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齐声应下,然后慢慢散开,各忙各的。
    沈谦听到其中两人在小声热烈讨论:“小爷叔的女朋友,我们应该叫什么?”
    “你傻啊!我们一直躲在暗处,哪有机会能叫上一声?”
    “那以后呢,以后人家成了小爷叔的媳妇儿,我们难道也没法儿称呼一声?”
    “叫嫂子!”后者随口答道。
    “不对啊,小爷叔是叔伯辈儿,怎么能叫嫂子,该叫婶娘,小婶娘……”
    沈谦听他们争得无聊,忍俊不禁,心头却甜甜的,重新戴上礼帽,低下头,选了另一条路,往“知古斋”过去。
    近来督军沈厚不在省城,只有他和沈谨在,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明面儿上,一个在暗里,得把省城的局面撑起来才好。
    阿俏回到阮家大院里,兀自有些脸红心跳,来到花厅里,见到坐在圆桌边看报的人,赶紧打声招呼:“爷爷”
    阮老爷子冲阿俏点点头,“阿俏啊,今天的晚报,看过没?”
    阿俏摇摇头,阮正源便将报纸推到她跟前,“阿俏听说过这人没有?”
    阿俏抬头一看,见到报纸上印着一张大大的照片,卫缺在照片里飞扬跋扈地笑着。而报纸上整版都是报道卫缺是怎样以一己之力,将三家酒楼先后挑落马下的事迹。
    “听说过!”阿俏看看阮正源的神色,觉得他脸色平静,一如寻常。
    “阿俏啊,祖父有一不情之请。”阮正源望着阿俏的双眼,“若是有人请你出面应战,你,且不要答允。”
    第163章
    阮清瑶捡了个天气好的时候,跟阿俏一起过去“五福酱园”。
    此前阿俏承诺过,如果阮清瑶愿意帮着打理酱园,不用阮清瑶自己掏钱,她也愿意分一点儿股份给阮清瑶。
    阮清瑶原本没怎么惦记着这事儿。自从上次聚会订了十年之约以后,“黎明沙龙”的人要么各奔东西,要么忙于事业,大家再也没有功夫聚在一起纵情玩乐了。几天一过,阮清瑶觉得闲得骨头都发痒。
    加上周逸云又去了上海,留信给阮清瑶,要她别联系,也别再写信给周牧云了。阮清瑶无聊至极,所以记起了阿俏的邀约。
    她特地选了个晴天,特地换上一双半旧的高跟鞋,又捡了一件早已弃置不穿的外套,套在外面,心想就算是在酱园里沾上了酱汁,也不可惜。
    阿俏听阮清瑶提出要求,自然乐得成全。当即带上二姐,一起往酱园过去。
    酱园里,余叔余婶儿趁着天气好,正带着袁方两个,忙着将新采的宝塔菜洗净,堆进酱菜坛子里,码上盐,腌成一缸一缸的酱菜。
    “五福酱园”的宝塔菜极其受欢迎,酱园这是想要多做一些,准备几个月之后送去参加“万国博览会”。
    见到阮清瑶来了,余叔余婶儿都很惊讶。他们听自家女儿说过无数遍,阮家二小姐是个对生意没兴趣的人,却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竟然会亲自来这酱园里。
    且不提余叔余婶儿两个,袁灵活和方规矩两个小伙子一面干着活儿,两双眼珠子都控制不住地直往阮清瑶那里溜二小姐美得跟个仙人似的,穿得又时髦得体,实在叫人忍不住要看她。
    阿俏却赶紧吆喝一声:“余婶儿,赶快找个头巾,让我姐把头发束了。即便是我姐,也不能坏了酱园的规矩。”
    酱园里,若是想要去生产区域,头发一定要束好,免得掉落在酱缸里。
    阮清瑶脸色一变,余婶儿不敢怠慢,赶紧去取了头巾来,将阮清瑶的头发轻轻束上。阮清瑶在她和阿俏的带领下,蹬着高跟鞋,一脚高一脚低地在酱园里参观,一面走,余婶儿一面给阮清瑶介绍这酱园的情形。
    待酱园里看过一圈,阮清瑶带着揶揄的语气,问阿俏:“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酱园?”
    余叔余婶儿登时变了脸色,心想,看来这位二小姐对酱园的经营很不满意。
    阿俏冲阮清瑶森森一笑,接着回头对余叔余婶儿说:“两位别介意,我们姐妹两个人一向是这么说话的,彼此损惯了。”
    余叔余婶儿这才放下心。
    阿俏于是去捧了酱园的账簿,全部丢给阮清瑶:“你先看看去年的利润,和这几个月每月的流水,再决定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阮清瑶将这酱园里里外外都看了,觉得很不起眼。可是她看到账簿,查了上个月的流水,才觉吃惊,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每个月的流水竟然这么多,扣去成本,利润也相当可观难怪阿俏有这个底气,想要扩大酱园的经营,并且在城里开分店。
    “姐,这些你都看得懂?”阿俏笑嘻嘻地问。
    “废话!”阮清瑶不客气地怼回去。
    她当年在学校,好歹学习还不错,写写东西,看个账簿,都不在话下。
    余婶儿在一旁,瞅瞅余叔,夫妻两个都在想,果然阮二小姐说话就是这个德性。
    “所以我说么,姐,你还是有些能耐的!”阿俏也不恼,顺着阮清瑶的话往下说。
    “我说阿俏,你叫我到这酱园来帮忙,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阮清瑶想了想,觉得入股酱园是一件不会蚀本的买卖她本来就没有本钱。再加上她近来无聊得快闷出病来了,所以也想借此打发打发时间。
    阿俏说:“姐,首先我要买一处更大的院子,专门辟成酱园的作坊,从此酱园的店面是店面,作坊是作坊,店面和作坊从人到东西,都分开经营。”
    “这里是酱园的老店,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年内在省城里再开两三家分店,要选址,最好省城里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家铺面才好。所以啊,姐,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联系几个牙商,张罗租买院子和铺子的事儿。”
    这下子不仅阮清瑶,连余叔余婶儿夫妇都听得傻了。
    都知道阿俏要迈开步子,可她这步子,一下子迈得也忒大了。
    “阿俏,”阮清瑶十分震惊,半晌才将想要问的话问了出来,“可你……从哪儿来的这些钱?”
    她现在不得不承认酱园是个好生意。她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地信了薛修齐庞碧春的鬼话,她的钱投进去恐怕能得个不错的回报,可是她现在钱都没了,再加上阿俏,她们这总住在宅院里的姐妹俩,上哪儿去筹扩大经营的本钱呢?
    阿俏却很有把握:“姐,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除了你我,余叔余婶儿,这酱园还有两位股东。在本钱之外,如果还需要投入,我会考虑向银行借钱。”
    这时候酱园外面有人招呼,问:“请问阮小姐在么?”
    阿俏登时一笑:“股东来了一位。我去请他进来和大伙儿见见。”
    等候的时候,阮清瑶兀自盯着酱园的账簿发呆。她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当她在游戏人生、甚至怨天尤人的时候,阿俏却扎扎实实地,将这小本生意做成这样了。
    “赵会长,今天巧了,我姐姐也在这里。大家都是见过的,不用我介绍了吧!”
    阮清瑶一惊,抬头望见来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她的确还有印象,正是本省饮食协会的会长,赵立人。那次阮清瑶“冒充”阮家的主厨,在“小蓬莱”耀武扬威过一阵子,所以见过赵立人。
    “赵会长已经签了文书,以三千现洋作价入股,入股以后占股本的三分之一。”阿俏介绍。
    余叔余婶儿赶紧上来见礼,口称东家。
    赵立人赶紧摇手,“不敢当,贤伉俪不也是股东之一么?再者经营酱园,都是两位劳心劳力,赵某人不过出了点儿钱。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关照才是。”
    赵立人的态度非常谦和。阮清瑶觉得他和“小蓬莱”的时候有点儿判若两人,忍不住对妹妹又刮目相看一些。
    “赵会长,要谢谢你上次介绍的玻璃罐头厂商。酱园的罐头已经试制成功了,保鲜期能延长一倍。”阿俏见到赵立人,想起这事儿,赶紧叫余婶儿将柜台最上面摆着的一溜罐头都取下来。
    阮清瑶也顺带一起开了眼界。
    这些都是玻璃罐头,透过罐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盛着的酱菜,一览无余。
    阮清瑶伸手试着去打开罐头,见罐头扣得很紧,伸手将罐头瓶身侧过来摇一摇,里面的酱汁也不会洒出来。
    “我说阿俏,你这个罐头,甚至不用摆在酱园铺子里卖,搁百货公司都行啊!”
    阮清瑶惊异地说。
    阿俏在旁边笑笑不接口。
    倒是赵立人坐在阿俏和阮清瑶对面,一直不吭声,额头上偶尔冒出几滴汗,又被他自己伸袖子抹去。
    “对了,还没问过赵会长今天的来意。您是过来和我谈酱园经营的事儿么?赵会长,不瞒您说,酱园的经营,我拉了我姐来做帮手,您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对她说。”
    阮清瑶登时睁圆了眼。
    可是她人前不肯丢份儿,坐在椅上,腰板儿一样挺得笔直,随手去撩一撩脑后的秀发,这才想起来,大波浪早已经被束起来了。
    “这个……真对不住啊!”
    赵立人郁闷地说。
    “今天过来,只盼着能遇到阮小姐……三小姐!”
    阮清瑶听着就泄了气。
    “我赵某人,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想请阮小姐出手帮忙?”
    阿俏的目光在赵立人脸上转了转,沉默片刻,才问:“卫缺挑战‘小蓬莱’了?”
    赵立人被一激,点头道:“是!”
    “其实也不是”
    赵立人无奈至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卫缺挑战的是我赵某人,是省城的饮食协会。他放话出来,若是省城里没有哪家酒楼食肆能在厨艺上赢过他,那么他就要求我自动让贤,由他来做这饮食协会的会长。”
    “什么?”
    阿俏与阮清瑶同时惊了,彼此对望一眼,都想起那日在“四川酒楼”,曾经见到卫缺在席间高唱“味压江南十二州”的情形。
    都觉得那人狂,可是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狂。
    阿俏更是垂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赵立人:“此前我见卫缺所在的‘江湖菜’,短短几天内就在省城里铺开阵势,压得本省商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料想他们是有备而来,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赵立人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这实在是没有把握了,才会想着求到三小姐头上来的。”
    他口里强调“三小姐”,乃是将阿俏和某个“中看不中用”、“银样邋枪头”的阮小姐区分开来。
    阮清瑶扁了扁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可她确实无用,所以到了这时,连话都插不上。
    “说老实话,昨天卫缺打败‘青云楼’之后,祖父就寻我谈过此事。他希望我们阮家能够置身事外。除非卫缺直接提出,向阮家挑战,否则我们阮家是不会主动出手,参与这件事情。”
    “再者,我曾经亲口尝过卫缺做的一道菜,说实在的,若论厨艺,我恐怕和卫缺各有擅长,比试起来,我并无必胜的把握!”
    赵立人原本就有些心理准备,晓得阮家因为执照的关系,被饮食协会和本省商会狠狠欺负一场,这梁子可从来没解开过。他赵立人后来与阿俏的关系缓和下来,是因为别的事情。所以眼下赵立人知道他请阿俏出面,未必就能说动阿俏。可是当阿俏直言拒接的时候,赵立人还是很郁闷。
    “阮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赵立人声音里,沮丧中带着几分恳求。
    “赵会长,我并无冒犯的意思。我是想问,您作为饮食协会的会长,和卫缺作为会长,会有什么不同?”
    阿俏认真地问。
    赵立人一惊,抬眼打量阿俏,见她一对明亮的眸子正逼视着自己,想要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而不是敷衍或矫饰。
    “说实话,”赵立人长叹一声,“卫缺想要的,恐怕是以一种新的规则,来代替旧的规则吧!”
    “以前省城的饮食行业曾经混乱过一阵,后来大力整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当然了,我也不能说着完全是公平的……”
    阿俏马上接口,“的确有时候不公平!”
    “有本钱的人,甭管他们的手艺怎样,适不适合做饮食这个行当,都能轻而易举地做起来。相反,有些真正热爱饮食的、有手艺的人,指着手艺养家糊口的人,反而会因为协会所设的重重门槛,失去从业的机会。”
    她们阮家当年,都曾经险些被逼到无路可走,更别说那些小摊小贩,小面馆的店主了。
    “所以卫缺提出来的,就是想要改变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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