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大掌柜应昌培叫来仆从,把跳出做样品的画册、钟表、梳妆镜、雕花水晶酒具、柠檬香皂各一份搬上坐来的马车,带上朱道临孝敬他爷子的一箱53度青瓷装双沟大曲匆匆走了。
    朱道临和赵训庭一同巡视整个紫竹园的建设进度,最后来到缓慢修建的西跨院,对照设计图纸陈述各自意见。
    每天均往返于幕府山和紫竹园之间的小道士玉虎,此刻静静陪在师兄朱道临身边,左手紧紧按住腰间师兄赠送的贵重礼物秦王剑,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与魏国公府邸所在地瞻园一巷之隔的应府书房里,六十八岁的应氏家族掌舵人应正卿终于回到檀木太师椅上,轻抚长须轻咳一声,以掩饰数十年来少有的失态,望向垂手肃立在书案前的小儿子应昌培,抬手指一下桌面上整齐摆放的样品,和蔼询问:
    “三儿,你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灵应观的时候,那个小朱道士有没有与你说些什么?”
    恭恭敬敬的应昌培如实禀报:“朱贤弟托孩儿代为禀告父亲,他的原话是:晚辈朱道临一切听从他老人家吩咐!”
    应正卿深邃双眼上方的花白长眉微微跳动,这位五十五岁官至吏部侍郎、六十岁时便急流勇退的深沉老人沉思良久,微微点头,颇为赞许地说道:
    “年仅二十五岁就有如此心胸,了不起!三儿,你可知小朱道士是如何将上万套精美绣像话本,以及如此之多的稀有之物,从遥远的外海那个天枢阁运回来的?又是何时运入城中最终堆放在那灵应观里的?”
    应昌培迟疑片刻,说出自己的推断:“孩儿亦在反复思考此事,海上势力复杂多变,孩儿了解不多,只就从大江进入方圆百里的金陵水道推测,此事应该和道门、漕帮脱不了干系。”
    “如此之多且价值连城的货物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通过水关,再运入金陵城,唯一的通道是昼夜放行的三山门水道,只有实力强横的漕帮才能办到,而隐身于漕帮背后的,无疑就是地位超然、信徒遍布各大帮会的朝天宫了。”
    “嗯,说得有理,你可曾就此问过小朱道士?”应正卿问道。
    应昌培苦笑着回答:“问过两次,朱贤弟不是避而不答,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孩儿不好意思再问了。”
    “他可曾谈起此次货物的定价与售卖事宜?”应正卿再问。
    应昌培心怀忐忑地回答:“不曾谈起,当时孩儿激动之下,断言这套《金瓶梅》绣像话本一旦面世,定会轰动全城,问朱贤弟总共带回多少?”
    “朱贤弟对孩儿的失态似乎早有预料,反而不慌不忙示意孩儿拿主意。孩儿醒悟过来暗自汗颜,深感事体重大,郑重说明需要禀报父亲方能定夺,于是就有了朱贤弟托孩儿带给父亲的话。”
    说到这里,应昌培略微迟疑再次开口:“还有件事禀明父亲,朱贤弟虽然经营手段高超,但孩儿总感觉他不怎么在乎钱财,常有一掷千金视钱财如粪土的超然气度,这让孩儿百思不得其解。”
    “细细回想他与孩儿相识之后的言谈举止,所作所为,最后发现他最在乎的,除了已更名为紫竹园的义学之外,还有幕府山下大江之畔早已废弃的上元门码头。”
    “孩儿不止一次听他谈起过上元门废弃码头的重建事宜,听其所言,规模还真不小,那片地方他已经以紫阳观的名义买下了,预计首次投资不会低于二十万两白银,计划在明年洪水季节之前竣工,然后还要在码头上方建造中转库房、铁器作坊、造船作坊、工匠住房和供孩子念书的私塾等等。”
    应正卿沉默了,站起来缓缓踱步默默权衡,半刻钟后停在宽大华贵的紫檀木书案旁,再次浏览整齐摆列在书案上的精装绣像话本、台式座钟、水晶酒具等物,最后捧起能看到自己一根根花白胡子一道道大小皱纹的圆形梳妆镜,细细端详镜子中逐渐老去的脸庞,情不自禁发出声悠长的叹息。
    “父亲……”
    从未见过父亲失态的应昌培担忧地呼唤。
    应正卿轻轻放下直径一尺的明亮镜子,伸手捡起古籍边上的名刺,转过身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三儿,等会儿你带上这张名刺,再拿上你那朱贤弟赠送的两瓶美酒,还有桌面这块怀表,一起送去给你妹夫,他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完了你对他说,为父请他从下属军中挑个性情稳重的车把式和八匹健马交你带走,你带上车把式和健马前往灵应观,尽数送给你那朱贤弟吧。”
    应昌培如释重负:“孩儿明白了!只是……这定价与售卖之策,还请父亲示下。”
    应正卿微微一笑:“你那朱贤弟都如此洒脱了,为父要是再指手画脚,岂不落入下乘?放手去干吧,只需记住为父曾送你的八个字即可。好了,去吧,这套《金瓶梅》绣像话本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为父竟然也被勾得心痒痒的,哈哈!”
    应昌培终于露出了笑容,捧着名刺后退半步,向端坐椅子上开始翻阅绣像话本《金瓶梅》的父亲深施一礼:
    “谢谢父亲,父亲赠与的八个字孩儿终生铭记:循序渐进,谋定后动!”
    午时刚过,朱道临和师弟玉虎乘坐租来的马车赶到尘土飞扬的幕府山下,两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跟随其后,驶过已经扩大两倍的笔直道路,穿过漫天卷起的阵阵黄尘,最后停在修葺一新的底层台基下。
    朱道临环视四周密密麻麻不下三千的忙碌人群,再望向西面两座矮岗下已投入使用的两排精巧房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进度不错,这段日子师伯、师叔和师兄弟们肯定很辛苦。”
    手握秦王剑的玉虎低声说道:“师叔师伯十天前搬进矮岗下的房舍,所有的柴米油盐和工具也都存在那里,师叔特意为你留下间房子,把你的所有物品都搬了进去,还告诫我们谁也不许进去。”
    朱道临心里暖洋洋的,吩咐玉虎带领马车跟着,便绕过堆成小山似的石条砖瓦和茅草覆盖的一堆堆木料,顺着压出道道车辙的泥土路踏上简易木桥,略微观察便径直走向侧前方敞开的大门,一进去就向纷纷站起的师叔、师伯和自己的师傅玄青道长跪下:
    “大师伯、二师伯、五师叔、师傅,徒儿回来了。”
    三位师伯、师叔满脸喜悦,齐齐迎上扶起朱道临,唯独双目微红的玄青道长静静坐在远处,一直等到朱道临与三位长辈见礼完毕来到他身边肃立以待,玄青道长才放下手中瓷杯,指向最外边的矮凳平静地吩咐:“坐下吃饭吧。”
    “谢谢师傅!”
    朱道临在三位师伯师叔慈祥的注视下恭敬致谢,前往大门口与陆续跑来见礼的师兄弟们逐一打完招呼,随后从马车上搬回个没有商标文字的瓦楞纸箱,放到低矮宽大的饭桌旁打开,尽数取出里面的六瓶青瓷装双沟大曲,逐一摆放在到四位长辈面前:
    “这是此次出去带回的好酒,一共20箱120瓶,紫竹园那边需要送礼留下5箱,剩下的都和孝敬诸位前辈的礼物一同装上马车运回来了,玉虎师弟和马车在外面,我这就去……”
    “道临别动!坐下吃饭吧,马车上的东西让你的师兄弟搬回来就行,你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天,该陪我们说说话喝杯酒了。”性情温润的大师伯笑道。
    二师伯和五师叔随声附和,拿起各自面前的青瓷装双沟大曲细细欣赏,边看边啧啧称叹,说这么漂亮的酒瓶子从没见过,里面装的一定是好酒,得马上品尝品尝。
    眼明手快的朱道临已经打开酒瓶,抢先一步为几个师伯师叔斟酒,最后在玄青道长身边蹲下,边斟酒边低声禀报:
    “师傅,这次带回来的物品价值近百万,大部分交给应家商号发售,估计最迟不超过一个月能收回本钱,到时我会全部交到师傅手上,用于紫阳观和庄园的修建,我留下应家商号的分润就够了。”
    玄青道长手上的筷子跌落地上:“你、你…….你哪儿来这么大本钱?”
    “您老小看我了,我本钱大着呢,嘿嘿!您先品品酒,回头再细说吧。”朱道临笑得很荡。
    老道压低声音紧张询问:“这么大件事,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我时刻牢记您老的谆谆叮嘱:循序渐进、谋定后动!”
    朱道临说完转身就走,回到座位还没坐稳,看到三位师伯师叔面红耳赤直喘大气,当即大笑起来:“对不起,忘了禀报,这酒入口之初有点烧喉咙,可喝下之后就会发现这酒的妙处,哈哈!”
    “何止烧喉咙?连心肺肠子都烧了!”
    五师叔的夸张感慨引来一阵大笑,玄青道长小心喝下半口,略微回味,禁不住大声称赞:
    “好酒、好酒啊!你这混账东西,为何不多带点儿回来?山长水远的跑出去一趟容易吗?”
    众人再次哄然大笑,朱道临的某根神经瞬间被长辈们爽朗的笑声触动了。
    笑声停下,朱道临坐直身子,郑重地向长辈们提议:“如果觉得这酒味道不错的话,我们完全可以自己酿制,这次出去我路过天枢阁边上一个叫龙泉的小镇,小镇几乎家家户户会酿酒,酿出的酒不见得比现在喝的这酒差多少。为此我特意看过他们发酵的酒曲,虽然没有搞清楚配方,但以我医卜一门丰富的药理知识,以及千百年总结下来的成千上万张药物配方,弄个酒曲应该不在话下。”
    “再不行下次我去花点儿银子,买上几种不同的酒曲配方,弄清楚整个酿造工序,只需买回两套天枢阁制造的蒸馏机器,就能源源不断酿造出或是浓烈、或是清醇的好酒了。最烈的酒母还能用来清洗刀箭创伤,大大减少坏血病的发作,加速伤口的愈合,干好了,说不定能成为我医卜一门和紫阳观的长久经济来源。”
    四位老道全都双眼放亮,相视片刻不约而同齐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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