰着脸,望着他的双眼,片刻后,她竟也如沈谦那夜一样,凑上前去,在沈谦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后便企图推开这男人的双臂,转身游走逃开,反正她在水里,如同鱼儿一样滑溜自如。
    偶尔皮一下也很开心的嘛!
    哪晓得沈谦丝毫没有被她的“虚晃一招”所迷惑,双臂牢牢地揽住她的腰,不容她逃开,同时也令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自己身前,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你逃不掉了”
    男人下了断语。
    两人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太湖岸边,一处人迹罕至的卵石滩,可阿俏偏生觉得沈谦对此处应该很熟悉。
    “万国博览会”那边的人大多还在鼋头渚附近观望,一时还没有人能找到他们这边来。这样也好,阿俏少了好些尴尬。此刻她衣衫浸湿,因此玲珑身形,尽数暴露在沈谦面前。阿俏觉得很不好意思,沈谦却拉着她的手偷笑道:“这下又扯平了!”
    阿俏这才反应过来,当日在狄九家,她为他疗伤,虽然有狄九帮忙,可她也少不了做很多近身亲密服侍之事,自然将他周身都看过。如今……可不就扯平了?
    阿俏狠狠瞪了沈谦一眼。
    沈谦连忙又改口:“不不不,没扯平,我这不还吃着亏么?”
    阿俏一张脸登时变成红布一般:他还想要怎样?
    这时暮色已沉,湖上晚风吹至,阿俏便觉身上一凉,“嗤”的一声,打了个喷嚏。沈谦便赶紧过来,两人身上都凉,可是他一个男人的体温稍许还高一些,至少还能替他的女人挡挡风。
    这一回阿俏总算是没有拒绝,蜷着身体,任由男人抱着。她羞涩之际,心头却始终甜丝丝的。
    比惠山当地人快一步,沈谦的人很顺利便寻了来,先是在浅滩上生起一堆火,又想办法取来了干的衣衫让沈谦与阿俏换上。阿俏终于换掉了湿透的袄衣袄裤,换了小号的衬衫和背带裤,收拾得利落了,有点儿像是沈谦的小跟班。只不过她一头齐耳短发和发上别着的那只玳瑁发夹始终透露着她的女子身份。
    阿俏一伸手,将发夹摘下来,想要塞在口袋里。可竟然又被沈谦拦住,认认真真地帮她把发夹别在发上,小声说:“这样好看!”
    阿俏瞪着眼:真好看?
    沈谦点点头,一伸手,就将阿俏的小手攥在手中,始终紧紧地拉着不放,似乎怕她又自作主张,将那发夹取下来。
    沈谦的人就尴尬了,想要上来说些帮里的私事儿,又碍着阿俏在场。
    岂料沈谦紧握着阿俏的手臂,将两人的手一抬,“这位是我女朋友,是未来的沈太太。”
    沈谦的人一起凛然遵命,所有的人在阿俏面前齐齐地低头行礼,一半人干净利落地直接称呼了“沈太太”,另一半人则犹豫着不知该称呼什么好,眼巴巴地都望着沈谦。
    沈谦笑着虚踢出一脚,笑道:“现在叫‘阮小姐’。”
    一下子大家都明了了,开口称呼。
    沈谦便低头去看阿俏,见她并不恼,也无羞怯之意,一双明亮的眼眨啊眨地望着众人,显得落落大方。
    “好了,事情到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们倒是说说看。”沈谦沉声吩咐。
    这一下子开了话匣子,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来。
    阿俏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她早先曾经向沈谦形容过给她东西那人的相貌。沈谦手下的人动作很快,按图索骥,已经找到了人,并跟踪那人,一直追查到那一伙人的巢穴,将人一网打尽,还抓到了几个活口。
    “初步问下来,该是文仲鸣的政敌买通的人。”有人说。
    “文署长的政敌?”沈谦冷笑,“文署长的政敌会买通人来害我的未婚妻?”
    他攥紧了阿俏的手,如今想来,依旧是后怕。
    旁人都是一凛,齐齐地冲沈谦行礼:“小爷叔教训的是,我们再去详加审问。”
    “小爷叔,审问之后,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沈谦默不作声,阿俏能感觉到他再次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们说呢?”
    片刻后,这几个字似是从沈谦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谦的手下相互看看,齐声应下,一起点头:“明白了,小爷叔。”
    一时众人便要离开,沈谦却叫住了人,不忘了嘱咐一句:“以后别忘了,任何事,在我未婚妻面前,都无须避忌。另外,待她务须像待我一样尊重,她就是我,我即是她。”
    “是!”人们轰的一声应下,这才转身去了。
    沈谦与阿俏身边暂时没了旁人,沈谦低头看着阿俏,说:“今晚文署长在张老板家里办庆功宴,或者我们也可以去学校那里。一会儿恐怕就要放烟花庆祝了,你想看么?”
    阿俏一奇:“还会放烟花?”
    如今她已经想明白了,当初那放烟花、放爆竹什么的,恐怕都是掩饰,将这“万国博览会”粉饰成花团锦簇之下的太平盛世。可真相是其中暗流涌动,人们经历了不少凶险而不自知。
    “会!既然暗中捣乱的人已经暂时都被控制住了,我们便照原计划做下去。”沈谦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看到了,原本是振兴经济的一个好举措,偏生变成了各方势力争斗的棋局。”
    阿俏被沈谦牵着手,两人沿着道路,缓缓往惠山那边走过去。
    “今天湖上那一场火暴|破,也会被形容成是在试验烟花的威力。而你我今天经历的事,不会再有旁人知道。”
    这会儿阿俏突然想起来了:“哎呀,我姐!”
    她依稀记得,早先自己随沈谦离开的时候,好像依稀见到了阮清瑶的身影。
    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自己,也不知这阮清瑶担心成什么样了。
    “不用太担心,”沈谦笑道,“我的人事先去打了招呼,她现在该是在惠泉跟前等我们。”
    阿俏连忙问:“那你用的借口是什么?”
    起码得对下口供么!否则阮清瑶问起来,两人一起消失这么久,是去做什么了,该怎么答了。
    沈谦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说:“求婚!”
    “求……”
    阿俏被噎到了。
    可想想,也是这个理儿。
    当他在生死之际向她伸出手,说出“生在一起,死在一处”的时候,难道不就是在向她发出共度余生的邀约么?
    “那,要不要我再求一次?”
    沈谦说求就求,也没放开阿俏的手,已经转至她面前,单膝跪地,诚挚万分地开口:“阿俏”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阿俏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烧红的脸,忙不迭地答应。这里已经接近惠泉,人来人往很多。他们一对年轻男女如此亲密,已经很惹人瞩目了,更别提他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跪下。
    “那你是答应了?”男人却还不起。
    阿俏觉得好些目光已经朝她这里看过来,虽然此刻已经夜色弥漫,可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嗯!”她只得点点头。
    沈谦当即起身,一声长笑,将她的纤腰一拥,在原地转了几圈。
    “阿俏,阿俏!”他只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可是无须言语,仅凭这一声声的呼唤,她也能辨出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好啦,好啦!”阿俏轻轻捶着沈谦的肩,要他把她放下来。
    沈谦这回终于从善如流了,将她放下来,可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两人就这么牵着彼此,缓缓前行,一路上情致缠绵,莫过于他们二人。
    “士安?”
    惠泉跟前有人出声招呼,光线暗淡,来人似乎有点儿不敢认。阿俏一瞅来人,大波浪,高跟鞋,蹬蹬蹬地疾步上前,便知是二姐阮清瑶久候他们不至,有点儿着急了。
    “这是,阿俏?”
    阮清瑶仔细瞅了瞅,才认出了沈谦身边这个娇美俏丽的男装小姑娘正是自己的妹妹。
    “是呀,二姐!”
    这声回应,却不是阿俏说的。
    沈谦完全不动声色,淡漠的态度一如往常,只有这称呼,和紧紧拉住阿俏的姿态,稍许透露出什么。
    “二姐?”待阮清瑶听明白这个称呼的含义,登时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
    沈谦没说话,温和地望着阮清瑶,似乎希望能得到她的祝福。
    “……恭喜,恭喜你们!”阮清瑶终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也算是早有预料,只是这消息来得太急太突然,才让她如此惊讶。
    “士安,真没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妹夫。”阮清瑶想了想,觉得有这么个妹夫,自己面子上岂止是说得过去……简直太说得过去了。阮清瑶连忙又挺了挺腰板。
    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响,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惠山上空绽放,将惠泉附近瞬间照得透亮。
    沈谦见到阿俏仰头望着夜空,一对瞳仁里也映着璀璨的烟花模样,忍不住望着她,唇畔流露着微笑。
    阮清瑶则见到两人并肩而立,彼此凝视,宛若一对璧人,不知为何,她心头陡然一酸:若是那个人还在惠山,恐怕也只能像自己一样,面对着眼前这情投意合的一对,勉强送上祝福吧!
    正想着,烟花转瞬又熄了。
    阿俏觉得出阮清瑶情绪不对,连忙放开了沈谦的手,赶紧过来,挽着阮清瑶的胳膊,小声说:“士安的意思,我们去飞行学校,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邓教授他们,我顺便在那里,做点东西请大家尝尝。二姐,你也去么?”
    阮清瑶点点头,知道沈谦不一定能习惯别处的饮食,有阿俏管着他,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一想到飞行学校,她这颗心哟,瞬间什么滋味都涌了上来。
    飞行学校里,邓教授小范师傅他们听说了沈谦与阿俏的事,一起为两人高兴。
    近来因为“博览会”的关系,负责教授“花样飞行”的飞行学校也收到了不少馈赠,厨下食材丰富。小范师傅已经做了好些,阿俏过去看了看,觉得倒也不必再多做,只又切了半爿风鸡上锅一蒸,接着剥了几颗茭白,切了滚刀块,下锅做油焖茭白,最后用她家酱园送给学校的虾籽酱油调味上色,出锅的茭白颜色好看不提,还格外鲜美。
    邓教授邓太太则与沈谦阮清瑶他们坐在一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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