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干扰救援!”沈谨大喝一声,他的声音里自有威严,一下子喝止了所有人的步伐,他却带着人冲着缓缓停下的飞机冲了过去。
    周牧云飞快地从机舱里爬了出来,拼命往沈谨他们过去的那个方向狂奔,一面跑一面打手势示意众人卧倒。沈谨与他相交多年,多少有些默契,一见情形不对连忙喝令:“全体止步,赶紧卧倒!油箱着了”
    紧接着地面一阵颤动,一声爆炸声将人们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连阿俏她们这里都觉脚下浮动,站立不稳,纷纷跌坐下去。远处学校机库和食堂的窗玻璃都震碎了不少。
    待人们重新立起,只见一股黑烟正从跑道尽头腾空而起,周牧云刚刚操纵降落的那架飞机,终于因为油箱被引着而炸了个粉碎。
    阿俏他们在跑道这头焦急地等候着,远远地见到前往急救的人纷纷起身,手持灭火器的一起上前去灭火。而沈谨则搀扶着一个人,缓缓从弥漫的黑烟之中走出来。
    这人形容非常狼狈,满身满脸都是灰土,手臂上长长一道伤口,眼下正鲜血淋漓。待他们走得更近些,那人艰难地抬起头,冲焦急等候的人群招了招手。
    “老周,是老周!”有人激动地唤出了声,“他看起来没事,没事了!”
    小范师傅又捂着脸蹲了下去,连声发誓他以后再也不来看这起子年轻人试飞了。
    紧接着大家就看到有女子的身影朝周牧云那个方向疾步冲了过去。周牧云看清了来人,免不了一怔,脚下一顿。
    所以,上回孟景良平安归来那一幕要重演了?
    可为什么这回有两个女人?
    人们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再回头瞅瞅阿俏,却见阿俏面色平静,沉稳地立在他们之中。
    不是阿俏?那么冲到周牧云身边的两个女人又都是谁?
    冲过去的两人都是妙龄女郎,有一个是早已哭花了妆,将高跟鞋的鞋跟跑歪了,索性将鞋一甩,只穿着玻璃袜子就冲周牧云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周牧云怀里,周牧云被她撞得龇牙咧嘴的,可又不得不伸手抚着她那一头乌发,拍拍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两句。
    另外一名女郎则要收敛很多,她提着小手袋,踏着高跟鞋稳稳地走着,还不忘了时不时撩一撩脑后那头飘逸的大卷发,一直走到周牧云跟前,才冲周牧云和沈谨两个都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人们忍不住都回头看看阿俏,无不心想:这叫什么事儿?之前明明是阿俏……怎么周牧云一下来,就有人横生枝节?
    不少人纷纷替阿俏抱不平,也有出言安慰的,说:“阿俏,你可千万别多想,老周不是那样的人。”
    阿俏扁扁嘴,说:“我不会多想啊!过去那两个人,一个是老周的亲妹妹,另外一个是我姐姐啊!”
    冲周牧云过去的两人的确就是周牧云的妹妹周逸云,和阿俏的姐姐阮清瑶。她们两人其实在试飞之前已经到了惠山,找到了飞行学校,可是等飞机起飞之后,才得知驾驶那架飞机的正是周牧云。
    周逸云手足情深,看到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吓软了腿,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哥哥平安无事地归来,自然忍不住冲上前,抱住哥哥放声大哭,什么都顾不上了。
    阮清瑶早先也看得心惊胆战,一颗心差点儿就要碎了,可她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神智清明,没有过分失态,礼貌地与沈谨招呼过之后,柔声去劝周逸云,劝她先放开周牧云,毕竟周牧云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势,最好让他先处理了才是。
    周逸云想想也是,终于起身,放开了哥哥。沈谨则对周牧云说:“老周,先去医务室,将你的伤口处理了吧!”
    周牧云却摇了摇头,转脸对身边的人说:“士钊、阿丑、瑶瑶,正好今天有一桩大事,我要请你们见证一下。”
    说着他将沈谨的胳膊轻轻一甩,然后一瘸一拐地往阿俏这边过来。
    除了莫名其妙的周逸云和阮清瑶,旁人都晓得周牧云要作什么,已经有那好事的忍不住喝起彩来。
    “老周,你可千万别怂,眼下时机正好!”大家聚在阿俏身后,几乎想要将她推到周牧云面前去。
    周牧云来到阿俏跟前,膝头一软,单腿跪了下去就如那日,他在徐公馆跪在她面前一样。
    “阿俏,”周牧云仰头望着眼前的女孩儿,越是想说,可是舌尖越是滞涩,那心头的话仿佛有千斤重,轻易说不出来。
    阿俏也不做声,只管低头紧紧盯着周牧云的双眼。周牧云见她脸上无忧亦无喜,没有半点表情,心里便有些拿不准。
    “哥!”周逸云在周牧云背后发出一声尖叫,“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咦,这不是瑶瑶的那个三妹么?”
    周牧云压根不理会妹妹想要说什么,只管抬头望着阿俏,努力平复心神,继续酝酿他心里想要倾诉的。此刻他满头满身都被爆炸的烟气熏成乌黑,额头上有几处撞伤与擦伤,手臂上更是于漆黑一片之中泛出淋淋漓漓的血色。可这满身狼狈之际,周牧云一对眸子却异常明亮,深深地望着阿俏。
    阿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老周,我劝你还是先去将自己收拾一下吧!”
    周牧云却生怕眼前的小人儿消失了就此再也见不着,往前挪了半步,伸出手,小心地握住了阿俏的一只手,柔声道:“阿俏,请你听我说。”
    “承蒙不弃,在我起飞之前,阿俏你点了头,应了那件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的事。我想,是时候,我应该……”
    他身后周逸云忍不住又大叫起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周牧云不耐烦地一挥手,周逸云立即闭上了嘴。
    “我在这里郑重向你起誓,我,周牧云,向阿俏你求婚,求你做我妻子,做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我发誓,我会用我生命来照顾你、呵护你、与你相守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我保证,我都会赶回来见你,像今天一样……”
    他口中说的,一字一句,全是真心话。
    若是没有此前阿俏在眼前的那句笑语,他可能就失去了那异常强烈的求生意念,准备选择自我牺牲、自我放弃。如今他已经克服了险中之险,那他还等什么,当然是将心底反反复复准备了一万遍的誓言,当着这女孩儿的面,当着这么多见证人的面大声说出来。
    “哥,你可不能这样,爹娘见过这姑娘吗?爹娘是个什么意思你问过吗?你怎么能这么冒冒失失地……”
    嘴碎的周逸云又出声了,她向来不喜欢阿俏,这会儿更是开口全力劝阻。
    学校里的人都不乐意了,他们盼了好久才等来周牧云亲口求婚,哪能让这小妮子没来由地这样阻挠,再说,现在不都兴自由恋爱了么,哪儿来这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
    于是就有人不露痕迹地站到了周逸云跟前,“这位小姐稍微让让啊,让我们也往这边站站。”不动声色地,就将周逸云拦到了人群外围,好让她没法儿打扰人群里周阮那一对。
    周牧云悄悄看了看阿俏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不见任何激动与喜悦,一颗心不免往下沉了沉,说:“我知你年纪尚小,你家中有长姐未婚,家中尊长未必能允你立时嫁我。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订婚……”
    这时阮清瑶还留在人堆里,立在周牧云身旁,旁人敬她是阿俏亲姐,因此没有将她像周逸云那样给挤出去。听见周牧云这样说,阮清瑶的一颗心忍不住狂跳起来,眼眶竟止不住地发酸。
    阮清瑶赶紧眨眨眼,努力维持人前的仪态,心里暗自纳闷:她这难道不是心愿达成了吗?她不是一早就劝着周牧云与阿俏先订个婚,以后好借此摆布阿俏的么?
    可眼下的情形很明显,周牧云这个没用的家伙自己先动了心,先沦陷了大家当年不都是那样,打算一辈子游戏人生的么,怎么老周竟然会这么傻,傻到认真要将自己未来人生的几十年,经年累月地和一个女人绑在一起?
    阮清瑶心口一阵疼,伸手去摸摸额头,心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阿俏依旧盯着周牧云,缓缓地开口,同时将自己的手从周牧云手中抽回来:“周牧云,我想你是错会意了。”
    周牧云登时一惊,他脸上全是烟灰黑渍,旁人看不清他脸色,可是瞬间周牧云的双唇血色全无,双眼瞳仁缩了缩,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我家是专做私房菜式的,敞开大门做生意。”阿俏盯着周牧云。
    “你若愿意来我家,我自然给你做饭。”阿俏的语气越来越讥诮,站在她身后的范盛光忍不住去拉阿俏的衣袖,“哦对了,在学校这段时间,你确实帮了我不少忙,这些我都一一看在眼里。所以,以后你来我家,只要报上你的名姓,我准保会给你打个折。七折……不,八折,七折我就太亏了。”
    说着这话,阿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可是周牧云越渐渐地低下头去,甚至双膝一软,整个人软软地朝地面坐下去。
    “阿俏,阿俏”
    他口里喃喃念着阿俏的名字,似乎始终不愿相信耳中听到的是真的。
    “好吧,周牧云,我这样一说,你现在可都明白了?以后可还会再误会了?”
    阿俏俯下身去看周牧云脸上的神情,这一回她眼里的讥诮越发明显,而且让周牧云无法逃避,不得不面对她。
    只见周牧云一对铁拳紧紧地握起,眼中渐渐有怒火喷了出来。
    “阮阿俏!”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人,“你,你这个女人……你这是……”
    由爱转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此刻他已显是恨极了她。
    “我就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小气女人,”阿俏毫不畏惧,冲着周牧云冷然一笑,“不过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们两人,扯平了!”
    她说着转过身,无视了小范师傅那张呆若木鸡的面孔和余人惊愕无比的眼神。她对面前的人,有礼貌地说:“对不住各位,请给我让一条路。”
    看呆了的人们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阿俏,听见她这么说,人群不由自主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通路。
    阿俏转过身,目无表情地穿过人丛,她听见周牧云在背后大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她始终没有回头。
    以后去尽情享受这自由遨游的人生吧,阿俏想。所有的怨恨,都可以由她来背着,反正她身上担子沉重,不独缺这一点怨恨。
    第93章
    吴校长战战兢兢地将本省督军沈厚请入校长室,原本这次沈厚微服过来,就是想和学校谈合作的事,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新机型损失了一架倒也罢了,还差点折了周牧云。吴校长一时十分惶恐,甚至没机会仔细琢磨适才沈谦过来打电话给沈谨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厚却先一步想明白了。
    “吴校长无须灰心,这次事故,很明显是人为的。”沈厚开口安慰,接着解释,“早先的电话是犬子士安打来的,我知道他此前一直在查贵校此前另一桩坠机的事件。”
    吴校长非常惭愧,沈谦说过多次向小刚的坠机一定有隐情,可是学校查来查去没有证据,就不了了之了。今日若不是沈谦再次提醒,沈谨又带领学校师生做了许多防备的工作,否则周牧云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平安回来。
    “想必是士安见情势紧急,这才越过了校长,直接找的士钊。”沈厚向吴校长致以歉意。
    沈谦之所以直接找了沈谨,一来是电话里没法立刻解释清楚,二来此间若论执行力与应变的水平,怕也只有将希望寄托在沈谨身上了。
    吴校长抹着额头的汗水,连声称谢,可是与军方合作的前途未卜,心里实在有些发愁。
    这是沈厚起身,来回踱步,似是做什么决断。片刻后,他终于回头望着吴校长:“说实话,今次过来,虽然试飞并不顺利,可是最打动本人的,是贵校师生团结一心的精神,与贵校上下那可贵的拳拳赤子之心。眼下虽然艰难,可是相信以后贵校必定会有所成就。”
    说着他向吴校长伸出手,说:“我身为本省督军,将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贵校的建设,希望贵校能研制出更多性能优越的机型,也为我中华培养出更多优秀的飞行员。”
    吴校长本来没承望沈厚能就此点头,支持学校,一时喜出望外,上前紧紧与沈厚握手。
    “从此以往,贵校的研究经费、人才选拔,都会由军方支持,但是时局复杂,我也希望校长能够理解,我们还是希望校长暂时能打着‘民用航空’的旗号。贵校也请保持自己的管理方式,我们军方无意收编贵校上下人等,所以暂时也不会有番号之类。”
    吴校长赶紧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沈厚又补了一句:“只是希望校长时时教导,希望学生们能够明白,他们是未来的军人,这纪律上一定要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
    他刚说到这里,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沈谨来寻他。这一对既是父子,也是上下级,沈谨进来见到父亲,也毫不犹豫地双足一并,行了个军礼,才缓缓将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一一都说了出来,大意是周牧云脱险归来,身体无大碍,只是求婚受挫,如今正在医务室接受治疗。
    “求婚受挫?”沈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我倒真想见识见识是哪位姑娘,能让牧云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子受这样的挫折?”
    吴校长心知肚明,却不敢说。
    只听沈厚续道:“这样也好,经受这样的挫折,正好将牧云那跳脱的性子磨一磨,让他更加沉稳些。”
    此刻周牧云已经在医务室接受了检查,换过衣服也包扎了伤口,旁人像是欢迎英雄归来一样将他迎到了食堂里。
    而周逸云和阮清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周逸云不喜欢食堂这样的地方,觉得太粗鄙了,连张舒服的椅子也没有,只有大长凳。一张张木桌表面好似总擦不干净似的,摸上去好像油腻腻的。
    因此等周牧云赶到的时候,周逸云大小姐已经怼天怼地,将这学校里从上到下都埋怨了一遍。
    阿俏自然是她抱怨最多的对象。
    “我哥哥这么好的人,那小丫头凭什么看不上?我说瑶瑶,我这可不是贬低你,你们家家世也算是辉煌过,可那也是前朝的事儿了,现在没落成了什么样儿我想你也很清楚。那小丫头的出身怎么和我哥比。”
    阮清瑶紧抿着嘴不说话:难道她还要跟着这丫头一起损自己家么?
    “再说了你看她那相貌、那身段、那脾气……她说话时候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啊!”周逸云实打实地怨上了阿俏。
    周牧云正好进来,听见周逸云的话,阴沉着一张脸,刚想要喝止,旁人却先开了口。
    开口说话的是范盛光,“我说周大小姐,合着阿俏姑娘没看上你哥也落不是,看上你哥也落不是,里外不是人,做什么都是错。你看,人都气走了,不来了。这回还有谁肯来食堂帮我的忙哟!”
    学校里的人已经将周牧云与阿俏的事儿议论了半天,大多数是站周牧云的,都觉得阿俏有言在先,后来偏又反悔,当面硬生生拒绝了周牧云的求婚,没给对方留半点颜面,实在是做得不够漂亮,也不像是阿俏平时做事的风格。
    可是他们的阿俏,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还是这样没来由的贬低。
    登时有人就开了口,“周小姐,你哥哥和阮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该由他们两人自己去商量明白,你一个外人在这掺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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